張載(1020—1077)北宋哲學家,“關學”創(chuàng)始人。字子原,陜西鳳翔郿縣(今陜西眉縣)橫渠鎮(zhèn)人。世稱橫渠先生、嘉佑先生,歷授崇文院校書,知太常禮院,提出“太虛即氣”的學說。是中國古代以氣為本原的宇宙理論的系統(tǒng)化和哲學化。著作有《正蒙》、《經(jīng)學理窟》、《橫渠易說》,后編入《張子全書》中。
創(chuàng)建于明朝的關中書院,從歷史縱向意義上講,是關中學派的最后領地。無論是書院的創(chuàng)史人馮從吾,還是后起之秀李颙,都以力倡關學為已任。通過他們薪盡火傳的艱苦努力,不僅傳承了關學,而且培養(yǎng)造就了一批關學的優(yōu)秀人才,從而使關學歷經(jīng)數(shù)百年不絕如縷,成為陜西乃至西北文人學士——獨特的思想操守、氣質(zhì)、稟性的根源和成因。
何為關學呢?關學,作為一個哲學術語,是指以北宋張載為代表的哲學流派。張載是關學的創(chuàng)始人和領袖,因為他一生著述、講學多在關中(古代函谷以西、大散關以東、武關以北、蕭關以南為關中),故稱為關學。他是陜西眉縣橫渠鎮(zhèn)人,自號橫渠,關中學派亦被稱為橫渠學派。作為宋代理學的主要奠基人之一,張載的關學與濂、洛之學并駕齊驅(qū),自成體系,影響深遠。有人如是評價:“張載關學的誕生標志著西北學術文化由經(jīng)驗、制度、民俗層次升化為理論哲學層面”。而張載之后,由于其生前并非名公巨卿,沒有政治勢力,也沒有富足的田產(chǎn),更非名望家族,加之他的著名弟子三呂及蘇昞均投入二程麾下,關學一度衰落。元代以后,作為以張載“氣一元”論為核心標志的理學唯物論流派的關學,也隨之發(fā)生了演變,業(yè)已為程(頤)朱(熹)、陸(九淵)王(陽明)道統(tǒng)所取代。關學或叫關中學派則泛指關中學者的理學思潮。它所繼承的主要是張載質(zhì)樸務實的學風和力行道德實踐的執(zhí)著精神。在這方面,明、清時期,矢志振興關學的一系列學人士子中,影響和貢獻最大的莫過于高陵的呂柟、關中書院的創(chuàng)史人馮從吾和以倡明關學為已任、后為關中書院掌門人的李颙(二曲先生)。當我們要鑒往知來,透徹了解關中書院的來龍去脈時,又怎么能越過關學鼻祖張載呢!
張載(1020——1077)字子厚,號橫渠。祖籍河南開封大梁,生于長安(今西安市),客居于陜西眉縣橫渠鎮(zhèn),世稱橫渠先生。張載一生命運多厄,自幼隨父漂泊。宋仁宗景祐元年(1034),十五歲時乃父張迪病歿于四川涪州任所。當張載與母親及幼弟張戩扶父柩東歸開封,一路風塵仆仆,越巴山,奔漢中,出斜谷關,拔山涉水,以淚洗面,行至眉縣橫渠鎮(zhèn)南野狐嶺時,適逢前路發(fā)生兵變,加之路資不足,真可謂是屋漏偏遇連陰雨,于兵荒馬亂之中,實在無力扶父靈柩歸故里開封,于是就葬父于橫渠鎮(zhèn)南大振谷口迷狐嶺上。為了便于祭掃父陵,以盡孝道,張載從此寄居陜西眉縣橫渠鎮(zhèn),侍母教弟,以耕讀為生。
張載自幼天資聰穎,加之少年喪父,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環(huán)境所迫,使他過早成熟,支撐門戶。但張載窮迫不墜青云之志,在料理小家的同時,密切地關注著國家大事。陜西在北宋時是為邊陲,經(jīng)常受到西夏的侵擾,而宋王朝兵久不用,文恬武嬉,西北邊境,民少寧日。處斯世斯境,對胸懷抱負非凡,“慨然以功名自許”的張載而言,是莫大的刺激。他蕩氣回腸,不能自已,曾傾心研習兵法,立志請膺統(tǒng)兵征戰(zhàn),收復失地,以解除邊患,為朝廷分憂。