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蹆热萏嵋葜忻乐g在總體上處于一種“不對稱競賽”狀態(tài),中國正在其中逐漸取得兩者相 權總的相對領先趨勢,盡管這一趨勢并非全無逆轉的可能。在此背景下,美國政府已開始傾 向于以中國持續(xù)和平發(fā)展為前提,逐漸遷就并接受這一事實,并正在系統地增加和拓寬對華 協商和協調的政策選擇。然而與此同時,中美間的中長期結構性矛盾也正在變得更為深刻。 在中美關系未來發(fā)展的短期圖景中,負面色彩比2005年秋季往后的任何時候都更為濃重,并 有可能導致新一輪的向下波動。然而,從較長期來看,中美“權勢轉移”的趨向很可能愈益 發(fā)展,并且最終導致和平或基本和平的“格局轉換”,中國可以對這一前景抱有較大的信心 。
?。坳P鍵詞] 中美關系 和平崛起 中美經貿矛盾 國際責任 中國對美戰(zhàn) 略
中圖分類號:D8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1369(2007)4-0008-04
自“9?11”事件、尤其是伊拉克戰(zhàn)爭至今,美國遭遇就蘇聯衰落以來空前嚴重的困難和挑 戰(zhàn),其國際權勢廣泛和深刻地局部逆轉。這樣的事態(tài)發(fā)展最直接地說是由跨國恐怖主義和伊 拉克戰(zhàn)后局勢導致,它們造成了對美國國家資源、精力和注意力的長時間重大牽制,使之無 法較多效能地阻滯在大國間的權勢對比格局和地緣政治經濟格局中發(fā)生和發(fā)展著的主要趨勢 ,特別是中國的崛起。
這是美國面臨的一個巨大的兩難。然而,將中國崛起和美國對此無奈歸因于美國“無力東顧 ”是錯誤的。即使假設美國沒有遭遇跨國恐怖主義和伊拉克戰(zhàn)爭給它帶來的巨大和嚴重的后 果,它也必然經歷由中國迅速崛起造就的“權勢轉移”趨向,那首先是由近30年前鄧小平發(fā) 動的改革開放導致中國經濟持續(xù)騰飛引起的,而這騰飛完全未“得益于”中近東事態(tài)對美國 國家資源、精力和注意力的重大牽制。不僅如此,即使假設美 國未曾受到這牽制,能夠繼續(xù) 像“9?11”事件以前許多觀察家指出的那樣愈益將“戰(zhàn)略重點”轉移到東亞太平洋,它也 無法真正有效地阻滯中國崛起。其原因在于,中國崛起壓倒性地依靠和平的經濟力、外貿力 、外交力等等廣義的“軟權勢”,就此而言美國壓倒性地側重于軍力部署、軍力增進、軍事 同盟構建和強化的對華防范戰(zhàn)略是一種很不適切的戰(zhàn)略,或者簡直是“牛頭不對馬嘴”。自 1996年克林頓政府與日本制訂“美日安保新指針”以來,哪年哪月美國不在主要針對中國加 強其西太平洋軍力和軍事同盟,但與此同時哪年哪月中國不在成功地增長自身的國力和國 際經濟、政治、外交影響?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中國和平崛起與美國對華戰(zhàn)略防范和阻滯 是兩個至今并不真正相交的大軌跡,或者說中美之間在總體上處于一種“不對稱競賽”,亦 即中國見長的經濟/外貿/外交影響對美國見長的軍事能力的“競賽”。全世界現在都很清 楚,中國正在這“不對稱競賽”中逐漸取得兩者相權總的相對領先趨勢,盡管這趨勢并非全 無逆轉可能。
美國權勢相對衰減背景下的美國戰(zhàn)略困難并不止于上面所說的一切。事實上,可以認為美國 缺乏真正內在連貫的對華大戰(zhàn)略:遏阻中國發(fā)展則內外力不從心,并且會起對美國甚為有害U6YgGpdBQZMlJj3CUPhAtw== 的巨大的戰(zhàn)略和經濟反作用;“包容”中國(首先是經濟意義上的“包容”)則顯著增進中 國的力量發(fā)展和國際影響,形成美國對中國的非同小可的經濟和財政依賴,同時并無可以據 此按照美國意愿和意識形態(tài)去根本“改造”中國的確鑿希望;與此同時,對華戰(zhàn)略中勢必彼 此多有抵觸的兩大成分難以被真正協調起來和被賦予各自恰當的分量。相比之下,近年來中 國政府顯現出更連貫、更成熟和更高效的對美大戰(zhàn)略,亦即在堅持中國緊要利益和發(fā)展中國 力量的同時,持之以恒地避免不必要地刺激美國,防止美國形成較強烈的被挑戰(zhàn)感,高度注 意爭取控制中美關系中的對立成分,積極采取旨在增信釋疑的言行和必要時做出有限的妥協 舉措,并且盡可能促使美國政府較多地追求對華協調與合作。這一對美大戰(zhàn)略的成就已經相 當巨大。
