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經(jīng)》與帝王年號

　　年號是古代封建帝王用來紀(jì)年的名號。公元前140年漢武帝即位后正式采用“建元”作為年號，從此“年號”作為制度傳承下來，每一位新皇帝登基都要重建“年號”，一直延續(xù)至清末“宣統(tǒng)”為止。期間共歷三百二十八帝，長達兩千零五十一年，總共使用了七百零八個年號。這些年號中許多都滲透了道教文化的因子，如漢獻帝劉協(xié)的“延康”、隋文帝楊堅的“開皇”等采擷自道教經(jīng)典；王莽的“地皇”、北魏太武帝拓跋燾的“太平真君”等演繹自道教神話；唐玄宗李隆基的“天寶”、宋真宗趙恒的“大中祥符”等蘊涵著道教祥瑞，這些從一個側(cè)面生動地反映出道教作為本土宗教對于中國政治的深遠影響。
　　值得注意的是有些帝王年號源自道教根本經(jīng)典《道德經(jīng)》，這就不僅僅是取其祥瑞、求其庇佑的問題了，更重要的是表明這些帝王對《道德經(jīng)》治國策略和政治理想的認同和贊賞。然而具有諷刺意義的是歷代崇奉道教的帝王大都熱衷煉丹求仙、大興土木，揮霍民脂民膏，違背了《道德經(jīng)》“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的宗旨，最終將國家治理得“國非其國”。
　　
　　一
　　
　　太初（前104-前101）、太始（前96-前93），是漢武帝劉徹的兩個年號。西漢沿用秦代歷法顓頊歷，經(jīng)過一百余年，誤差積累已很明顯。漢武帝于元封七年（前104）頒行由落下閎、鄧平修訂的歷法，并改元封七年為太初元年，因而新歷又稱為太初歷?！读凶?天瑞》說：“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見氣也；太初者，氣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質(zhì)之始也?！薄暗勒?，謂太初也。太初者，道之初也?！绷凶幼鳛榈兰覍W(xué)派的重要成員，其思想可以追溯至《道德經(jīng)》首章：“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碧斓厝f物未生之前“道”就已經(jīng)存在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天下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笨梢娞鹾吞挤稀兜赖陆?jīng)》所描繪的天地未判、混沌未分然而大道充盈、無所不備的至極狀態(tài)。漢初以道家思想治國，使人民擺脫秦朝苛政得以休養(yǎng)生息，史稱“文景之治”。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卻畢生熱衷求仙封禪和鬼神之祀，寵信方士公孫卿、欒大、李少君之流，加之窮兵黷武，好大喜功，揮霍無度，致使“海內(nèi)虛耗，戶口減半”。晚年漢武帝下《罪己詔》檢討自己，痛定思痛地說：“向時愚惑，為方士所欺。天下豈有仙人，盡妖妄耳！”
　　除此之外，南北朝時還有四位帝王定“太初”為年號，分別是：前秦高帝苻登（386-394），西秦高祖武元王乞伏乾歸（388-400），南涼烈祖武王禿發(fā)烏孤（397-399），南朝宋皇帝劉劭（453-453）。
　　太上 十六國中占據(jù)齊魯之地的南燕國主慕容超年號（405-410）?！兜赖陆?jīng)》第十七章：“太上，不知有之；其次，親而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悠兮，其貴言。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苯y(tǒng)治者的最高境界是無為而治，國家富強，人民生活幸福而意識不到統(tǒng)治者的存在?！叭粘龆鳎杖攵?，鑿井而飲，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列子?仲尼》的一則故事為道家的政治理想進行了生動的注解：“堯乃微服游于康衢，聞兒童謠曰：‘立我烝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蹦饺莩哪晏栯m然是“太上”，但他的統(tǒng)治恰恰是“太下”的“畏之辱之”。史載他在位期間“不恤政事，畋游是好”，屢次派兵到東晉境內(nèi)擄掠男女和財物，“朝野失望，百姓苦之”。最終都城廣固（今山東青州）被劉裕攻破，慕容超被送往建康（今南京）斬首，南燕政權(quán)遂告滅亡。