宋仁宗景祐四年(1037),年僅十八歲的張載,投奔陜西彬縣諳熟《孫子兵法》的焦寅,從學領兵攻守之道,“至欲結(jié)客取洮西之地”(洮西,今甘肅洮縣一帶),以酬報國之志。宋仁宗康定元年(1040)夏天,張載二十一歲,按捺不住滿腔熱血,不甘于紙上談兵,抱著對那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胸懷寬廣的范仲淹無限欽敬之情,遠投時任陜西招討副使并知延州(今延安)的范仲淹,上書提出自己的軍事主張九條,即清野、回守、省戍、因民、講實、擇帥、擇守、足用、警敗。深得范仲淹賞識,見其不同凡響,必成大器,便因勢利導,“儒者自有名教,何事于兵”。奉勸血氣方剛的張載棄武從文,研閱儒家經(jīng)典。張載欣然領受,回家窮究儒家經(jīng)典。他“夜眠人靜后,早起鳥啼先”(張載自擬勵志楹聯(lián))。溟搜旁求,細讀《中庸》,探訪釋老,求諸《六經(jīng)》,苦心力索數(shù)十載?!敖K日危坐一室,左右簡編,俯而讀,仰而思,有得則識之,或中夜起坐,取燭以書,其志道精思,未始須臾息,亦未嘗須臾忘也”(宋·呂大臨《張橫渠先生行狀》)。最終了悟儒、釋、道互補真諦,以儒為本,取舍揚棄,逐漸形成了自己崇“實”尚信,經(jīng)世治國的民本主義學說體系。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三十八歲的張載至京師開封舉進士,受知于座師歐陽修,與蘇軾、蘇轍同榜中進士,亦是文壇耆宿相遇的佳話。在候詔侍命之際,于考場初試鋒芒,使考官服膺的張載,受宰相文彥博的鼓勵和支持,在開封府相國寺設虎皮椅講解《易經(jīng)》。一時聽者云集,聲震遐邇,討教者絡繹不絕。是時,張載與當時的著名學者洛陽的程顥、程頤兄弟不期相遇。作為二程表叔且比其大十二三歲的張載,并未恃才傲世,而是虛心待之,悉心聽取他們對《易經(jīng)》的高見。在相互切蹉中,張載對二程兄弟有關《易經(jīng)》的精深見解不無贊嘆,但切入路徑不同,不免也有論爭,可對自己的學識也不失自信。于是,第二天便撤席罷講,一方面對聽講的士子們暢明:“今二程深明《易》道,吾所不及,汝輩可師之”。(《宋史·張載行狀》)敦促他們向二程兄弟學習;另一方面張載并未臣伏于二程兄弟,仍堅持自己的《易》道見解,對他們說:“吾道自足,何事傍求”(同上)。繼續(xù)沿著自己的學術道路開拓前進,并撰成了集中體現(xiàn)他這一時期學術成果的專著——《易說》一書。
考中進士后,張載于是年(1057)先受祁州(今河北安國縣)司法參軍,又遷丹州云巖(今陜西宜川縣西北部富縣一帶)縣令,后任著作佐郎(協(xié)助修史的官員)。期間,張載應邀曾于宋英宗治平二年、三年(1065—1066)兩度到長安郡學(當時西北的最高學府)講學,聽者甚眾。平治四年(1067)又簽書渭州(今甘肅平?jīng)觯┸娛屡泄伲蠲山?jīng)原路經(jīng)略使蔡挺的尊重、厚愛和信任,協(xié)助甚力,多有建樹,還撰寫了《經(jīng)原路經(jīng)略司論邊事狀》等,展現(xiàn)了他的軍事政治才能。由于治政細密,夙夜嘔心瀝血,宋英宗平治四年(1067),四十八歲的張載不幸罹患肺病,埋下終生疾患。宋神宗熙寧元年(1068),四十九歲的張載,因有感于得意門生蘇昞以集賢殿修赴京都(汴梁即開封),以詩送別兼論治國之道,撰成《送蘇修赴闕》詩四首,以示勉勵,不可多得。在此摘選其中二首:
之二
道大寧容小不同,
穎愚何敢與機通。
井疆師律三王事,
請議成功器業(yè)中。
天理之大可以容納此小不同,
無論聰穎愚拙怎敢說通透天機。
推行井田制以效法堯舜禹三王之事,
相邀談論的成功是在經(jīng)世致用中有所建樹。
之三
闔辟天機未始休,
衫衣胝足兩何求?