關于美國權勢和中國崛起的上述所有事態(tài)構成了美國晚近對華態(tài)勢和政策調整的主要背景和 緣由。近兩年來,美國政府的許多對華言論和相關行為顯示,它已開始考慮和傾向于在中國 持續(xù)和平崛起的前提下,在更大范圍和更長遠意義上接受或遷就這崛起。與此相關,美國政 府在繼續(xù)對華軍事防范、增進貿易保護主義壓力和嘗試加強對華外交競爭的同時,系統地增 大和拓寬對華協商和協調,并且將此置于美國對外和對華政策議程中的更顯要的位置。此外 ,它既出于無奈,也出于對損傷中美全局關系的顧慮,在它實際上相當疑懼或深為不滿的某 些重要方面采取或試圖采取比先前“容忍”甚或“容忍”得多的姿態(tài)??傊?,即使在較長遠 的未來不無可能逆轉,美國仍已形成一種首要的對華態(tài)度和政策,那就是將中國當作至少目 前在和平地崛起的一個未來很可能的世界強國對待。美國政府的這種基本動向與中國成功的 對美大戰(zhàn)略一起,構成中美關系總體上比較良好的兩個重大原因。
然而另一方面,中美兩國間的中長期“結構性矛盾”正在變得比過去更為深刻,也許有如遠 處的地平線上正在集聚的烏云。中國經濟總量和對外貿易持續(xù)高速增長;中美經貿矛盾越來 越具有結構性的、獨立的和愈益增進的重大意義,并且在彌漫“中國是世界工廠”和“中國 大搞不公平貿易”的美國公眾意象中越來越被“政治化”;中國在東亞、中亞、中東、非洲 等多個地區(qū)的經濟、政治和外交影響迅速擴展和增強;中國由經濟必需驅動而在全世界廣泛 爭取戰(zhàn)略意義重大的能源;中國抵抗美國壓力和對美競爭影響的自信心愈益增進,中國大眾 中的對美民族主義逐步高揚;中國持續(xù)和加速地進行軍事現代化,在某些關鍵的軍事能力領 域已開始真正觸痛美國的過敏的神經。
在這些事態(tài)發(fā)展中,尤其重大的是:①中國對美貿易的持續(xù)的巨大出超已成為美國國內 政治中的突出議題之一,并且已處于與先前相比保護主義輿論氣氛變得遠為濃厚的美國國內 政治環(huán)境之中;②中國持續(xù)和加速的軍力發(fā)展已成為(或接近成為)美國軍事戰(zhàn)略家和 保守派特別耿耿于懷的一大憂心事態(tài),“中國軍事威脅論”已經升級到遠超出臺灣問題以外 ;③中國外交/經濟影響的廣泛擴展和迅速增進已引起美國所有各派對外政策精英的不快 、嫉妒和憂懼,對于中國在東亞、非洲和中東的進展尤其如此。從長遠看,軍事領域的未來 前景最值得予以長遠的首要戰(zhàn)略關注。超級強國美國決心維持自身最重要最顯赫的戰(zhàn)略資產 ,即美國的軍事優(yōu)勢,中國則從根本和起碼的國家利益和尊嚴出發(fā),決心實現軍事現代化: 這一矛盾并非全無可能損毀中美關系的未來。
鑒于中美關系的上述所有基本形勢,中國可以也應當一方面繼續(xù)快速增長國力,積極擴展國 際影響;另一方面更認真地注意控制變得更深刻的中美結構性矛盾,增進合理的和可以接受 的“責任”承擔,擴大中美之間的磋商范圍,增進其磋商深度,保護中美之間互惠的經濟交 往,發(fā)展中美之間有選擇的戰(zhàn)略合作,繼續(xù)爭取美國輿論對中國的未來較多地放心。
至少在今后幾年內,關于中美關系,中國最需要重視的是正在變得更重要更突出的中美經貿 矛盾,明了經貿問題上美國國內政治氣氛的變化趨向,懂得爭取在治標和治本兩方面緩解中 美經貿矛盾的頭等重大意義。這關系到保護中美關系和中國崛起的外部有利環(huán)境,并且為中 國國內經濟發(fā)展模式在“科學發(fā)展觀”主導下的轉換爭取足夠的時間。需要在護衛(wèi)中國緊要 的經濟安全的同時,主要以積極、慎重、有限和漸進累積性的妥協努力,防止美國國內對華 保護主義壓力發(fā)展到異常嚴重的地步,防止(也許極而言之)西方主要經濟體愈益傾向于斷 定根本的自由貿易原則和經濟全球化須予廢棄或逆轉。
