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5月11日晚,在上海德國總領事官邸,王小慧身著綠色褶皺衣,閃光燈下,閑定自若,舉手投足間,柔情似水,一顰一笑中,風情萬種,她時而用德語招呼,時而用漢語談笑。她的周圍有德國駐滬總領事海盾博士,科技部長兼同濟大學校長萬鋼,市外辦主任楊國強,市政府新聞發(fā)言人焦揚,上海博物館館長陳燮君等海內(nèi)外各界人士,他們都來祝賀王小慧榮獲“德中友誼獎”。頒獎儀式上,德國駐華大使史坦?jié)刹┦课械聡v滬總領事海盾博士授予王小慧獎狀,并發(fā)表了熱情洋溢的講話,回顧了多年來王小慧對中德文化交流所作的杰出貢獻。萬鋼以老同學的身份回憶了他們在德國生活工作的細節(jié),稱贊王小慧是中德兩國的驕傲,也是同濟大學的驕傲。作為老朋友的焦揚在講話中,稱贊王小慧是中德文化交流的大使,也贊同有人在網(wǎng)上說王小慧是個“文化符號”。
這些熟知王小慧的人明白,在王小慧柔美的外表下,更是一位為了藝術單槍匹馬走南闖北的女英雄。旅德二十年里,她在德國和歐美知名出版社出版過三十余本畫冊和書籍;她曾入選由著名跨國出版社PRESTEL出版社選撰的《150年攝影大師作品集》,在全世界60多位入選的攝影家中,她是唯一的華人;又是作為唯一的亞洲人她兩年前榮獲歐洲最著名的攝影設計家協(xié)會BFF榮譽會員獎,被《鳳凰生活》雜志評為“影響世界未來的五十位華人“之一。她的自傳《我的視覺日記——旅德生活十五年》感人至深,已經(jīng)再版二十幾次。王小慧,如同穿上魔鞋般,一直奔波在心靈探索與藝術追求的征途中,而且無論她來到哪個藝術領域,都能綻放光彩。
一個女人如何能做到他人幾輩子才可能做到的事情,前不久帶著這樣的疑惑,我走進了她在上海的工作室。
我經(jīng)常處于一種無邊界的狀態(tài)
記者:我看到過慕尼黑市長吾德先生在你的那場慕尼黑寶馬展覽上所致的開幕辭。開幕辭中,他介紹了“六位來自世界不同地方的十分有意思的重要的人物”:一位是慕尼黑的非常有名的攝影家,一位是中國的建筑師,一位是很典型的巴伐利亞知識分子,一位是作家,一位是文化交流使者,一位是擅長于抽象藝術、觀念藝術和肖像攝影的藝術家,而這六個人其實是同一個人,即你,王小慧。我覺得吾德先生非常精妙地說出了你在很多人心目中的形象。一個人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而且每一件都做得那么出色,真讓人難以置信。那么,你對自己是怎么定位的呢?
王小慧:我其實是一個比較自由創(chuàng)作的藝術家,我這個人經(jīng)常處于一種無邊界的狀態(tài)。首先我是一個無國界的人,全世界跑來跑去,同時我的創(chuàng)作也是無邊界的,不能用一個領域、一個范圍來定義。我也寫作,我也拍電影,我也攝影,我也做裝置,現(xiàn)在又在做新媒體藝術。各種有興趣的東西我都想要做,我不太“安分守己”。最近我自己又搞起了與建筑和室內(nèi)設計有關的項目,可能又會做雕塑,基本上是一個隨心所欲的狀態(tài),很難定義,所以我寧愿說自己是個自由藝術家。
記者:在你的書中看到,你有隨身帶照相機的習慣,可以隨時隨地拍攝,現(xiàn)在也是這樣嗎?