巍巍只為蒼生事,
彼美何嘗與九州。
天機開合變化不曾止息,
衣衫藍縷腳生老繭究竟追求什么,
崇高偉大的目標只是為了老百姓的事,
如此美德又何嘗不與國家相關呢。
憑心而論,張載的詩才實在不能與他的同科、擅長詩、詞、歌、賦的蘇軾同日而語。他思想甚深,以理入詩,以詩說理,犯了宋代詩人“理障”的通病,故此他的寓意雖好,但讀來艱澀難懂,不易把握,流傳下來的詩作并不多。
宋神宗熙寧二年(1069),年過半百的張載,承蒙御史中丞呂公著向神宗舉薦, “學有本原,四方之學者皆宗之,可以召對訪問”。于是神宗召張載進京,與其討論治國之道。張載“皆以漸復三代為對。”(三代即夏、商、周)神宗聽了非常滿意,欲委任張載到二府(中書省、樞密院)任職做事。適逢王安石變法,張載覺得自己剛來京都,對朝廷事宜尚不熟悉,便婉言謝過,待觀察一段時間看能否有所貢獻。后被任命為崇文院校書。當時王安石執(zhí)政變法,也想得到張載的支持。有一天見到張載,便對他說:“朝廷正要推行新法,恐怕不能勝任,想請你幫忙,你愿意嗎?”張載回答說:“朝廷將大有為,天下之士愿與下風,若與人為善,則孰敢不盡!如教與人追琢,則人亦故有不能?!蔽竦乇硎咀约弘m支持改革,但在實現(xiàn)改革的方法和手段方面卻不盡相同,所以態(tài)度比較曖昧,加之他原來與舊黨關系比較接近,引起了王安石的反感。恰在此時,又發(fā)生了一起不愉快的小插曲。張載之弟張戩屢次上書宋神宗要求取消王安石變法條例,宋神宗將奏章批給中書省處理。王安石知道后,在一次會上持扇掩面而笑張戩,張戩知道笑他,出于激憤,不顧尊卑本分,臨朝回道:“參政(王安石)所為事耳!豈惟戩笑,天下誰人不笑之者?”(見司馬光《溫公目錄》)副宰相陳升之忙在一旁勸阻說:“察院(監(jiān)察御史的別稱)不須如此?!睆垜旎仡^就是一句:“只相公得無過邪?退而家居,中臺不視而待罰?!保ㄍ希┣榫w對立,鬧得各方均不愉快。同時,變法與守舊、新黨與舊黨、南派與北派的斗爭又交織在一起,使得這場思想斗爭更加復雜化。張載被王安石外放浙東明州(今浙江寧波)審理苗振貪污案。他秉公執(zhí)法,為苗振洗污,把他從死亡線上拽回來。當時苗振已被判死型,經(jīng)張載核查,免于死刑,準予削職。當他如期結(jié)案返回京都開封時,其弟張戩卻因廷議極力反對王安石變法,與王安石發(fā)生激烈沖突,被貶職公安縣(今湖北江陵)?;潞8〕?,波詭云譎。一酬莫展的張載,進而宗儒,退而以道,亦即“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蔽鯇幩哪辏?071)五十二歲時,張載辭官回到眉縣橫渠。此后六載,他創(chuàng)辦橫渠書院,聚士講學,在書院東、西門墻上書《貶愚》、《訂頑》以告誡學生。同時又不遺余力地仰思俯讀,著書立說。正如他自己說的“六年無限詩書樂,一種難忘是本朝?!保ā稄堓d文集佚存·雜詩》)將自己多年來日知夜悟的心得,集腋成裘,撰成《正蒙》一書。通過艱辛的社會實踐,深入地觀察、思考和長期積累,使張載的思想理論趨于成熟,臻于完善,著述也瓜熟蒂落,到了收獲期。他先后撰寫完成了《橫渠易說》、《東銘》、《西銘》、《經(jīng)學理窟》、《橫渠中庸解》等。
然而,窮究質(zhì)實的秉性,決定了張載不滿足于理性思維和心性求索,他夢寐以求地要把自己民本主義思想化為現(xiàn)實。由于遠離朝廷,不能做到登高一呼,遠近響應,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理想,那么就從我做起,躬身自踐。宋神宗熙寧六年至七年(1073-1074),張載獨自涉足午井(今陜西扶風縣午井鄉(xiāng)),長安(今長安子午鎮(zhèn))、藍田等地,劃子午以正方位,進行試辦“井田制”的實踐,探求富民安邦的途徑。用他的話說,就是“縱不能行之天下,猶可驗之一鄉(xiāng)”。他把自己撰寫的《井田議》主張,上奏皇帝,并與學生們買地一塊,按照《周禮》的模式,按比例劃分公田、私田,分給無地或少地的農(nóng)民,通過實際運作以驗證井田制的可行性和有效性。其用心良苦,是非成敗姑且不論,而扶風午井、長安子午鎮(zhèn)因此而得名,的確其來有自。直到現(xiàn)在,橫渠崖下村、扶風午井鄉(xiāng)、長安子午鎮(zhèn)仍留下不少遺跡,還流傳著“橫渠八水驗井田”的故事。由此足見張載“民胞物與”、愛民佑民的思想,深得民心,并非了然無痕!
