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析丁耀亢詩集《問天亭放言》

丁耀亢(1599—1669)，字西生，號野鶴，又號紫陽道人、木雞道人，山東諸城人。丁耀亢是明末清初著名文人，著作甚多，僅流傳下來的詩集就有《逍遙游》、(陸舫詩草》、《椒丘詩》、《江干草》、《歸山草》、《聽山亭草》、《問天亭放言》等。其中的《問天亭放言》是丁耀亢早年的一部詩集，共有103首，律絕、歌行眾體皆備。據(jù)張崇琛先生《丁耀亢佚詩(問天亭放言)考論》一文推斷，《問天亭放言》所收錄的詩歌由天啟元年(1621)到崇禎七年(1634)，即丁耀亢23歲到36歲的13年間創(chuàng)作的。這些詩歌，依題材內(nèi)容可分為三類：

一、山居樂趣、隱逸情趣

據(jù)張清吉《丁耀亢年譜》所言“萬歷四十二年甲寅(1614)。十六歲。主持家政。構筑橡槓溝(今諸城黃華鎮(zhèn)相家溝)。山居自修。”他將自己在橡槓溝筑造的園圃命名為“峪園”，其景觀見《峪園記》。天啟五年(1625)秋，他在橡槓溝營造“東溪書舍”，又于崇禎元年(1628)九月，建造“煮石草堂”，是月，即自城移家山中。此后，他除了1619—1620年間的南游，36歲之前的丁耀亢大部分時間住在橡槓溝，過著愜意而自足的田園生活?！断饳成饺烁琛肪褪撬敃r生活狀態(tài)的反映：“山不卑，亦不高，四圍翠玉橫青納。水不淺，亦不深，一溪寒毅鳴秋琴。家不貧，亦不富，澗有芹裕園有芋。酒熟還邀龐德公，糧空不累黔姿婦。身不勤，亦不懶，帶索行吟長復短。樹影牛眠旅蒲深，鳥聲鴉舞圖書滿。長鑲短插露肘稗，日向山中種桃李。結(jié)茅臂巖架屋數(shù)十間，野花幽樹栽成里。白飯黃犢如青林，歸來灌足前溪水?！?/p>

這時期，他主要的生活就是游賞山水、樂享田園、談禪論道、讀書交游、賞花品茗、飲酒作詩，他在超然臺、九仙山、五蓮山等地都留下了足跡。這樣的生活使他免于塵世的驚擾，可自娛自修，又可以使他盡情地享受田園樂趣。這時他的詩作如《自城移家五首》、《己巳孟夏自城歸山作》、《東溪園中晚秋懷邱五區(qū)》、《雨后池上看注水》、《春日山中獨坐》、《春晚登東山》等都充滿了恬淡、隱逸的情趣。

這類題材的代表作是崇禎元年他剛從城里移家橡梘溝時所寫的五首七律《自城移家五首》。其二云：“陶令兒郎諸葛妻，妻能炊黍子蒸藜。一家命薄皆耽隱，十載形勞合定棲。野徑看云雙屐蠟，石田得句半犁泥。泉清不以濯牛耳，坐聽山禽近水啼?！边@首詩描繪了自由自在的農(nóng)家生活，散發(fā)著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王士禎在《池北偶談》中對此詩極為稱贊。

青年時代的丁耀亢何以會有如此平和、寧靜的心態(tài)?究其原因，一是受其父丁惟寧的影響，《山居志》云：“余未成童時，常隨先柱史游于九仙山別墅。往來林壑，欣然有得，固天性然也。”二是丁耀亢寫這些詩作時，社會比較安定，“時四方無事，夜不閉戶，常于三更夜談后，月上雪晴，游于峰頂，燎薪達旦，樂而忘曙?！?《山居志》)居住在這樣美好的地方，丁耀亢的心境是平和寧靜的，故這時期的詩歌多呈現(xiàn)出一種恬淡、隱逸的意趣。

二、落第悲傷、失意惆悵

此時的丁耀亢雖然常常沉迷于山水田園之中，但其內(nèi)心深處，仍然有著一種慷慨不平之氣，“他自謂有經(jīng)世之略，所以并不甘寂寞，不想遁世，尤其不愿坐而老大?！鄙竭@種心態(tài)在他的《老馬》、《老女》、《老將》、《老樹》四首詩中顯露無遺?，F(xiàn)一一做簡要分析：

《老馬》一詩云：“老馬關山遠，孤鳴聲帶秋。西風雙掠耳，落日一回頭。骨重人難跨，蹄輕道未修。恨多皮相者，不喜瘦驊騮?！痹娮鲗懙氖抢像R在秋風落日下寂寞地獨行，一個“孤”字寫出了落單老馬的悲哀。因為老馬骨重難跨，于是那些只識皮相之輩就不喜歡這瘦削的老馬。“恨”字和“不喜”道出了詩人的心聲。直抒胸臆，句句寫馬，又處處關人，以老馬喻己，詩人的憂傷躍然紙上。