王小慧:過去是,現(xiàn)在不是這樣子了。
記者:是否因為想嘗試各種東西,所以攝影方面……
王小慧:沒有,主要是我創(chuàng)作的方式不一樣了,不是那種記錄了。過去是在旅行,愿意把旅行中看到的有意思的人或事情拍下來。但是現(xiàn)在不一樣了,現(xiàn)在大部分是在做觀念藝術,先有一個想法,然后根據(jù)這個想法去做,都是先計劃好的?,F(xiàn)在也常常帶個小數(shù)碼相機,記錄一些零星小事,但幾乎從來不看,甚至不知拍了些什么。
通過藝術“加工”人生
提起王小慧的成就,無法不與她曲折的經(jīng)歷聯(lián)系到一起,十幾年前的一場車禍,損壞了她的容顏,奪走了她的丈夫,同時也改變了她對人生中許多基本問題的看法,使她更加珍惜生命。外表看似柔弱的她堅強地從陰影中走了出來,一邊用藝術來填補她缺失愛情的空白,一邊用孤獨痛苦來滋養(yǎng)她的藝術。所以她的作品也從隨意自由的“用心來看世界”的階段上升為“用鏡頭去思考”的層面。
記者:你的經(jīng)歷很傳奇。有人說過你像三毛嗎?一個十幾年前浪跡天涯的奇女子,有著與你類似的經(jīng)歷,最后卻因感情困擾自殺。但是你選擇了另外一條道路,對生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用自己的努力活出了自己的精彩。
王小慧:三毛,應該還是蠻喜歡的,但是她的東西我看得很少,我出國的時候,她還沒有介紹進來,出國以后就很少看中文書了。我喜歡三毛,可能更喜歡她比較個性化的生活方式,沒有特別在意別人怎么看她,是一個比較脫俗的人。也有不少人把我跟她比,我自己覺得我跟她有一個很大的不同在于,我是比較積極的一個人。碰到挫折也好,碰到苦難也好,我也會很難過,很低落,但我會慢慢用比較積極的心態(tài)去找到一個新的平衡。我覺得這一點我很像我的媽媽。我媽媽生活特別坎坷,她的生活比我坎坷得多,在抗日戰(zhàn)爭的時候失去了七位她最親的人,但她沒有倒下,自強不息,走了一條在那個年代不尋常的人生道路。直至現(xiàn)在也完全可以用“陽光”這個詞來形容她,她可以去愛整個世界,而不像有的人總是在抱怨,心中總有不滿。所以在我最困難的時候,有人問我,你有沒有想到過自殺,我說絕對沒有。
記者:你的簡歷中間有六七年沒有辦展覽,那些年你在做什么呢?
王小慧:寫日記啊,拍照啊。
記者:那個階段還是比較自閉的吧,有點刻意回避外界。
王小慧:嗯,是的,我拍了很多照片,包括“關于死亡的聯(lián)想”啊,“我的孩子夢”等等,很多的作品都是那段時間拍的,但是那段時間不想公開,不想發(fā)表,也不想出書。接受采訪,辦展覽,講學等等我都不愿做,因為心情不好。后來通過一個偶然的旅行,改變了環(huán)境,我就一下子走出來了。這可能就叫頓悟吧。
記者:看過你的攝影作品,很有靈性,感人心魄,不僅有形式美,更有豐富的情感內(nèi)涵,這跟你不間斷地對生命進行思索應該有著莫大的關系。
王小慧:我對生命主題的理解跟一般人可能有一些區(qū)別,就是因為我跟死亡擦肩而過的經(jīng)歷,而且不僅如此,與我比較近的兩個男人也都去世了,這種經(jīng)歷不是每個人在我那樣的年紀都會碰到。因為那段經(jīng)歷促使我對生命有一些思考。我通過藝術來“加工”我的經(jīng)歷,“加工”我自己的人生,或者說做自我醫(yī)療。實際上這都是自然而然的,避不開的,需要去思考的問題:宗教的問題,生與死的問題。
記者:這些思考通過各種各樣的形式、意象在你不同時期的作品中表現(xiàn)了出來。
王小慧:作品表現(xiàn)的方式,一定是隨著時間而變化的。比如說早期拍攝的“關于死亡的聯(lián)想”系列,那時還是記錄性地拍,我拍所有的我能聯(lián)想到的死亡的東西,比較直觀的像死去的動物、植物,魚的殘骸,后來是燃燒的血衣、公墓、烏云下的十字架等。那是過去的一種表達方式,而現(xiàn)在就不一樣了,更多的是觀念性的。比如我拍花,有些花是枯萎的花,腐爛的花,或者燒焦的花,這也是死亡的另外一種詮釋啊。這種藝術更是觀念性的而不是過去那種記錄性的了。
記者:從記錄性到觀念性的手法,這中間的轉(zhuǎn)變,深究到思想上,有著哪些變化?