熙寧九年(1076),對五十七歲的張載來說是雪上加霜的一年,其弟張戩因得罪王安石被一貶再貶為周至竹監(jiān)(在今陜西周至縣司竹鎮(zhèn),負責管理竹子生產(chǎn)的官員),三月突患暴疾而卒。愛弟于郁郁不得志中死于非命?!胺尾≈щx恰十春”的張載,手足情生離死別,悲從中來,竟至于失聲慟哭。大悲對肺病患者本是大忌,更何況一個年近花甲的老人又怎消承受?悲愴中完葬其弟后,張載元氣大傷,肺病即離,時好時壞,命懸一線。次年即熙寧十年(1077)秦風路(今甘肅天水)守帥呂大防再次舉薦張載,高度評價“張載之學,善法圣人之遺意,其術略可措之以復古”。神宗再度下詔命張載至京都,并授以同知太常禮院(禮部副職)。時年五十八歲的張載,不以衰殘之軀告辭,滿懷實現(xiàn)自己人生政治理想和主張的最后希冀,抱病入京。他說:“吾是行也,不敢以病辭,庶幾有遇焉?!逼溲砸矘銓?,其意也懇切。鬢雖秋,身已枯,那種“一種難忘是本朝”的抱國熱忱,不惜拼卻老身一搏的迫切情懷和忘我精神,催人下淚!這也是那些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的庸碌之輩,以及狐竊鼠偷之流無法理解的。然而,盡管張載不惜殘年衰朽之軀,舟車勞頓,日夜兼程地趕赴開封,擔任同知太常禮院職務不久,有人向朝廷建議實行婚冠喪祭之禮,下詔禮官執(zhí)行,但禮官認為古今習俗不同,無法執(zhí)行過去的禮制。唯張載認為可行,并不無激動地指出反對者的作為“非儒生博士所宜”。終因政見不同,加之他又不善官場的虛與委蛇,以曲求伸,最終拂逆眾意,置身孤立無援的尷尬境地,郁郁然肺病加重,須臾辭職西歸。中道于洛陽曾與二程兄弟(程顥、程頤)相見,氣若游絲的張載不無自慰地對二程說:“載病不起,尚可及長安也?!笔悄贽r(nóng)歷十二月,舟車顛簸行至臨潼,當晚沐浴就寢,翌日晨在所駐館舍與世長辭,享年五十八歲。臨終時僅有外甥宋京一人在身邊。平生清貧的他,病歿驛館竟至于無錢買靈柩。外甥宋京連夜哭告長安,諸多張載弟子呂希哲、呂大鈞、蘇昞等,哭奔臨潼湊錢為先生主辦喪事,并扶柩歸眉縣橫渠鎮(zhèn)。翌年春葬先生于乃父張迪墳塋處——大振谷口的迷狐嶺上。
總覽張載一生,兩度召晉,三歷外任;雖有際遇,終未展才。然蹭蹬坎坷的政治人生,迫使其上下求索,著書立說,卻成就了一位享譽中外的哲學家和思想家。英國科學史家李約瑟評價張載的“太虛即氣”的理論,可以與近代西方笛卡爾的“以太”理論相匹敵,是中國古代以氣為本原的宇宙理論的系統(tǒng)化和哲學化。張載一生著述頗豐,代表作有《正蒙》、《橫渠易說》、《經(jīng)學理窟》,以及由其學生筆錄的《張子語錄》等。明代被編為《張子全書》。1978年,中華書局整理出版的《張載集》,是一個收錄張載著作較全的完整文集。
三國時曹丕在他的《典論論文》中說:“蓋文章,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世。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睆堓d其人,其文,以及其開創(chuàng)的關學,正應了曹丕的話,是“經(jīng)國之大業(yè),不朽之盛世”,源遠流長,百代流芳。關學作為宋明理學中的一個重要學派,自北宋張載開山,經(jīng)明朝中葉呂冉等人的復興,最后由馮從吾集其大成,從而成為一個在中國思想史上影響深遠的理學學派。盡管在明清之際,由于各種原因,宋明理學失去了往日的活力,關學也后繼乏人,但經(jīng)清代關中大儒李隅不遺余力地倡導刊刻馮從吾、張舜典等人的著作,關學曾一度呈現(xiàn)繁榮景象。像思想史上任何學術流派一樣,它終究都會由盛轉(zhuǎn)衰,然而關學是衰落了,可由關學的代表人物張載及其傳承者所留下的文章、著作,卻成為研究關學盛衰緣變不可多得的寶貴材料,它無疑是豐富了中華民族思想理論的寶庫。
