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發(fā)現(xiàn)了對方,羅伯快步向站在那里的彩云走去,相距五十米了,羅伯站住,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是一個瘦小單薄、相貌平平的女人,渾身臟兮兮的滿是泥水,肩膀一高一低,看起來她的腿或腳有什么殘疾。羅伯燃燒已久且剛剛升到頂點的激情在一點點降溫,最后冷卻下來,他的雙腿仿佛被沉重的鉛塊墜住,再也不能往前挪動一步。
初春三月, 泛點寒意和生機的溫暖,太陽很高,天空很藍,彩云的心情很舒暢,她像快樂的十四歲少女一樣跳躍著走在路上,她又要去上網(wǎng)了,去和她的Rochester約會。每隔兩三次,彩云都要換一家網(wǎng)吧,這次她選擇的是一家離住處遠些的網(wǎng)吧,因為她不希望與網(wǎng)吧中的常客熟識和接觸,也不希望自己的行為引起周圍人的非議,她上網(wǎng)只為與R聊天。
彩云已經(jīng)32歲了,是一個6歲男孩的母親,可她依然身材嬌好,面貌清純,加上衣著樸素,無甚修改,咋一看就像十七八歲的女學(xué)生。彩云自從成了單身,帶著兒子獨立支撐家庭過日子后,生活的壓力讓她的彩色夢想褪成黑白色、又褪成無色,最后消失掉。沒有夢的彩云很辛苦地過了兩年單身母親的生活之后,在一次偶然上網(wǎng)時認(rèn)識了R,她和R在網(wǎng)上“一見鐘情”,感情迅速升溫。自從R進入她的生活,她又恢復(fù)了從前的快樂與充實。
寂寞男女的幽會
“e戀星空”是一家環(huán)境優(yōu)雅、格調(diào)溫馨的網(wǎng)吧,來這里上網(wǎng)的多是二十五歲以上的成年人。彩云選了一個角落坐下來,打開電腦,登錄QQ。R:云,你到網(wǎng)吧了嗎?你上來了嗎?
R:我等二十多分鐘了,快急死了!
云:來啦來啦!
R:想我沒?
云:想了。
R:怎么想的?
云:想你長的什么樣子,想你笑的時候頭發(fā)跟著身體一起抖動。
R:還有呢?
云:沒了!
然后是彩云“咯咯”的笑。
R:我也在想你呢!你想不想知道我怎么想你的?
云:不想知道!
彩云又在笑,讓R無可奈何又柔情無限。
R:說點正經(jīng)的吧,云,我很喜歡你!
云:別告訴我這件事。
R:為什么?
云:不知道。
R:是不是怕愛上我?
彩云沉默,下線了。
彩云和R認(rèn)識兩星期了,通過聊天彩云知道,R今年34歲,單身貴族,留美歸來的MBA,是一家IT企業(yè)的總經(jīng)理兼董事,最重要的是,他“愛”上了網(wǎng)上的彩云。彩云堅信這一點,所以勇敢地和他在網(wǎng)上談戀愛。當(dāng)然,在現(xiàn)實生活中,彩云無論如何也不敢想象,身處社會底層的自己居然能與一位中產(chǎn)階級男士戀愛、幽會,那簡直是天方夜譚!
彩云告訴R自己的個人情況,32歲,中專學(xué)歷,在供暖公司做收費員,每月500元的收入,離婚兩年,身邊有個6歲的兒子。R不信,他說,不要開玩笑考驗我了,我一直堅信你是個優(yōu)雅、聰明又懂得生活藝術(shù)的女人。彩云說你猜錯了。R說相信自己的感覺。彩云無言苦笑。
在彩云心中,R是她的心靈家園和新的夢想。認(rèn)識R之前,彩云沒有信仰,也沒有什么理想,她有的只是少女時代存留下來的一些夢想碎片和前夫留給她的傷痛回憶。
鉆石男人的心事
周六下午,明亮的陽光鋪滿寬敞豪華的辦公室,羅伯仰坐在大辦公桌后那張高大氣派的真皮沙發(fā)上閉目養(yǎng)神?!斑诉恕眱上虑瞄T聲,羅伯的女秘書司曼端著綠茶送進來,她放下茶杯正欲離去,羅伯睜開眼睛叫住她。
“等一下,我問你件事?!?/p>
“羅總有什么事?”她笑著站住。
羅伯看著司曼, 停了一會兒問:
“對于愛情這件事,你是怎么看的?”