王小慧:舉作品的例子可能更能說明問題,我過去一直拍自拍像,最早是旅行中的自拍像,記錄了日常的狀態(tài)、感覺、心情,我叫它為“視覺日記”。后來是出車禍時候的自拍像,出車禍當時的自拍像也是很真實的?,F(xiàn)在我也拍自拍像,我的自拍系列“我的前世今生”并不是講王小慧的前世今生,而是講中國女人百年生活,當時我寫了這么一段話:“我在每個年代找到自己,歷史在我身上流逝,濃縮為影像的瞬間變幻”。這個自拍系列已經(jīng)走出一個“小我”的境界,從只是個人化的東西到跟社會、歷史有了相關性。再比如說我的在上海美術館2003年舉辦的個展“九生”,用五千枝蓮蓬,展示了蓮花由生到死的生命過程。創(chuàng)作的東西已經(jīng)不局限于我個人的生與死的經(jīng)歷了,而是通過關于生與死的思考把它延伸到生命哲學的層面上。我為什么選蓮花,因為她是宗教的象征。我覺得死是一種輪回。蓮花的花心長大就是蓮蓬,花死了蓮蓬就長出來了,蓮蓬成熟了以后花就開始干枯,蓮蓬干枯了以后蓮子又熟了,蓮子熟了會掉下來,掉在水里,又是新的蓮花的開始,生命就是這樣生生不息、周而復始的,有生必然就有死,這也是一個必然的過程。整個展覽叫做“九生”,九在中國是一個很大的陽數(shù),表示非常多的無限的意義。我個人覺得這次展覽對我的藝術而言,是一個很大的進步,比過去只是表現(xiàn)個人的一些小哀小愁更有意義一些。
我永遠不能委屈自己
放棄演電影、放棄讓人羨慕的大學工作,為了做一名自由的職業(yè)藝術家;放棄有名的“Merian”出版社的稿約,為了不做重復性的工作;放棄眾多愛慕者的追求,為了無拘束地與藝術創(chuàng)作“私奔”。王小慧總是把常人認為不切實際的東西看得很重。她說她是“跟著感覺走”,她說她是“做想要做的事情,而不是應該做的事情”。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她的選擇往往是對的,一次次的選擇累積起了她現(xiàn)今讓人驚訝的成功。
記者:你曾在《我的視覺日記》中,寫過“人總應學會放棄一些東西,難的是放棄一些看上去不應放棄的、放棄了可惜的東西?!睂τ谀愣裕男┦恰翱瓷先ゲ粦摲艞壍?,放棄了可惜的東西”?
王小慧:太多了,比如說,從過去來說,我快出國的時候,偶然參加了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大賽并進入了決賽。當時上海只有那么一個電視臺,所以很多人都看過,因此有幾個電影電視想讓我來做演員,甚至有兩三個是主角,這對那時的我是不小的誘惑,不僅是當時很想拍電影,更想的是因此而做電影導演。你可能不知道,在二十幾年前的中國,像你們現(xiàn)在這樣很隨便地換工作,換行業(yè),換城市,幾乎都是不可能的事情,那當時讓我演電影,我覺得是我接觸電影最好的機會,換工作最好的機會了。但是,為了出國讓我把這些機會放棄了,在我當時的眼里是非??上У囊患虑?。還有我在德國的那所大學里面教書,在那么有名的大學,那么好的建筑系教書,我的導師幫我辦好了所有的手續(xù),特別是我出車禍以后,當時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養(yǎng)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藝術家,但我還是決定不回學校工作。學校工作比較輕松,是鐵飯碗,但是,我還是選擇放棄,這些也是在別人眼里非??上У氖虑?,或者不應該放棄的事情。
記者:這兩個在事后看來,都是很正確的選擇和很正確的放棄。
王小慧:剛才的那兩個,都是很對的選擇,很對的放棄,只是當時作選擇的時候很不容易決定,特別是第二次放棄,幾乎所有人都是反對的。
記者:對于你而言,這是比較早的重要選擇了,那之后這些年呢?
王小慧:照中國的說法,就是放棄很多的追求者,放棄很多嫁人的機會吧(笑)。而且這些人都是非常成功的,優(yōu)秀的,頂尖的人物,(接受了他們)有可能蠻幸福的,而且可能完全改變我現(xiàn)在的生活。
記者:那為什么選擇放棄了呢?