于今看來,張載有五奇。一奇是他一生治學,無所依傍,無所師承,苦心力索,自學成才,終成大器。其學說如黃鐘大呂,影響所及,自宋迄今,不絕如縷。據(jù)歷史文獻記載,張載年輕時雖然曾受范仲淹的點撥,亦有書信往來,可從“師者,傳道,授業(yè),解惑”的角度而言,他并非關門入室,受其耳提面命,所以要說張載為范仲淹門徒確實有些牽強。二奇是老大為父,十五歲即挑起家庭重擔,潛心侍母教弟,使其弟張戩廿有四歲登科中舉,位列朝綱。而他自己三十八歲方赴京應試,便一舉成功,竟與大文豪蘇洵、蘇軾及蘇轍父子同榜登科,便受恩座師、一代名相歐陽修的賞識。思想文化巨子,不期而遇,也是千古佳話。三奇是張載學富五車,渙然自信,“吾道自足,何事旁求”。胸中山河,博大精深,仰之彌高。為文氣勢如虹,大有開疆拓土的王者之氣。自古及今,誰人有張載那種“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君臨天下的創(chuàng)新思維和學術思想氣概!四奇是在學術思想上,他以儒為宗,兼通釋、老,堅信民為邦本,堅持唯物質(zhì)實,但其建立在靠天吃飯的農(nóng)業(yè)經(jīng)濟基礎上的理論體系,面對封建倫理政治的重壓,以及人力不及的地理天象,一不小心就滑進了唯心主義‘宿命論’的泥潭。所以,在張載的哲學思想中所展現(xiàn)的既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真實的自我,亦是一個矛盾著、困惑著的自我。五奇是張載學究天人之際,弟子趨之若鶩,聲震朝野,但“古來才大難為用”??傆^張載一生,兩次被皇帝詔晉,對話也還投機,并給了他一定的職位,可到頭來政治畢竟是可能性和可行性的藝術,也是團隊的藝術,身單影只的張載,卻一無可施。造化弄人,或因不能跨越世俗層面的樊籠,囿于理性的固執(zhí),和者蓋寡;或因未融入當時皇家欽定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缺乏號召力,在政治實踐的層面上孤掌難鳴而擱淺。所以,張載的理學思想有如一座寶山,瑕玉互映,只有留待后世學者,一代一代去挖掘、抽譯和推介了。北宋是中國歷史上的一個大變革時期,宋太祖趙匡胤實行“佑文”政策,宋儒一改往昔儒生的一味膜拜,挺直了脊梁,勇敢地挑戰(zhàn)神圣不可侵犯的“經(jīng)學”權(quán)威。從“六經(jīng)注我”演變?yōu)椤拔易⒘?jīng)”甚至于疑經(jīng)改經(jīng),庶幾打破了漢唐儒學的所謂“家法”、“師法”,掀起了一場革故鼎新的學術思潮。加之當時遼、金不斷犯邊,內(nèi)憂外患并俱,何以安邦濟國?王安石以大無畏的氣概和反潮流精神,提出并竭力倡導“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實行變法,從而一石激起千重浪。朝廷中新舊兩黨對壘,各派政治思想迭出,形成了門派林立、百家爭鳴的繁榮景象。以王安石為代表的新學,以司馬光為代表的朔學,以張載為代表的關學,以二程為代表的洛學,以蘇軾為代表的蜀學等等,各持己見,分庭抗禮。憑心而論,較之其他學派,張載的關學遠離政治中心,既無師承,也無政治靠山依傍,雖不能呼風喚雨,卻也少了諸多條條框框,有了更廣闊的游弋空間。于是,他面壁窮經(jīng),精研佛老,瀏覽兵法,兼收并蓄,進而以儒為宗,釋道互補,逐漸形成了自己“太虛即氣”和“理一分殊”的宇宙觀;“天地之性”與“氣質(zhì)之性”的人性論;“聞見之知”與“德行之知”的認識論;“天人同體”與“民胞物與”的倫理觀。在學術造詣上達到了“吾道自足”,無待于外的自信境界時,張載毅然決然地扯起“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關學大旗,開辦橫渠書院,聚眾講學,開壇暢論,以至于弟子盈門,聲震朝野,就連新法代表人物王安石、二程兄弟對他也不能等閑視之。這樣,關學就與當時影響頗大的濂、洛之學形成三足鼎立的態(tài)勢,也為日后關中學派的形成和發(fā)展奠定了堅實的思想理論基礎。
張載生前,關學的營壘門生云集,陣營不可謂不大。據(jù)《宋元關學》和張驥的《關學宗傳》所載,當時張載的著名弟子有呂大中、呂大鈞、呂大臨三兄弟,即所謂“藍田三呂”,還有蘇昞、范育,薛昌期等。受學于張載的則有種師道、游師雄、潘拯、李復、田腴、邵穎明等。然而,并非名公巨卿的張載一歿,一無政治勢力依恃和經(jīng)濟支柱的關學,隨著他的著名弟子三呂兄弟投奔洛學宗師二程門下,關學開始洛學化,逐漸衰落式微了。雖說有未及門弟子李復殿后守本,但與當時尚還健在的二程洛學等相比就顯得勢單力薄了。