“ 您怎么問這個, 我還沒想過呢?!彼韭樇t了,心中亂跳。公司里幾乎所有未婚女孩都心儀年輕英俊的羅總,她也是其中一個,今天被問個正著,她差點亂了手腳。思維敏捷又做事沉著的她鎮(zhèn)定下來說:“其實——愛情嘛——”她拖了個長腔。
“總是在你不經(jīng)意時出現(xiàn),然后又以最快的速度溜掉,比時間跑得還快!所以,當(dāng)你心中有愛的感覺時千萬別懷疑,勇敢地抓住它!不過,在現(xiàn)實生活中,愛情可是件奢侈品?!彼韭p輕嘆了口氣,轉(zhuǎn)身走了。
羅伯知道,自己的下屬司曼算不上漂亮,又沒有過人的才氣,但她是一個涉世不深,對于各種事情和問題能夠說出心里話的人。歷練商場多年,精明強干的羅伯需要身邊有這樣一面現(xiàn)實的“鏡子”,以便自己不在時能隨時了解到公司的“動態(tài)”和員工的“秘密”。同時,司曼的存在也能適時提醒羅伯,真誠做人、誠實講話是一件讓心靈幸福的事情。
羅伯是優(yōu)秀而完美的,是女孩子們心目中理想的結(jié)婚對象,他經(jīng)歷數(shù)不清的女孩子給他送花、送秋波等事件和幾次戀愛,可他從沒感覺到愛情來過。羅伯以過人的智慧和能力躋身這家IT企業(yè)管理高層,贏得了百分之十的公司股權(quán),成為最年輕的董事,可他從沒快樂過,也從沒覺得心里踏實過,他常常對繁忙勞累的工作感到厭倦,覺得身心疲憊,精神世界無所寄托?,F(xiàn)在羅伯想要的不是財富的增長、社會地位的攀升,而是真實的、生活的快樂和安全,他要給心靈找個家。這次,網(wǎng)上的彩云讓他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覺得司曼的話有道理。反復(fù)考慮,他決定馬上出手,勇敢地抓住自己的幸福。
彩云勇敢赴約
彩云和R又一次在網(wǎng)上見面,這一次R很主動,態(tài)度也很堅決。
R:云,我們見一面吧!
云:我還沒想好呢,給我點時間好嗎?
R:別猶豫了!難道你不怕失去我嗎?
云:因為怕,所以還是不要見了。
R:為什么?勇敢一點好嗎?我覺得你就是我尋找了多年的人!
云:不,你那么優(yōu)秀,我配不上你!
R:誰說配不上!我就喜歡你這樣子的!真實、自然,有女人味,心地又好,知道嗎?和你在網(wǎng)上聊天時,我的心情特別輕松快樂,沒有任何壓力和煩惱……
R太激動了,說個沒完,彩云承受不住這般猛烈的進攻,她悄悄退下來回家了。
彩云有一周沒上網(wǎng)了,她的內(nèi)心經(jīng)歷著痛苦的煎熬,她的心像被剔須刀片割著那么疼。彩云病了,躺在床上。懂事的兒子一聲不響守著媽媽,把所有的玩具堆到媽媽的床頭。
“媽媽,你什么時候能好?”兒子淚汪汪地擤著鼻涕帶著哭腔說。
彩云打量著再熟悉不過的,清冷寒酸的家,回想兩年前與前夫爭吵,醉醺醺的他揪著彩云的頭發(fā)往墻上撞……
彩云把兒子摟到懷里,眼淚無聲地落在枕頭上,她不敢出聲地抽泣,怕兒子傷心,彩云的心快碎了,好女人為什么這樣命苦?希望和幸福在哪里?
此時,羅伯也經(jīng)歷著思念的煎熬,一個個不眠之夜,他瘋狂地在網(wǎng)上尋找著、呼喚著彩云,可網(wǎng)上的彩云消失了,羅伯發(fā)狠地一支支抽著煙,一副失魂落魄、傷心欲絕的樣子。
彩云終于下決心和R見面,這決心下得不易,幾乎是在下著賭注,賭的是彩云最后一塊夢的碎片。
8月16日,飄著細雨的傍晚,廣州火車站,人流涌動,一朵朵色彩繽紛、飄浮移動的浮萍是人們打著傘在雨中走著,一派迷蒙而浪漫的雨景,一個絕佳的情人約會時刻。
羅伯坐在轎車?yán)?,身邊放著?zhǔn)備好的一大束玫瑰花,他今天格外激動,他要兌現(xiàn)自己的理想了,他要抓到自己的愛情了!
彩云坐在公交車?yán)?,望著窗外的雨景,心情異常地冷靜和理智,十幾分鐘或二十分鐘后,一切夢想將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真實的面對,也許幸福生活從此開始,也許一切煙消云散,留下的只是夢想破滅的精神打擊。
車到站了,她下了公交車,撐開雨傘向火車站方向走,忽然身后傳來一個婦女的呼喊:“他搶我錢了,攔住他!”