王小慧:有很多的原因,不是用一兩句話可以說清楚的,不過主要的原因就是不愿意放棄對藝術的全身心的投入,還有一種自由的狀態(tài)。很多歐洲人,他們已經(jīng)太成功了,不需要自己去管理事業(yè)了,他們基本就是在享受生活。比如一個非常著名的電影公司的總裁,這里我不想說他的名字。除了一些決策性的會議外,他大部分時間在運動,在收藏藝術,去世界各地參加最重要的藝術博覽會,藝術節(jié),電影節(jié)。他有很多時間去聽歌劇,去騎馬,滑雪,玩帆船,打高爾夫,他們覺得生活就是那個樣子。他們可以很浪漫,充分享受生活。他當然希望我花很多時間去陪他,但是我不會有那么多時間,我的生命意義不在這里,我會產(chǎn)生一種焦慮感。我覺得我不可能成為他真正希望的那種人,真在一起的話,也絕不是一個合格的家庭主婦。
記者:確實很難兼顧。
王小慧:而且他也會不高興的,如果我約會時老是看表的話(笑)。和他們旅行很有意思,只不過我已經(jīng)過了那個狀態(tài),從1995年到2000年,我?guī)缀跞澜缍寂鼙榱?,但是讓我再去一次巴黎、紐約,我愿意,也很高興,只不過現(xiàn)在沒有跟工作結(jié)合起來的純粹的玩,真沒時間,我就會帶著一種自責,斤斤計較的心態(tài),這樣對自己對別人都不好。
記者:你剛才提到了“生命意義”,你的生命意義在哪里呢?
王小慧:過去我曾經(jīng)參加過一個學習班,那個學習班有兩期,一期是認識自己的過去,還有一期就是認識自己的未來,未來實際上也就是要搞清楚你為什么要這樣生活,你生命的意義在哪里。我當時說的是“我想做我喜歡的事情,但不應只屬于我個人享樂一類,它應同時為這個世界帶來美好的東西,這就是自由地,多方面地,獨到地創(chuàng)造藝術……”我不太會勉強自己做自己完全不喜歡的事情??措娪埃浣?,我不是不喜歡,但是我實在沒有時間去做這類純屬于個人享樂的事情,時間不允許。
記者:在你的《我的視覺日記》里,關于放棄的那句話,后面還有這樣一句,“人也總在選擇中決定自己的路,不同的選擇常導致完全不同的發(fā)展方向,有時會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只是在你選擇時往往不清楚它正確與否,是否要花很大代價,這代價是否值得以及這個選擇對你未來生活道路的重要性。”你作選擇的時候,肯定會猶豫吧,在那種猶豫而又迷茫的時刻,你是憑著什么一次次作出那些當時看似不理智,事后看來又很正確的選擇的呢?
王小慧:選擇的時候,猶豫肯定會有的啊,我覺得就像買股票一樣,當時沒有一個人是100%肯定的。有人說,人生是場賭博,也是這個道理。你其實事先并不能知道,不然你就成圣人了。但是我的人生座右銘就是:跟著感覺走。憑感覺選擇的一般對個人而言都是正確的,我不是太喜歡憑腦子,憑著理智去思考去選擇。比如說男人這件事,碰到的幾個男人都非常棒,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你如果能嫁給他一定很幸福,可是我心里頭就是不愿意,從理論上來說都應該做,但我最后還是不做,事后覺得還是對的,我覺得我永遠不能委屈自己。
記者:事業(yè)方面呢?
王小慧:在事業(yè)上的選擇也是這樣,比如說我碰到過特別有名的藝術經(jīng)紀人,這個大牌的評論家是當代第一個寫安迪·沃霍爾書的人,他寫了四本書,建立了安迪·沃霍爾真正的藝術史上的地位。像這樣一個大牌的經(jīng)紀人,把我列入他五年計劃的第一個,然后他跟我談判做我全球的代理,可是當時我覺得和這個人相處感覺不太自由。
記者:為何有這樣的感覺?