北宋歷史上“完顏之亂”后,徽、欽二帝成為金國的階下囚,亦有在中國歷史上對士子學人的民族自尊心傷害最重、隱痛最深、綿延時間最長的“靖康之恥”后,北宋王朝宣告滅亡。南宋小朝廷遷至溫柔富貴之鄉(xiāng)——臨安(杭州),茍安一隅,夜夜笙歌,“直把杭州作汴州”。北方倔強的士子學人,不愿為逆子二臣,臣服蠻夷,于是紛紛全身遠害,隱遁山林,用老莊哲學撫慰受傷的心靈。以陜西咸陽王哲(王重陽)創(chuàng)立的“全真道”為代表,成了引領北方道教的主要派別。南北異處,音信隔阻,朱熹的“閩學”在宋金對峙中長足發(fā)展?!端臅ⅰ芬怀?,一時洛陽紙貴,北方學人竟不知所云。而上述士林學人的隱遁心態(tài)在“全真道”所謂叢林制度的引導下,一直延續(xù)到元朝?!跋夘^老子五千言……賦莊生秋水篇,布袍寬風月無邊。名不上瓊林殿,夢不到金谷園,海上神仙?!保ㄔ埧删蒙⑶禰雙調(diào)]水仙子·次韻》)這種高蹈遠隱,淡薄名利,追蹤道教仙人的心態(tài),形象地刻畫出當時知識分子的無奈心境。國破家亡,百年不聞學統(tǒng),經(jīng)世致用的關學,在“讀書人一生長嘆”中,也經(jīng)歷了一個塵封蠻荒的歷史時期。
元蒙統(tǒng)一中國后,忽必烈思大有為于天下,恢復了廢止多年的科考制度。元仁宗皇慶二年(1313),敕令以“四書”為科考的主要內(nèi)容,以朱熹的《四書集注》為官方解釋(即標準答案)。于是,閩學北漸,進而喚醒了沉睡的關學,橫渠書院也開始復蘇,被列入全國40個書院之一,受到扶持,于是,又聞朗朗讀書聲。是時,以楊奐為代表的“乾州之學”和以楊天德、楊公懿、楊寅子孫三代為代表的“高陵之學”,均奮力倡導關中學統(tǒng),雖說影響不大,卻拉開了關學復興的序幕。
到了明朝,開國之君明太祖朱元璋倡導以理學開國,也把朱熹的學說作為學統(tǒng)思想,為加強其封建統(tǒng)治服務。明初三十余年推行與民休養(yǎng)生息的政策,不僅為文化的發(fā)展奠定了經(jīng)濟基礎,而且為儒學的發(fā)展提供了政治保證。加之明成祖朱棣又敕撰《四書大全》等,將儒家典籍頒行天下,從而形成了“政教合一”的朱學(即閩學)統(tǒng)治時期。明中葉以后,朱熹學說支離煩瑣的“即物窮理”(理一元論),被王陽明的“致良知”的“知行合一”(心一元論)學說所代替,形成了陽明學的百年統(tǒng)治時期。與之同時,雖未被定于一尊的張載關學,作為宋明理學的一個分支,也乘勢淺滋暗長,有了一定的學人規(guī)模。據(jù)記載:在有明以來前后三百年間,關中的理學家就達百人。其中最有名的學者當屬高陵的呂柟,其次是長安的馮從吾。尤其是呂柟官至禮部侍郎,處廟堂之高,學宗張載、二程、朱熹,在京師(北京)與王陽明竟然能分庭抗禮,唱對臺戲。其才德影響聲震四海,就連當時朝鮮國的使者也上奏乞請:“狀元呂柟,主事馬理為中國人才第一,朝廷宜加厚遇,仍乞頒賜其文,使本國為式”(《關學編》(附續(xù)編)卷四,《涇野呂先生》)。呂柟一度外放山西解州(今山西運城西南)判官。他從政之余,以教化民眾移風易俗為己任,曾主持建造解梁書院,后來被召晉入京。為官之余,又講學于南方的東林書院等地,吳、楚、閩、越等“東南學者,盡出其門”,達千人之多。晚年辭官回到故鄉(xiāng)高陵,倡導并建立北泉書院(精舍)授徒講學,筆耕不輟。其主要著作有《四書因問》、《禮問》、《涇野先生文集》等。呂柟是張載之后關學名符其實的代表人物。明人贊評他的學說是“真醇道學”,在關中可繼承張橫渠(載)者,唯呂柟一人。
長安的馮從吾是繼呂柟之后為倡揚關學最力者。他的外祖父馮友,官至保定郡丞,篤信王陽明的“心學”。受其儒學士大夫家族的影響,馮從吾自幼得益于家學,精研孔、孟、程、朱、王等家著述,二十歲即脫穎而出,“以恩選入太學”。卒業(yè)回到長安,先后講學于正學書院,中年創(chuàng)辦關中書院,晚年與當時浙江大學者鄒元標相比肩,共同講學于北京城隍廟并創(chuàng)辦首善書院,被譽為承宗關學的“關西夫子”。馮從吾雖兩度位列朝綱,終因秉性剛直、沖犯皇威、得罪閹黨而兩度下野。伴君如伴虎,天尊難犯,動輒得咎,官場蹭蹬,使馮從吾切身領悟到“夫世道隆污系士風厚薄,而返薄還厚,倡之者當自士大夫始”(馮從吾《關中書院題詞》)。于是他身體力行,承前啟后,聚士授徒,講習儒家的要言妙道,刊刻關學先賢的著作精華,發(fā)微探幽,著書立說,形成一家之言。他以自己的《馮恭定公全集》、《陜西通志》、《關學編》等著作,豐富了關中學派的理論,使關學更加系統(tǒng)化,為明、清之際關學的發(fā)展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明朝末年,皇親國戚更加窮奢極欲,腐朽沒落,導致階級矛盾激化,官逼民反的農(nóng)民起義此起彼伏,達到了“一夫揭竿而天下響應”的地步。