為此,關于某些最重要問題的適當認識和判斷至關緊要。 第一,中美貿易矛盾的最重要的 結構性原因(或許也是在世界上被最為廣泛地認識的原因)是在中國一邊,此即中國多年來 的不平衡的發(fā)展模式。第二,也因此,以更大的努力和更好的方略爭取中美貿易矛盾的實質 性緩解和中美貿易基本平衡的逐漸實現意義非常重大,它們不僅關乎中國的對外大戰(zhàn)略,也 關乎中國的總體大戰(zhàn)略和基本發(fā)展方向;它們與在“科學發(fā)展觀”引領下轉變中國發(fā)展模式 這一歷史性的頭號任務密切相關。第三,中美貿易矛盾這一經濟問題確實是處在一個近乎決 定性的和愈益更為寬廣的政治環(huán)境之中,就此而言純粹的經濟論辯效用不大。什么叫“近乎 決定性的”政治環(huán)境?這就是指政治遠不只是由經濟學家、大公司和商人決定;特別在美國 ,政治在一定意義上是由投票選舉美國國會和總統的那些人決定,而在中國也有愈益重要的 廣義的公眾輿論。什么叫“愈益更為寬廣的”政治環(huán)境?這主要指中美貿易關系在美國被廣 泛地“政治化”,即出現了一種非常廣泛的意象——幾乎絕大部分美國人都將中國簡單化地 設想為世界工廠,大搞不公平貿易。持有這種意象的美國人太多了,要他們聽從復雜的經濟 道理至少一時少有可能。第四,對中美目前的貿易關系(一種仍包含“誰得到較多”這一問 題的互惠互利的關系)要有一項常識性的理解:哪個獲益相對較多?哪個有著相對最為聽似 有理的抱怨?中美貿易關系的當前狀態(tài)是否躋身于中國當前和平崛起的最重要的環(huán)境之列?
在軍事能力發(fā)展問題上,中國既要堅持軍事現代化和發(fā)展中遠程投射能力,又要堅定不移地 繼續(xù)將軍力發(fā)展置于國家大戰(zhàn)略的總體框架內,更仔細地平衡主戰(zhàn)略與次戰(zhàn)略的關系、增長 軍事實力與消減不利反應的關系,在軍事透明度問題上更精明地與美國周旋,爭取促使五角 大樓和美國防務知識界內的對華溫和勢力逐漸增強。中國還需要開始高度關注和努力緩解在 環(huán)境保護和氣候變化問題上逐漸突出的與西方國家的重要矛盾。與此同時,中國應當爭取“ 贏回”在朝鮮問題上的主導或部分主導地位,其關鍵是設法改變朝鮮一年多來對中國的 半敵對態(tài)度。中國還應當更主動更有效地推進東亞區(qū)域和次區(qū)域合作體制的生成,高度重視 美國在亞洲晚近得到加強、并且很可能繼續(xù)加強的對華外交競爭,更積極更精明地從事這主 要是關于造就朋友、贏得善意和加強柔性影響的比賽。
對于中國的大戰(zhàn)略及其實踐來說,特別是在中國與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的關系中,存在三大 新近浮現的有相對長遠影響的問題,它們在近期未來可以變得甚至更為顯著。第一,在一定 意義上,中國關于和平崛起或和平發(fā)展的不斷重申的保證現在開始變得局部地“不相關”, 因為它既依靠言辭宣示也依靠實際行為業(yè)已如此成功和有效,以致西方大多數“知情聽眾” (包括美國政府)實際上顯然相信中國現在是和平的,而且在可預見的未來仍將如此或至少 大體如此;對它們來說,愈益需要的是中國關于自己“負責任的崛起”保證——同樣既依靠 言辭宣示也依靠實際行為的保證。
第二,由于美國的相對弱勢,也由于從它在伊拉克和中東的巨大的戰(zhàn)略/政治失敗中學得的 教訓,第二屆布什政府與第一屆相比已變得遠不那么單邊主義;與此同時,它和其他西方國 家政府越來越不滿它們看來的中國“單邊主義”(那與它們大致贊揚的中國多邊主義和國際 合作并存并行),例如在中國的反衛(wèi)星試驗、境外能源追求、非洲外交、對中西貿易矛盾和 全球環(huán)保的態(tài)度、與“不良國家”間的密切關系或對它們的所謂過度姑息等方面。
