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外交，重新理解“干預”

劉乃強

在全球化社會中，中國如何看待外國干預和干預外國的問題，有迫切的現實意義。這是一個堅持有自己獨立性格和風格的崛起中的大國，所必要擔負的責任之一。

從中國人的坐標點和角度檢視，2007年的國際大事毫無疑問是國際上開始正面承認和接受中國的復興。

“美軍航母訪港”事件可做一例。2007年11月20日，美國航空母艦“小鷹號”戰(zhàn)斗群一行4艘護衛(wèi)艦和1艘核攻擊潛艇，準備于次日訪問香港，進行例行艦只補給，并讓官兵在香港過感恩節(jié)(每年11月的第四個星期四。今年即11月22日)。它們正在放慢航速，等待進港許可。然而，美方接到中方臨時通知，未批準該戰(zhàn)斗群訪港。面對“突如其來的意外”，“小鷹”號航母戰(zhàn)斗群掉頭，返回日本橫須賀基地。不過，在緊接著的22日，中國外交部發(fā)言人劉建超表示，基于人道立場，允許“小鷹”號及其戰(zhàn)斗群進港，好讓艦上美軍與在香港守候的家人慶祝感恩節(jié)。

此后，中美雙方就此作口頭交鋒。但奇怪的是，美國政府和軍方都低調處理此次事件。不論是白宮、五角大樓，還是美軍太平洋總部官員，在談及此次航母訪港風波時，均沒有指責性的言論，并且拒絕評述對中美軍事交流的影響。而最近一系列中美軍方交往活動，也絲毫不受影響。

據美國國防部透露，中國早前也拒絕讓海軍兩艘掃雷艦愛國者號與守衛(wèi)者號靠港避風，魯賓詹姆士號驅逐艦10月申請新年假期?？肯愀?，于11月22日亦遭到中國正式拒絕；同日中國并且知會美國，不準美軍C17運輸機下季降落香港，為美國駐港領事館提供補給。在這四起事件前，最近一次美國軍艦訪問港口遭拒發(fā)生在2004年，海南上空碰機之后，可見絕不尋常。

更有趣的是，11月29日美國白宮發(fā)言人說，布什接見外交部長楊潔篪的時候，楊潔篪告訴布什不讓小鷹號進入香港是誤會。但外交部發(fā)言人劉建超隨后說，這件事從頭到尾沒誤會。并進一步表示，目前中美關系總體進展順利，但近來由于美方的“錯誤行動”，使中美關系受到“干擾和損害”，如美國領導人會見達賴喇嘛，美國國會并授予達賴“國會金獎”。劉建超說，中國基于人道原則答應小鷹號進香港。后來是美方自己決定不折返香港，跟中國無關。很明顯，美國當局想借“誤會”說來大事化小，自己找一個下臺階，但是中國決不買賬，連這個臺階也拆掉，讓矛盾赤裸裸地突出，逼使美國要認真直面。

柔中有剛

德國總理默克爾在今年9月23日與達賴會晤，并表示她希望中國領導人最好能自己接見達賴。此舉激怒了中國，引發(fā)中國實時取消了幾個同德國的高級會談。北京形容與柏林的關系“嚴重受損”，并表示，是否修補兩國關系將交由德國自己決定。默克爾因此受到她的外長施泰因邁爾的公開批評，指她無異于在把公共關系放在外交關系之前。之后，德國社會民主黨領導人庫特·貝克指責她在總理府會見達賴喇嘛的做法損害了前總理施羅德時期形成的德中關系。溫家寶總理于11月28日中國一歐盟峰會后表示，只要默克爾承認，會晤西藏精神領袖達賴喇嘛是個錯誤，中國與德國依然是朋友。

法國總統(tǒng)薩爾科齊趁峰會首度訪華，中國同意購買160架空中巴士客機，總值高達170億美元。法國國有核電集團Areva與廣東核電集團簽訂價值118億美元的民用核電合同，創(chuàng)下全球核電歷史民用核電合同最高金額紀錄。德國商界看在眼里，恨得牙癢癢。德國工業(yè)聯(lián)盟主席圖曼要求默克爾與中國展開建設性對話，修復北京與柏林之間的緊張關系。

歐盟貿易委員曼德爾森11月26日國際食品安全會議上批評，中國處理問題食品及產品的標準過于寬松。吳儀強烈表示異議，會后更與曼德爾森激烈爭辯。她直接批評曼德爾森的演講內容，應該在雙邊會談內討論，不應該公開發(fā)表。她強調，中國出口食品的合格率，一直保持在九成九以上，比進口歐盟食品的合格率還要高。中國政府不贊成以中國食品安全問題，進行以偏概全的炒作和一味的指責，反對通過食品安全來設置貿易壁壘，甚至把問題政治化。

以上的場面，尤其是中國的強硬態(tài)度，不說以前，即使在一年之前，一般人也很難想象。2007年，中國頂住了歐美國家政府與傳媒對中國產品和食品的質量和安全不約而同的突襲，開始時排山倒海，中國措手不及；但卻得到社會各界良好的反應，說出公道話，中國出口的增長沒有受到抹黑的影響。歐美亦在中國貿易順差擴大問題上大做文章，要求中國致力貿易平衡，更重要的是要把人民幣大幅升值，這些壓力，中國也頂住了。這是因為中國在國際經貿金融，不但舉足輕重，而且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眾所周知，中國是美國政府最大債權國，是支持美國上下繼續(xù)揮霍的首席銀主，要是美國欺人太甚，山姆大叔自己也會吃不了，兜著走。就是這個原因，最近才改由歐盟出面向中國施壓。