李自成于崇禎元年(1628)在陜北與高迎祥起義,崇禎四年(1631)張獻忠領導的農(nóng)民在延安起義。大大小小的農(nóng)民起義軍匯聚成不可抗拒的洪流,經(jīng)過十多年的蓄勢,到崇禎十七年(1644),李自成領導的農(nóng)民起義軍一舉攻占北京,推翻了明王朝的統(tǒng)治。待李自成的農(nóng)民起義軍立足未穩(wěn),滿清軍隊與吳三桂一筆政治交易,乘虛而入,“城頭變幻大王旗”(魯迅《自嘲》),建立了清王朝。武器地批判大大地動搖了王陽明“心學”的百年學統(tǒng)地位。“以氣節(jié)著稱”的關中學者和崇尚關學的思想家們,把這一切歸罪于王陽明“空談性命”的唯心主義哲學觀。以李颙(二曲)先生為代表的關中學派,包括富平的李因篤、眉縣的李柏(雪木),號稱“關中三李”,還有戶縣的王心敬、華陰的王弘撰等,與東南學者顧炎武(江蘇昆山人,號亭林)、黃宗羲(浙江余桃人)、王夫之(湖南衡陽人,號船山)相呼應,展開了一場對王陽明理學的清算和辨析。確切地說,顧、黃二先生后來以“反王(陽明)尊朱(熹)”立論,而關中學派則再次扯起張載“經(jīng)世致用”、躬身自踐和反思自我的“實學”大旗。再加上當時頗具號召力的湖湘大儒王夫之的搖旗吶喊,推波助瀾,與關中學人攜手為張橫渠(載)之關學而奮斗。以其代表作《正蒙注》為標志,從而使以張載為代表的關學在明末清初的學術思想界再次金聲玉振,享譽大江南北,得以長足的發(fā)展,呈現(xiàn)出空前的繁榮景象。
特別值得一說的是,關學影響所及,使一代大儒顧炎武在亡明之痛的反思中,志不事清,激賞張載的關學,更喜愛秦地的風土人情。他親臨陜西,游歷講學,足跡所至,先后到過西安、周至、富平、乾州、同官、耀縣、華陰、臨潼、渭南等地,這期間他還曾被關中學人延請到關中書院講學。康熙十四年(1675),在他年逾花甲六十三歲時純粹舍棄其在山東的經(jīng)營,定居陜西關中。臨終前的最后六年,就是在華陰王弘撰家中渡過的。他與關中大儒李颙、李因篤、王弘撰等交往密切,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在顧炎武的帶動下,通過南北學術思想的交流和共同切磋,進一步拓寬了關學士子的視野,擴大了關學的影響,提高了關學的地位。
到了清代康熙年間,王夫之的關于張載的《正蒙注》被欽定為科舉考試的必修內(nèi)容,張載也被推恩為五大儒(周敦頤、程顥、程頤、張載、朱熹)之一,并被請進孔廟供奉??滴趸实圻€為之御書“學達性天”巨幅匾額,賜眉縣橫渠書院,這真可謂是皇恩浩蕩了。值此之際,橫渠書院也一次次被修茸擴建,成為關中學人朝覲的圣地。那末,讓我們回溯一下張載祠堂和橫渠書院的變遷史,也許更能映襯出以張載為代表的關中學派發(fā)展的脈絡變化。據(jù)歷史記載:張橫渠祠堂又稱張子祠,始建于元代元貞元年(1295)。泰定三年(1326)又在原橫渠書院舊址上重建橫渠書院。這又幸于元朝統(tǒng)一中國后,元世祖忽必烈在他的關中封地推行漢法,“崇文尊儒”深得漢族民心而大獲成功。于是元成宗鐵穆耳沿襲和繼承了這一治國方略,頒詔要求為大儒營造特祠,以供祭祀觀瞻。橫渠書院與張載祠堂在布局上為“前書院后祠堂”式,渾然一體。據(jù)統(tǒng)計:張子祠堂從始建(1295)到最后一次重建的光緒九年(1883),歷時580余年,前后修茸十三次。其中明朝修茸五次:憲宗成化十七年(1481)、孝宗弘治八年(1495)、武宗正德年間(1506-1521)、嘉靖三十四年十二月(關中大地震后的1556)、神宗萬歷三十六年(1608)各修茸一次;清朝共修茸八次:清圣祖康熙九年(1670)、二十三年(1684)、五十一年(1721),乾隆三年(1738)、十八年(1753)、二十七年(1762),道光三年(1823),光緒九年(1883)各修茸一次。而橫渠書院于元代泰定三年(1326)重建以來,到清光緒十一年(1885)最后一次重修,歷時460年,共計修茸了九次。其中元朝兩次:即元代泰定三年(1326)、元仁宗延佑四年(1317)各一次;明朝四次:即明太祖洪武十四年(1381)、明英宗正統(tǒng)年間(1436—1499)、明憲宗成化十七年(1481)、明神宗萬歷三年(1575);清朝三次:即康熙二十三年(1684)、康熙五十一年(1712)、光緒十一年(1885)各修葺一次。從張載祠堂和橫渠書院的衰榮更易、冷熱變化看,在某種度上,也折射出關中學派的潮漲潮落、曲曲折折的發(fā)展歷程。