王小慧:比如說他要求每一次到慕尼黑來,我必須全程陪同,幾乎所有時間都要陪著他,可是我沒有辦法保證。最后只能跟他解約。后來他對我說,很多藝術家都跪著求我,然而我來找到你,你卻拒絕我。他問為什么,我就說,我需要自由空間,我需要自由呼吸的可能性。這件事情,幾乎所有人都認為非常不理智,如果靠腦子分析,就是你忍忍吧,每個人的個性都不一樣,你就不要太計較啦,但是我還是認為我的選擇是對的,因為雖然跟著他,我的價格可能一下子可以上升十倍,但這樣做實際上把我人也出賣了,人格也出賣了。我覺得我不能做那樣的事情。我考慮我自己的心靈、心靈的自由,考慮我自己的感覺。不能想象,如果我以那樣的狀態(tài)繼續(xù)下去的話,我是否還有很好的心態(tài)去創(chuàng)作,如果我的心靈和感覺不自由的話,我覺得很難真的創(chuàng)造出好的作品。
跟著工作回上海
對于王小慧而言,生命中相當重要的十年是在上海度過的,不滿二十歲就到上海讀大學,然后讀研究生并留校,這里有許多教過她的老師和比天津多的同窗好友,她先生俞霖的家曾在茂名路巨鹿路交口處,上海清真飯店是俞霖和她建筑生涯的處女作,上海無疑是王小慧的第二故鄉(xiāng)。幾年前,這位一直漂泊在外的女子又回到了上海,在同濟大學辦了工作場,以“藝術總監(jiān)”的身份參與德國城——安亭新鎮(zhèn)的規(guī)劃,為2010年上海世博會世界展覽館做創(chuàng)意方案,目前還在籌建“新媒體藝術國際中心”……
記者:1978年,你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了上海同濟大學,自此與上海這座城市有了很深的淵源,談談上海吧。
王小慧:廣州的一家媒體曾經(jīng)寫了這樣一句話,“王小慧是天津人,天津那個地方太粗糙了,所以她就去了上海?!焙髞碜屘旖蛉請蟮娜丝吹搅耍吞貏e生氣,也引用并修改了那句話,“上海那個地方對于王小慧來說還是太粗糙了,所以她又去了歐洲”(笑)。好多在中國或者國外的人都認為我是上海人,最后連天津人自己都不太相信我是天津人了。今年我在天津美術館搞一個大展,他們說我在全世界都展過,就是沒在天津展過,所以市政府請我回去,辦一個非常大的展覽,他們說也是為了讓大家都知道王小慧是天津人,因為所有的天津人都不認為我是天津人了。大家認為我整個感覺,從說話到氣質(zhì)到穿衣打扮沒有一樣像天津人。上海呢,我自己也感覺特別像家,1978年念大學就到了上海,在同濟大學呆了九年,而且我的丈夫也在上海,是上海人。在上海生活了很長時間,有很多的朋友,所以我的朋友除了歐洲的以外,在中國,朋友最多的地方是在上海。北京的朋友問我你怎么不到北京來發(fā)展。因為上海讓我覺得很熟悉,很親切,而且從生活上,從感覺上,我還是比較喜歡上海這座城市。
記者:你現(xiàn)在在同濟大學有一個工作場。
王小慧:我這個人特別隨緣,當年同濟大學的校長吳啟迪請我回來,給了我一個空間,讓我做想做的事情。我覺得自己很難有時間教書。她說,沒關系,我們對你沒任何要求,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然后她給了我500平方米的地方,叫“王小慧藝術工作場”,她還親自題了詞。這樣,我基本上每年在那里搞一個活動。
記者:這就是你在德國呆了那么多年后回上海的原因?
王小慧:現(xiàn)在在同濟的工作場,經(jīng)常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我整個人是永遠跟著工作,跟著項目走的,所以我得經(jīng)?;厣虾#晕以谏虾YI了房子,然后就會經(jīng)常回來。最近又在籌備一個更大的“同濟新媒體藝術國際中心”。
記者:你是否說過,上海已經(jīng)成為一個讓你愿意定居的城市?
王小慧:我對定居的概念可能跟一般人理解的不一樣,我也不太會說“定居”這個詞,因為我這個人不大會真的定居在哪里,我可以說我設想在那里生活,比如說,我說過五個城市,我愿意在那里生活,上海是其中一個。
記者:原因是?