　　此外，“太上”有最上之意，道教尊《道德經(jīng)》的作者老子為太上老君，簡稱太上。后世不少道經(jīng)皆假借太上之名，例如《太上感應(yīng)篇》、《太上洞淵神咒經(jīng)》、《太上老清凈經(jīng)》等。
　　
　　二
　　
　　建德 北周武帝宇文邕年號（572-578），語出《道德經(jīng)》第四十一章：“建德若偷，質(zhì)真若渝。大方無隅，大器晚成?！薄巴怠痹谶@里有閑散、秘密的意思，統(tǒng)治者“無為而治”，貌似懶惰閑散，好像什么也沒有做，卻使人民的利益得到了最大滿足。他不虛張聲勢，不以功成而自居，老百姓即使想歌功頌德也找不到理由。
　　宇文邕是一位勵精圖治、很有作為的皇帝，他韜光養(yǎng)晦十二年，終于在天和七年（572）殺死權(quán)臣宇文護，親自執(zhí)掌朝政，并改元建德，希望能成就一番偉業(yè)。宇文邕“棄奢淫，去浮偽”，平時著布袍寢布被，無金寶飾物，后宮僅有嬪妃十余人，勞謙接下，以治國為己任，每次征戰(zhàn)，皆身先將士，深得將士崇敬。宇文邕喜好道教，曾召請韋節(jié)、嚴(yán)達、王延等道士上殿咨問，為他們建立道觀，賞給錢物，資助他們整理編修道教經(jīng)書，弘揚教義。他在位期間曾經(jīng)兩次下詔滅佛，佛像經(jīng)書焚毀，寺廟田產(chǎn)收為國有，僧尼勒令還俗，寺院占有的大量人口開始納稅服役，社會經(jīng)濟得以一定程度的恢復(fù)。滅掉北齊、統(tǒng)一北方后的宇文邕躊躇滿志。公元578年，正當(dāng)他打算“平突厥，定江南”，實現(xiàn)統(tǒng)一全國理想的時候，不幸暴病于北伐途中。
　　大成 北周宣帝宇文赟年號（579），語出《道德經(jīng)》四十五章：“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沖，其用不窮。”再完美的東西看上去也是有缺陷的，然而它的作用卻是永無窮盡的，或者說正是看上去的“缺陷”恰恰能夠成其大，使“其用不弊”。這也符合《道德經(jīng)》所言“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失”之意。
　　大象 北周靜帝宇文闡年號（579-580），語出《道德經(jīng)》三十五章：“執(zhí)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泰。”“大象”是得道者所進入的真實不虛、靈明不昧的最高境界，世間萬物都會在這里出現(xiàn)。萬物和諧，我無害物之心，物無害我之意，自然能夠鎮(zhèn)定自若，泰然處之，相安無事。圣人治國，“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營造自然淳樸的社會風(fēng)尚，天下有志之士自然慕道而來。圣人沒有國家和民族偏見，而是一視同仁。這樣以來，社會就形成了各民族和睦相處的太平盛世景象。此外《道德經(jīng)》四十一章也說：“大音希聲，大象無形。”意思是說世界上最偉大恢弘、崇高壯麗的氣派和境界，往往并不拘泥于一定的事物和格局，而是表現(xiàn)出“氣象萬千”的面貌和場景。這一盛世氣象卻沒有在北周出現(xiàn)。
　　武帝宇文邕對太子宇文赟要求十分嚴(yán)格，但是宇文赟卻很不成器，他甚至對著父親的棺材叫罵：“死得太晚了！”史稱“宣帝初立，即逞奢欲”。宇文赟喜好排場，沉湎酒色，嬉游無度，疏于朝政，即位不到一年，為了過一過當(dāng)“太上皇”的癮，才二十一歲的宇文赟便“禪位于太子闡，大赦，改元大象，自稱天元皇帝”。他所居住的宮殿稱“天臺”，對臣下講話時自稱“天”而不稱“朕”。宇文赟還經(jīng)常坐在一尊大佛像和一尊天尊像中間，在廣場觀看雜戲表演。公元５８０年二十二歲的宇文邕于天興宮避暑時病死，581年楊堅廢掉八歲的外孫靜帝宇文闡，建立隋王朝。對于北周這段歷史，王夫之認為武帝宇文邕雖然政績斐然，但其窮兵黷武已使民心背離；加之天元皇帝兩年多窮兇極欲，兩代君王皆忘記以德治國、無為而無不為的古訓(xùn)，這是社稷易主的重要原因。