美國對華政策，正在調整中，一方面，中美關系最大的障礙臺灣問題，美國態(tài)度明確反獨，多次出面喝停陳水扁的走向臺獨動作。美日安保條約也刪除了“臺海有事”有關條款。而另一方面，卻千方百計地嘗試與日本、澳洲、新西蘭、印度等聯(lián)合，壓抑中國在東亞膨脹中的影響力。但是澳洲“變了天”，由一個能操流利普通話的“親中人士”陸克文當總理，印度也婉拒當反華的馬前卒，日本主催的“新大東亞共榮圈”始終搞不起來，東盟10+3還是只聽樓梯響，但中國的東盟10+1，“大陸橋”鐵路南線、北部灣開發(fā)、湄公河合作計劃等，卻已經實在地運作。對待日本，中國擺出泱泱大國的風范，主動修好，但到該硬的時候，如在東海和釣魚臺問題上，卻不但依然寸步不讓，更越趨主動和強硬。事實上，中國已經成為整個東亞地區(qū)的經濟發(fā)展火車頭，這一勢頭，美國的一些智庫已經建議，美國應把這地區(qū)的安全和發(fā)展，交給中國作龍頭。

但是最使歐美頭痛的，是中國在不知不覺間，在歐洲的前殖民地非洲，和美國的后院拉丁美洲建立了廣泛而深厚的關系。這觸動了歐美的神經，歐盟匆匆于2007年12月在葡萄牙里斯本召開歐非高峰會議，美國軍方也急忙成立了非洲指揮部，但到今天都沒有一個非洲國家愿意提供基地。拉丁美洲國家近年由于委內瑞拉總統(tǒng)查韋斯的影響，紛紛向左轉，與美國疏遠，甚至敵視美國，但自2004年開始，中國與拉美國家的關系突飛猛進，美國雖然不高興，但暫時膠著在中東，騰不出手來兼顧。

最大敵人是自己

就是在2007年，不知怎的，好像全世界一夜醒來，突然之間發(fā)現中國已經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大國。不但“中國崩潰論”已經再沒有市場，連“中國威脅論”也顯得蒼白無力，威脅在眼前，西方喜歡也好，不喜歡也好，也得要面對、接受、適應，連“負責任利益攸關者論”，也只可能是美國一廂情愿的要求，中國不隨著美國的指揮棒跳舞。軍力方面，雖然西方是故意夸大渲染，但能打下

衛(wèi)星，潛艇能在航母附近出沒，起碼自衛(wèi)和于必要時武力統(tǒng)一臺灣是沒有太大的懸念。歐美國家開始明白，中國已經再不能打壓，圍堵的作用也不大，中國清楚地要求平等對待，互相尊重，禮尚往來，參與制訂游戲規(guī)則。你如不給我面子，我就給你面色好看。

一般老百姓，眼見中國人不但站起來了，而且還敢修理老外，實在很爽。但我們千萬不要忘記，國際關系的目標是保障國家利益和人民福祉，以及構建和諧世界。很清楚，中國在這方面的思路，還未完全系統(tǒng)和成形。中國作為當代大國的地位，其重要性和影響，以及中國應采取的應對，都是新生課題，大家都要認真摸索、探討。

其中歐美國家特別感興趣的，是作為一個國際大國，中國是否應該堅持不干預。西方國家認為，在某個國家有利益，便有保障這利益的權利，因而對這個國家的可能損害其利益的發(fā)展，便有發(fā)言權，甚至有權以各種方式介入、干預，以維護其權益。有些理想主義較重的理論，更認為當代有某些先進的核心價值，這“福音”需要向全球推廣。它們覺得，中國之所以堅持不對外干預，是不想外國干預中國的內政，這已經不對，所以有德國總理默克爾對華還堅持她的“價值外交”；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中國在國外沒有太多的利益，因而沒有保障和干預的需要。如今中國在海外利益不斷增加，在西方看來，不論在情在理，中國既不應該繼續(xù)堅持對外不干預，而事實上也不可能不干預。這樣一來，在國際各種問題之上，便存在著中國站在西方這一邊，做它們的“利益攸關者”；還是不站在它們這一邊，成了噪音，削弱了它們的力量；甚至站在西方的對立面，與其對抗的問題。我們作為中國人，比較容易明白中國外交的邏輯，雖然有時亦難以完全接受。對老外來說，他們只知道他們那一套邏輯，并且以為可以放之四海而皆準，對中國的許多做法，都摸不著頭腦?？v使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誤解和隨之的無謂摩擦，中國需要全面整理自己的外交理念，和有系統(tǒng)的和恒常的向外介紹。在全球化社會中，中國如何看待外國干預，和干預外國的問題，是有迫切的現實意義的。這是一個堅持有自己獨立性格和風格的崛起中大國所必要負的責任之一。

作為當代大國的人民，我們對于這個新的處境，比政府更加愕然和沒有準備。對許多人來說，“一窮二白”好像還是昨天的事情，今天神舟上天，嫦娥登月，歐美國家紛紛教中文，孔子學院遍天下，一下子便超過百家。我們如果還只以被壓迫者的心態(tài)去對待這個新世界，我們這個大國如果從剛開始便心理不平衡，將來對人類文明的發(fā)展。是難以有健康的貢獻的，崩潰的中國固然是全球性大災難，但強蠻的中國，也絕非人類之福。另一方面，我們要明白，中國還要面對嚴峻的人口、資源、環(huán)境危機。這新的“三座大山”，并非是誰加于我們頭上，我們的最大敵人是自己。面對新世紀，中國人要爭氣，要以“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的心態(tài)，做一個“自勝”的強國。

(責編趙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