王小慧:我喜歡這個城市,這很重要;第二,我在上海有工作。
我每一分鐘,都在工作
采訪王小慧的兩三個小時,我深刻地感受到,她幾乎把生命的每一分鐘都作了安排。起床后接待一名法國藝術家,然后接受我的采訪,再然后面試“同濟新媒體藝術國際中心”的應聘者,期間工作電話短信不斷。當我晚上近八點離開王小慧的工作室時,我尚未進晚餐的肚子已經(jīng)不好意思抗議了,因為王小慧還未曾吃過早餐與中餐。雖然桌上放了一盤餅干,但因怕影響錄音效果,我們都沒去碰。我想到了一位德國記者曾說過的一句話:“在她面前你會感覺自己很慚愧,覺得自己至多只不過是個中等水平的人,而且無可救藥地懶惰?!蓖跣』郏@個時間上的吝嗇鬼,這位工作永遠高于生活的女人,對她而言,藝術不僅僅是事業(yè),更是一種生活方式。
記者:我感覺你的魅力不僅在于自身的成就,而且你還很有一種社會責任感,如這些年為中德兩國文化交流作出了杰出的貢獻,前幾天獲得了“德中友誼獎”。
王小慧:有一個名人說過,跟著財富死去是一種恥辱。一個人,他有了錢,有了一點名的時候,就應該做一些對社會有意義的事情,即使沒有名,也應該做。在為政府做事的時候,我從來沒有要過報酬,都是盡義務。而我的回饋就是,比如說那個“德中友誼獎”,是一種承認,一種精神上的回報。
記者:從作為一個攝影師在鏡頭后面到現(xiàn)在像明星一樣頻繁出現(xiàn)在鏡頭前面,有什么不同的感覺嗎?
王小慧:不是從鏡頭后轉(zhuǎn)到鏡頭前的問題,只是這四五年回到中國比較多,多少進入了一些公眾視野。而且我在德國也一直在鏡頭的前面,我從來也沒有真正躲在鏡頭后面的時候。我覺得沒有什么不好,因為一個藝術家,不是藏起來的,現(xiàn)在我們的社會更不是這個樣子,藝術家和觀眾越多溝通,越多交流,越多理解,就越好。而且很多的社會責任在那邊,他們希望你來做,包括申博等很關鍵的時刻,這種時候好像就覺得自己義不容辭了,這種時候你一定會犧牲你自己的創(chuàng)作,犧牲時間,犧牲很多能量,還有自己的自由。
記者:會影響你的個人創(chuàng)作吧。
王小慧:這些社會責任使得我的創(chuàng)作時間越來越少,可是我又不想放棄我的創(chuàng)作,都不想的情況下,唯一的就是放棄自己的休息,放棄自己的睡覺,放棄自己的吃飯(笑)。
記者:談了這么久,也知道你是一個跟著感覺走的人,不一定對未來有一個比較清晰的規(guī)劃,那么就想問問你,有什么特別想做,但還沒有做的事情?
王小慧:我這個人不大規(guī)劃,也不大打算,很多事情都隨機地去做。但是有好多事情,都很吸引我。有好多事情,我恐怕永遠也不會做了。有些事情,我將來也會后悔的。比如說,我很想多陪媽媽一段時間。我一直想寫一本我媽媽的書,我希望能采訪她。
記者:創(chuàng)作方面呢?
王小慧:很多不在我附近工作的人,根本想不到我的工作強度。比如最近一個很重要的人說請我吃飯。他說:“你自己也要吃飯的啊”。我說我自己吃飯只要五分鐘,跟你吃飯要兩個小時(笑)。好像連這點時間也不給。挺得罪人的。但是,其實較近接觸我生活的人都會知道,實際上我每一分鐘,都在工作,對時間的觀念與一般人不一樣,對時間珍惜的程度也不一樣。兩年前,在寶馬汽車公司總部為期兩個月的《無邊界——王小慧影像新作展》上,一個在德國的上海女留學生,做我的助手,她記錄了那一天展覽上我的日程。那個女孩寫的文章的最后一句話,讓我挺感動的,“我請求上帝,每天多分給我可愛的小慧老師兩個小時的時間:第一個小時能讓她多睡一會兒,第二個小時要讓她像普通的女子那樣,看看電影,聽聽音樂,逛逛商場,做做美容護理……”我連最普通的女人都能做到的,也做不到。所以你問,“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假如我真實地回答的話,是:“我最想睡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