最后,中國領導人似乎仍相信重申和強調“韜光養(yǎng)晦”能繼續(xù)有助于世界對中國的和平意圖 和審慎態(tài)度放心,然而事實上“韜光養(yǎng)晦”現在已變成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領導人最不愿聽 的中國話語之一;因為,這在他們的耳朵里越來越像“免費搭車”戰(zhàn)略,規(guī)避當今中國應當 也有能力承擔的“責任成本”,對他們希望或甚至敦促中國去做的事情經久地不予表態(tài)。以 上三點一言以蔽之:“國際責任”而非“和平崛起”或“和平發(fā)展”正在成為中國大戰(zhàn)略問 題的首要關鍵詞。
中美關系眼下的短期圖景如同長期前景一樣是雙重性的,其中的負面色彩比2005年秋季往后 的任何時候都濃重。自2006和2007年之交以來,與此前一年多時間里中美關系的“最佳時候 ”相比,已有的和新起的猜疑和對立一直在變得引人注目。中美經濟戰(zhàn)略對話首輪大致未獲 成功,第二輪雖獲一定成功但相當有限,仍不足以阻止美國對華貿易保護主義趨向在今后更 加惡化;中國反衛(wèi)星試驗后,“中國軍事威脅論”急劇再度勃發(fā);布什政府對中國采取幾項 經貿“懲罰”措施,表明它開始傾向不再著力認真抵抗國內對華保護主義壓力;在美國輿論 界,對中國國內政治形勢和所謂缺乏政治改革的不滿和指責變本加厲,并且伴隨著對美國長 期對華戰(zhàn)略的一大目的的嚴重質疑;從國內政治考慮出發(fā),美國自2007年1月起在朝鮮問題 上的行 為蘊涵對中美“利益攸關者”關系的一定損傷。不僅如此,對華態(tài)度相當積極的布什政府由 于伊拉克局勢而在國內處于嚴重弱勢,而且美國黨派力量對比正在變得遠不那么有利于中美 關系。與此同時,美國和西方很可能將2008年北京奧運會之前的時段視為中國的“易受傷害 ”期,從而為贏得中國的讓步而加大在多個重要方面的對華壓力。所有這些可能導向中美關 系的新一輪向下波動,其間甚至有可能出現中美在經貿問題上的較嚴重對抗和一定的“制裁 /報復”較量,并且由此引起中美關系氣氛的一定惡化。這與臺灣等問題上可能出現的大小 風波一起,會較嚴重地妨礙中國圓滿完成2008年北京奧運會。中國需要盡可能防止或扭轉這 么一種可能的動向。
然而無論如何,美國世界權勢的相對衰減和中國崛起的已有成功,無疑意義深遠。關于未來 前 景,就其大者而言之,可以認為在中國和平崛起和社會進步持續(xù)下去的前提下,中美“權勢 轉移”趨向很可能愈益發(fā)展,并且很可能最終導致和平或基本和平的“格局轉換”,即由中 美分享不同優(yōu)勢取代原先廣泛的美國單獨優(yōu)勢。中國可以對這一前景有較大的信心。中國和 平崛起觀念體系和相關戰(zhàn)略的一大部分根本依據,連同“和諧世界”理念的一大部分根本依 據,是世界政治基本性質在當代多年來發(fā)生著的變化,那就是國際政治理論家理查德?羅茲 克蘭斯在1985年著書強調的“貿易國的興起”,或者是1977年由羅伯特?基歐漢和約瑟夫? 奈提出和論說的“復雜的互相依賴”。在這樣的變化中,與先前的各歷史時代相比,戰(zhàn)爭作 為國家利益的有效工具的價值在迅趨衰減,國際關系的日常首要問題越來越從領土-軍事安 全轉向經濟問題以及“軟權勢”問題,國家在經濟、文化、外交和道義影響方面的表現一般 來說越來越比它們的軍事表現重要,全球范圍內國家(特別是大國)內部社會形態(tài)、基本價 值及主要政策觀念愈益增多同質性,同時各種跨國的非傳統威脅愈益突出。在這樣的變化中 ,中國作為巨型“貿易國”的興起以及作為“和諧世界”理念提倡國的思想和實踐貢獻,無 疑是順應和推進世界基本潮流的。在這樣的變化中,中國經和平崛起和中美關系的長期戰(zhàn)略 性操作,有確實的便利和可觀的前景成為美國不得不接受并與之協調的世界強國。
(責任編輯:張業(yè)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