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弗思是挪威繼易卜生之后又一位世界著名的劇作家。他出生于挪威的海寧格松,在小鎮(zhèn)斯特蘭德巴度過青年時代后,于上世紀80年代在卑爾根任教并定居下來。
1994年,約翰·弗思創(chuàng)作出第一個劇本《我們永不分離》,從此,這個已在文壇展露天賦的詩人、小說家愛上了戲劇這種“最富于人性又最富于張力的藝術(shù)形式”。到2006年短短的12年間,他令人驚訝地完成了20余部戲劇作品。從1996年的《有人將至》大獲成功,以及其后的《命名》摘取 “易卜生劇作獎”后,約翰·弗思漸漸被人們同易卜生相提并論。
《有人將至》是約翰·弗思的第三個劇本。這部獨幕劇在奧斯陸首次上演,此后登上了48個國家的舞臺?!队腥藢⒅痢返那楣?jié)極其簡潔,角色僅有三人。劇中人物都沒有名字,只用“他”、“她”、“男人”來指稱。在作者的舞臺提示中,“他”年約五十,身材略嫌短胖,頭發(fā)花白并有點過長,眼神狡猾游移不定,行動遲緩;而“她”則年約三十,身材高大笨重,中等長度頭發(fā),大眼睛,行動有點孩子氣。
劇中,“她”與“他”攜手來到一幢孤零零的房子前,為“終于遠離其他的房子和其它的人,單獨在一起”而高興。不過,“她”始終有一絲躊躇,并“能感覺到總是有人將至”。于是“他”不停地安慰“她”,強調(diào)“無人會來,我們在房子里單獨在一起”。事與愿違,打破平靜生活的“男人”還是出現(xiàn)了。
“檐是虛的,瓦片是真實的?!比~廷芳以此形容卡夫卡的小說,意謂其小說“情境逼真,情節(jié)模糊”,筆者認為,這句話用在這里形容該劇也很是妥帖。這部戲沒有沖突性很強的戲劇性情節(jié),作者著意的是“她”與“他”在那一個白天的心理活動。作者有意模糊了劇情的輪廓,“她”和“他”是誰,是什么關(guān)系,為什么執(zhí)著地“遠離其他的人”,都是作者刻意的“留白”。作者讓觀眾自己去琢磨,以使戲劇的內(nèi)涵更為豐富。
“他”和“她”擔(dān)心有人將至而不能單獨在一起的痛苦,令筆者想起了二十世紀50年代法國存在主義大師薩特的名劇《禁閉》。劇中,三個主角——二女一男被關(guān)在一所密閉的房子里,每當(dāng)有兩個人萌生愛意時,第三個人就跳出來破壞。有時候,這種破壞僅僅是一個眼神、一個凝視?!拔揖驮谶@里看著你們!”當(dāng)一個角色這樣惡狠狠說道,另外的兩個人——一對情侶就不得不痛苦地中止親密行為。最后,薩特借他筆下的角色說出了那句存在主義的名言——原來,他人就是地獄!
對約翰·弗思來講,他人的存在就是地獄!在《有人將至》中,他人就是那個“男人”?!澳腥恕彪m不像《禁閉》中的人物那樣做出惡意的破壞性行為,但給予 “她”和“他”的痛苦絲毫不亞于《禁閉》中的第三個人?!八焙汀八钡耐纯嘣搭^,不在于有什么樣的人將到,而在于總是存在“有人將至”的可能。他們痛苦的是“他人”的存在,總是有被打擾的可能性。他們認定,只要有人,不管是什么人,對他們而言都是一種傷害。十分明顯,叔本華的影響滲透在這部劇作的每個角落。叔本華認為,人生來就是受苦的,人生的過程就是人與人意志斗爭的痛苦過程。在劇中,“他”與“她”如驚弓之鳥,不但對于“男人”的出現(xiàn)感到焦慮,就連對去世的人留下的痕跡,“男人去世祖母的結(jié)婚照和未及倒去尿液”的存在都會讓他們感到沮喪。他們一心想生活在“無人將至”的真空地帶,但諷刺的是,他們互相不能逃脫意志爭斗的命運。僅僅是因為“男人”和“她”共坐在一張長凳上,“他”就心生芥蒂;僅為了“男人”打來的一個電話,“他”與“她”就發(fā)生了爭吵。與《禁閉》不同,作者告訴觀眾的是,“他”和“她”的痛苦源頭不是“他者”,而是“他者不可能不存在”的悲慘現(xiàn)實。
與之相映照的是,在物質(zhì)文明發(fā)達的西方社會里,一批強調(diào)個人空間、探討個人所能把握之極限或臨界點的作品紛紛出現(xiàn),且廣受歡迎。如2005年諾貝爾文學(xué)獎得主、英國戲劇大師品特的早期獨幕劇《房間》,就講敘了一個六十年不踏出家門的老婦人露絲,她認定她的房子“又安全又可靠”。但是,當(dāng)一個故人走進來與她的丈夫發(fā)生爭執(zhí)與打斗之后,那“又安全又可靠”的房間便立即被打破了。意大利現(xiàn)代主義作家卡爾維諾的小說《樹上的男爵》也敘述了一個堅持生活在樹上,始終不肯“腳踏實地”的貴族男爵的一生。
這些戰(zhàn)后的作品,包括《有人將至》在內(nèi),主角們都固執(zhí)地守衛(wèi)著一個“安全而可靠”的空間,這與當(dāng)代社會的“文明病”有莫大的干系。世界正越變越“小”,人的物理距離越來越近,人與人接觸也越來越頻繁,但人的心靈卻日益空虛,日益渴求獲得一個“安全和可靠”的心理空間,一個可以讓“他”和“她”單獨在一起的房間。高度的物質(zhì)文明并沒有如想像的那樣給人帶來和諧與快樂,相反,人與人之間越來越冷漠,社會人情日趨淡泊?!队腥藢⒅痢肪褪菑囊粋€側(cè)面反映了當(dāng)代西方社會的“文明病”而獲得觀眾認同的,從這個意義上來看,約翰·弗思確實稟承了易卜生的戲劇精神。
目前,在中國,約翰·弗思的作品已開始受到關(guān)注。2004年,他的劇作《留在沙發(fā)上的女孩》被翻譯和排演;2005年,他知名度最高的劇本《有人將至》被譯成中文,并在2007年由中央戲劇學(xué)院排演。而關(guān)于他作品專題性的研究也正在陸續(xù)進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