《老女》則曰：“女老垂鬢髻，低眉斂素娥。曉妝憐對鏡，秋織恨拋梭。被薄鴛鴦冷，床空蟋蟀多。隔鄰看新婦，簫鼓夜來過?！贝嗽妼懸晃慌右驗槟撤N原因錯過了適當?shù)幕榧弈挲g，在鄰居娶妻的大好日子里，觸景生隋，無心打扮，無心織布，顧影白憐，任憑娶親的簫鼓聲傳過來。一“垂”一“低”，一“憐”一“恨”，可知老女擔心青春時光將過，害怕自己嫁不出去。

《老將》一詩如下：“老將悲衰落，幽燕氣尚雄。虬須猶掛劍，猿臂已傷弓。帝寵嫖姚少，人知廉頗忠。低頭憐戰(zhàn)馬，日落大江東?！痹妼懸晃痪媒?jīng)沙場的將軍，雖然老邁，但仍不乏幽燕雄氣。但皇帝卻寵用年輕將領，于是這位老將雖然仍然有為國盡忠為國建功之心，但卻不能得到重用，只好與自己的戰(zhàn)馬互相憐惜了。

《老樹》：“老樹風霜古，蒼然歲月深。蟠根堅抱癭，挺干冷披心。材大難為用，叢神未可侵。自憐舟楫貴，托跡遠山岑?！痹娭酗柦?jīng)風霜的老樹，根深葉茂，雖然生癭，“材大難為用”，但仍然在深山中堅挺。

這是一組詠物詩，它們描繪生動，新穎傳神，能夠做到以物擬人，詠物明志。既緊扣所詠之物的具體特點，又在其中有所寄寓。老馬、老樹喻意自己骨重、材大，難為世用；老將喻壯志難酬，抱負難伸；而老女則擔心韶華將過，坐而無成。整組詩都彌漫在傷感的衰颯之氣中，而在傷感中又透著不平之氣，抒發(fā)了丁耀亢渴望建功立業(yè)的心情。

丁耀亢在這四首詩中所表露的心跡，實際上從他對科舉的熱衷可以窺見。

初涉文場的丁耀亢對科舉功名很感興趣并充滿信心。但“少負奇才”的他在科場上卻是屢屢失意。他的<自述年譜以代挽歌)曾說：“發(fā)硎脫穎，良驥思騁。厭薄時藝，佼佼獨逞。大戰(zhàn)則困，小戰(zhàn)則勇。辛酉甲子，及于庚午。弟侄奮飛，蹇余獨苦。嚴嚴正性，不合于時?！痹谏骄悠陂g，他參加了辛酉(1621)、甲子(1624)和庚午(1630)這三年的鄉(xiāng)試，都因“疏狂”而失利。在崇禎六年(1633)，丁耀亢的兒子丁玉章秋試第一，而35歲的他又一次落第，他說：“老母因責予疏狂下第之罪”《天倫一日樂》)。其《下第途問題壁》云：“莫因蕭澀笑干將，風雨難消日月光。夢里問天空有路，愁來渡?？酂o航。欲拋書篋終何事，便放杯殤耐自荒。若比英雄應不減，人間多少夜郎王?！遍喿x這首詩，我們能夠體會到丁耀亢在科場屢戰(zhàn)屢敗的痛苦和悲哀。

三、關注現(xiàn)實、以詩記史

這類詩作有“激楚之音”，在《問天亭放言》中是比較少見的。

雖說那時的社會環(huán)境相對安定，但也存在許多動蕩不安的因素，有濟世之心的丁耀亢在詩中就批判了一些不良的社會現(xiàn)象。如他的《猛虎吟》：“猛虎白日繞林行，倀鬼褫衣為驅(qū)路。不食麋鹿但食人，上帝命之為不仁。爪牙雄武有天縱。古往今來稱大臣?！?/p>

丁耀亢生活的時代是明末動亂的社會。崇禎五年(1632)正月，孔有德叛變，先后攻陷登州、黃縣、平度，并進圍萊州。萊州知府朱萬年與登州、萊州巡撫都御史死難。丁耀亢以詩歌的形式記載了這段歷史，寫下了《壬申秋避亂山居》、《看東溪漲》、《官軍行》、《哀朱太守》等詩。

《壬申秋避亂山居》一詩真實地記錄了當時的戰(zhàn)亂：“東賊圍不解，西兵膽猶縮。流民血里瘡，運車泥沒輻。輕身羨去燕，側(cè)耳驚逐鹿。中夜起彷徨，獨坐念傾覆。安得秦人源，同行邁卜筑!”他譴責了趁亂打劫的官軍，直言“官軍過處如虎屯，婦女逃走村起塵。雞犬甘心供兵食，臨行劫掠還傷人。持刀嚇民一何勇，赴陣殺賊一何悚。留賊還作劫民資，馬后斜駝雙女兒?！?《官軍行》)同時，詩人強烈譴責朝廷在遼兵圍攻萊州時，束手無策，只能“宰相會議頻，征兵羽檄如風云”，高度贊揚萊州朱太守“獨往堅持入虎穴，甘將一死為臣例”的舉動以及楊將軍、謝中丞“誓同生死固守城”的無畏精神。(《哀朱太守》)

總之，《問天亭放言》主要反映了丁耀亢既想隱居山林又不能忘懷世事的矛盾心態(tài)。

(作者單位：山東濰坊學院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