歷代關學士子、達官顯宦,或景仰張載的學問,或嘆服其人格,或感喟其節(jié)操,前往拜謁題辭者不一而足。他們抒幽思之情,各懷寄托,留下了不少詩詞、楹聯(lián)和條幅。有宋一朝,張載以歿,南宋理宗趙昀親撰《祭張獻公(載)詩歌三章》,稱贊張載是“大儒張子,斯文(儒者)至尊?!笔穼W家、政治家司馬光《哀橫渠》長詩中,評價張載云:
先生負材氣,溺冠游窮邊。
麻衣揖巨公,決策期萬全。
明季文壇前“七子”之一的陜西武功人康海拜謁張子祠題辭“關西一人”。著名關學學者呂柟題“三秦之光”。明嘉靖十八年(1539)陜西按察司僉事、南京刑部郎中白鎰拜謁張子祠所題詩,較為巧妙地概括了張載的生前身后的影響。其詩云:
學釋談兵用世竦,中庸看罷道無余。
潛心井地布前代,立論訂頑示廣居。
理窟遺言人事備,驢鳴妙契性天虛。
關西夫子高風遠,景仰斯文拜里閭。
清代拜謁題辭者就更多了。清初當朝監(jiān)察御史李大年為張子祠題寫“宋代儒宗”四個大字。康熙皇帝御書“學達性天”匾額。乾隆二十七年(1768),應眉縣知縣之請,在京狀元王杰(韓城人)為張子祠撰寫了楹聯(lián)兩幅。第一幅:
道并二程關學無殊洛學
法制三代性功即是事功
第二幅:
三代可期井田夙愿經(jīng)時略
二銘如揭俎豆能往闡道功
清末三原五品銜舉人賀瑞麟為張子祠作楹聯(lián)一幅:
近馬帳而傳砭愚訂頑傳百代均沾化雨
設虎皮以講易經(jīng)明德立群論共被春風
民國初年朱子橋?qū)④妬黻冋鼮?,拜謁張子祠后題:“學究天人”匾額。民國二十二年(1933)于右任來張子祠拜謁后,題寫“母校千秋”,并撰聯(lián)一幅
忠教仁愛信義和平
禮儀廉恥國之四維
由此可見,張載思想學理對后代的影響可說是源遠流長。
自乾隆到光緒(1736——1908)近二百年間,宋明理學受大的時代背景的制約和影響,發(fā)生了分支變化。一是像顧炎武、王夫之等關學的倡導者,本意是想通過反對王陽明空談“命理”、“心性”的心學,“置四海之困窮不言,而終日講危惟精一之說”(顧炎武《與友人論學書》)的虛妄之談,借宗漢儒經(jīng)注之學來達到“通經(jīng)致用”的目的,孰料卻導源和派生出后來以考據(jù)見長、蔚為大觀的“乾嘉學派”。這一學派雖為整理國故、拯救古代文獻做出了貢獻,但在哲學上最終卻步入了為考據(jù)而考據(jù),脫離實際的“樸學”之途。二是在這期間,陜西雖然有涇陽的王徵及韓城的狀元王杰、三原的賀瑞麟等關學后生相承接,可受西學東漸影響,“格物窮理”已為天文、歷、算等實用之學所代替,步入自然科學研究一途。三是道光中期(鴉片戰(zhàn)爭)1840年前后,國勢日衰,夷患沓至。面對西方列強的堅船利炮,民族危亡,抵御外侮成了朝野學人思考的主題。出于治國安邦的考慮,不少士子學人努力向知已知彼、安內(nèi)攘外的經(jīng)世濟用之學方面用力。以龔自珍、魏源為代表的學人士子,致力于邊疆歷史地理和少數(shù)民族遷徙流變始末的研究,以《四洲志》和《海國圖志》等為代表作的“道咸之學”隨應運而生。正像清末的國學大師王國維所概括的那樣:“故國初之學大,乾喜之學精,而道咸以降之學新”。在學術日新的趨勢下,宋明理學雖未壽終正寢,但顯然失去了昔日的學統(tǒng)地位。加之戊戌變法,廢除了科舉制度,以孔孟為宗,不切實際的危惟精一、格物窮理的宋明理學,被救國救民的思想主所代替。思想文化界的注意力導向新文化運動,關學崇實黜虛的精神雖不無現(xiàn)實意義,可時代潮流使然,也就日益成為岑寂之學。這一時期,雖說出現(xiàn)了咸陽的劉古愚和禮泉的宋伯魯以及藍田的牛兆濂、三原的于右任等一批關學代表人物,但大都繼承了張載關學的“實學”精神,更多地精力傾注于學以致用,汲取西方學術,注重教育,興辦工廠,從而把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西方的先進技術熔于一爐,獎掖和激勵后學,投身救國救亡運動。關學作為中國思想史上一個影響深遠的學派,雖未宣告終結(jié),但也掀過了輝煌的一頁,只能作為思想文化史上的獨特景觀,留待后人去挖掘和品評并批判地繼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