彩云回頭,一個破衣爛衫光著腳的小男孩舉著一個錢包拼命地跑,一個披散著頭發(fā)的中年婦女追搶錢包的少年,可她身體太胖,跑得太慢,周圍人聽見她呼喊,有的人趕過來幫著追賊??赡桥K小子甩著兩只臟腳跑得比兔子還快,濺起老高的泥水點子。
彩云毫不猶豫地迎上那賊,雙手一攔大喝一聲:“站??!放下錢包!”
少年嚇一大跳,站住,抬頭一看,原來是個瘦弱嬌小的女子,他不由得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神情。說時遲那時快,彩云猛地收起雨傘輪圓了抽向少年的雙腿,少年措不及防一下子趴在泥水里,彩云跳過去捉住少年的一只胳膊,少年掙脫不得,惱羞成怒地給彩云一個大耳光,又把她推倒在地上,少年站起身想繼續(xù)逃,眾人追上來將賊團團圍住。少年被捉住,好心人把彩云從泥水中扶起來,彩云的左腳扭傷了。
火車站沒多少人了,彩云身上滿是泥水,她兩手吃力地撐著傘,一拐一拐地急走,她心急如焚地東張西望,約會時間早過了,R會不會等他?
從夢想走向荒蕪
雨變急變大了,打在水泥地上噼里啪啦地響,R一手打傘一手捧著鮮花站在雨中,雨水淋濕他的皮鞋和褲角,他全然不顧。
彩云一拐一拐地向遠處打傘的羅伯走去,剛才抓賊造成的一身泥水和傷痛沖散了她心中各種波動的情緒。
他們都發(fā)現(xiàn)了對方,羅伯快步向站在那里的彩云走去,相距五十米了,羅伯站住,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是一個瘦小單薄、相貌平平的女人,渾身臟兮兮的滿是泥水,肩膀一高一低,看起來她的腿或腳有什么殘疾。羅伯燃燒已久且剛剛升到頂點的激情在一點點降溫,最后冷卻下來,他的雙腿仿佛被沉重的鉛塊墜住,再也不能往前挪動一步。
彩云看到了羅伯,眼前這個高大灑脫、氣度不凡的男人是R嗎?他比彩云心中想象的R不知優(yōu)秀多少倍!彩云先是欣喜,隨即心情冷下來——她看懂了R的眼神,羅伯站在那里沒動,也沒有和她說一句話。
彩云的嗓子眼兒一陣發(fā)梗,她的眼淚涌出來,順雨水一起滑過她的臉,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犯了一個錯誤。為什么禁不住誘惑來見這一面呢?早該想到這必然的尷尬場面,現(xiàn)實中的彩云怎么可能和一個年輕英俊的有錢男人相愛呢?彩云收起雨傘支著地面,用嘴唇接舔著混在雨水中的淚水,轉(zhuǎn)身一拐一拐向回去的方向走。
二十分鐘后,彩云終于艱難地走出火車站,她向公交車站走,一輛轎車停在她身邊,羅伯搖下車窗和她打招呼。
彩云勉強沖他點頭笑笑,轉(zhuǎn)身繼續(xù)向前走,羅伯下車站在彩云旁邊。
“你剛才受傷,所以遲到了?”羅伯問。
“嗯,不小心摔了一跤。”彩云的心一陣慌亂,撒了個謊。
“雨這么大,你傷得不輕,我送你去醫(yī)院看看吧?!绷_伯關(guān)切地說。
“不,沒什么,一點輕傷,不麻煩你了?!辈试频皖^說。
羅伯拉開車門,走過來扶住彩云的胳膊,彩云覺得仿佛被電流擊中,她的身體抖了一下隨即恢復(fù)了平衡。
轎車慢慢地在雨中開著,羅伯和彩云并排坐著,兩個人沒有說話。羅伯的雙手一直放在方向盤上,大腦幾乎近于空白,他不知道為什么要幫助“欺騙”了他的感情,帶給他失望的陌生女人,或許,是出于人類天生的同情心吧。羅伯覺得心里一片荒蕪,又回到了從前無所寄托、寂寞空虛的狀態(tài)。
轎車跑了很遠、很遠,從大雨到小雨,雨停了,后來又下起來,雨再停、再下起來……彩云一直看著窗外,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不知過了多久,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一輪彎月掛在天際,前方出現(xiàn)了一大片生著雜草的空地,沒有樹,沒有花,沒有景致和生氣,只有荒蕪、衰敗和落沒,看來已被廢棄或遺忘了很久。彩云說:“停下吧,我該下車了?!?/p>
溪橋,原名邱迎春,曾在《計算機世界》《中國計算機報》從事記者工作,現(xiàn)為自由撰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