　　
　　三
　　
　　久視 武則天年號（700-701），語出《道德經(jīng)》五十九章：“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柢，長生久視之道?！币鉃榻y(tǒng)治者只要遵循內(nèi)圣外王之道，不僅可以自己健康長壽，兼可使國家長治久安。公元700年5月初5日，七十七歲的武則天服用長生藥病愈，改元“久視”，大赦天下，并除去“天冊金輪大圣”之號。武則天是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她策略性地采取崇佛抑道的政策，聲稱自己是彌勒佛轉(zhuǎn)世取唐而做皇帝。她所用的年號如“證圣”、“通天”、“神功”、“大足”等都有佛教內(nèi)容，與以道教始祖后裔自居的唐太宗“貞觀”，唐高宗“永徽”、“乾封”、“上元”、“弘道”等道教化的年號形成鮮明對比。
　　
　　廣德 唐代宗李豫年號（763-764），語出《道德經(jīng)》四十一章：“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廣德若不足。”大德之人總感覺自己德性不足，做了功德好似沒做一樣，從來不會因此而滿足驕傲，也不需要世人來贊賞。這確實是統(tǒng)治者應(yīng)該具有的品質(zhì)，但是圣人似乎只存在于理想之中，唐代宗的統(tǒng)治實在是乏善可陳。李豫即位之初安史之亂尚未平定，唐王朝正逐漸走向衰落。當(dāng)時，東有藩鎮(zhèn)割據(jù)，北有回紇不斷勒索，西有吐蕃不斷侵?jǐn)_。吐蕃甚至在廣德元年（763）占領(lǐng)首都長安十一日。代宗又迷信佛教，寺院占有大量田產(chǎn)人口，國家政治經(jīng)濟進一步惡化。
　　大順 唐昭宗李曄年號（890-891），語出《道德經(jīng)》六十五章：“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順?！贝箜樦干鐣\行規(guī)律完全符合自然規(guī)律，國家安定，人民幸福。李曄即位之時唐朝已經(jīng)處于風(fēng)雨飄搖之中，他本人也不斷地被宦官集團和藩鎮(zhèn)勢力所掌控。在位期間李曄一連換了幾個吉祥的年號如“景?！?、“天復(fù)”、“天祐”，希望上蒼能夠保佑李家天下，卻是有求治之心而回天之力。公元904年李曄被朱溫殺害于洛陽。
　　明道 北宋仁宗趙禎sX6sTfYjjVhfw7NwSIc3Yw==年號（1032-1034），語出《道德經(jīng)》四十一章：“明道若昧，進道若退?！惫饷骼诼涞牡溃瓷先ニ坪鹾馨得?；明白大道之人舍棄小聰明，雖有智慧而不用，大智若愚，難免被世人譏為糊涂。趙禎在位四十二年，是宋代帝王中最長的。他性情寬厚，不事奢華，善于納諫，“雖百事不會，卻會做官家（皇帝）”。宋仁宗時期名臣如范仲淹、包拯輩出，國家太平，人民生活相對安定。他死后有人寫詩悼念：“農(nóng)桑不擾歲常登，邊將無功更不能。四十二年如夢覺，春風(fēng)吹淚過昭陵?！鳖H有“太上不知有之”、“無為而治”的味道。
　　至治 元英宗碩德八剌年號（公元1321年-1323年），語出《莊子?胠篋》：“民結(jié)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國相望，雞狗之音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若此之時，則至治矣。”此段描寫宗之于《道德經(jīng)》八十章，老子認為至治的社會必定民風(fēng)淳樸，社會和諧，世界和平，百姓安居樂業(yè)，遠離戰(zhàn)爭威脅。
　　
　　總之，封建帝王年號用詞十分考究，總要反復(fù)甄選，擷取漢語中最為吉祥的字眼。或許道教更能體現(xiàn)中國人求福求祿求仙求治的喜慶心理吧，所以歷史上出現(xiàn)了大量富于道教色彩的年號。筆者按歷史順序選取了幾個與《道德經(jīng)》有關(guān)的帝王年號進行初步分析，對于這些帝王的政績略加評點，牽強之處或可難免，然而對于理解魯迅先生“中國的根柢全在道教”的著名論斷或可有所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