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思想中的沖突與緊張

【摘要】：韓非在重法的基礎(chǔ)上，構(gòu)建了完整的治道思想體系，從而使君主掌握了駕馭臣下和治理國家的智慧和本領(lǐng)。然而在韓非思想內(nèi)部存在著強調(diào)法的重要地位，就要限制君主權(quán)力；而君主的地位是至高無上的，君主應當凌駕于法律之上，這樣的矛盾沖突貫穿韓非整個思想體系。韓非在強調(diào)法治的同時完全否定儒家的德治，這也是偏激片面的，從一個極端走到了另一個極端。

【關(guān)鍵字】：韓非；治道；尊君；重法

韓非在“法”“術(shù)”“勢”的基礎(chǔ)上構(gòu)建了完整的治道體系，他為君主建立完善的法令制度，并使君主擁有了駕馭臣下的智慧和手段，從而能夠達到“尊君”的最終目的。然而，在這個完整的思想體系內(nèi)，也體現(xiàn)了尊君和重法的沖突和緊張。韓非的重法的思想，在加強君權(quán)的同時，也限制、削弱了君權(quán)。任何法律都無法回避一個事實，它表現(xiàn)在君主的意志在客觀上必須有一個限度，這個限度就是人民所能忍受的程度，這樣法律才能存在。法律是有官府公布和實施的，在形式上是要求所有的人都要遵守的。因此法律制定并公布之后，就脫離了立法者，與君權(quán)的無限膨脹相抵觸。作為法律的制定者，它的欲望和要求是不斷的變化著的。法律和君主的矛盾早就潛伏在兩者之中。但是，我們也應該清晰的看到，這種矛盾是封建社會本身不能克服的，在此后的幾千年的封建社會中不斷交織在一起。

一、韓非思想中尊君與重法的沖突和緊張

韓非所說的法，在表面上看來是治道的根本，是維護社會秩序、防備人民作亂的重要工具。法的建立應該具有普遍的制約性，一切人都不能超脫法律之外。然而法家的法是執(zhí)行君主意志的體系，法對君主權(quán)力的制約是無力的，法只是君主手中的工具而已。韓非說：“人主之大物，非法則術(shù)也”[1]，君主的意志就是法律，雖然反復勸說君主應該依法行事，可從來也沒有把君主置于法律之下。韓非認為君主是至高無上，神圣不可侵犯的，臣民都要完全聽從君主的統(tǒng)治。君主的言行就是法。韓非采取一切辦法加強君主的統(tǒng)治權(quán)力，君主集各種權(quán)力于一身，是國家的最高主宰。

韓非在以君主利益為核心的前提下主張法治，是為了更好的實現(xiàn)君主的有效統(tǒng)治。法體現(xiàn)了一種有效的自上而下的管理體制，而為了保證君主的權(quán)力和地位，韓非認為君主一切手段都可以使用。雖然法是由君主制定并頒布實行的，而君主不在法的約束之內(nèi)。法的制約性并不具有普遍性，法得以實行是以君主獨立于法之外、法之上為前提的。因此，就形成了一個特權(quán)階層，也正是以君主為首的特權(quán)階層破壞法制，直接導致了尊君和重法的沖突。韓非說：“故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誅，上之所養(yǎng)也，法趣上下，四相反也，而無所定，雖有十黃帝不能治也。”[1]君主凌駕于一切之上，根本不受法的約束。從根本上說，封建君主的人治和他建立法的目標是不相容的。

在韓非的整個思想體系中，存在法與君權(quán)的矛盾。而韓非的最終歸宿是要維護君主的最高權(quán)威，沒有強調(diào)用法來限制君權(quán)。更在此基礎(chǔ)上，提出了“術(shù)”和“勢”來彌補法治的不足，用以保衛(wèi)君權(quán)，整治奸臣，統(tǒng)治國家?！皠荨焙汀靶g(shù)”是用來確保君主的絕對權(quán)威的，是由君主獨享而不可示人的治道“利器”，是作為法治的補充，君主統(tǒng)馭群臣、查奸懲奸、治理人民的有效的手段。而在實際實行過程中，“術(shù)”和“勢”是由君主獨自掌握，往往是高于法治的，法永遠要受君主個人意志的左右，并有可能造成亂政的后果，這也是重法和尊君的矛盾無法解決的根源。

韓非在追求君權(quán)獨尊的同時，不自覺地走向了君主專制的道路。韓非把君主絕對的凸顯出來，將君主以外的各種人都看作是君主需要防范、統(tǒng)治的對象和利用的工具。韓非提出：“賢者之為人臣，北面委質(zhì)，無有二心，朝廷不敢辭賤，軍旅不敢辭難，順上之為，從主之法，虛心以待令，而無是非也。故有口不以私言，有目不以私視，而上盡制之。┅┅先王之法曰：‘臣毋或作威，毋或作利，從王之指；無或作惡，從王之路?！耪呤乐沃瘢罟?，廢私術(shù)，專意一行，具以待任”[1]。這就是要求臣民要完全服從君主的意志，不能有二心，順從君主的所作所為，自己不能有任何的違背君主的想法和行為。這里雖然提到了要“奉公法”，公實質(zhì)上是君主的個人利益和意志以“公德公論”的形式出現(xiàn)，依然是君權(quán)意志的絕對化。這與韓非的法：“言無二貴，法不兩適，故言行不軌于法令者必禁?！盵1]在法令容許的言行以外不能有其他的言行，法令真正實施的過程中卻遭遇了君主與法的矛盾。韓非本來是要用法統(tǒng)治國家的，法具有普遍的約束力，而單獨把君主置于法之外，具有無上的權(quán)威，最終使法的客觀公正性和普遍有效性成為君主主觀意志的玩偶。

二、韓非思想中法治與現(xiàn)代的法治的區(qū)別

黃宗羲在《原法》中對古代的重法和尊君思想有過深刻地批判。他說：“三代以上有法，三代以下無法?！盵2]三代是法的分界線，他這樣認為的根據(jù)是什么呢？“三代以上之法也，固未嘗為一己而立也?！盵2]三代以上的法是為了公天下而制定的：為了天下的百姓有飯吃，給他們地種植谷物和桑麻；為了百姓有知識，給他們建立學校傳授知識；為了防止百姓在婚姻禮儀等方面出現(xiàn)混亂而制定法律。三代之后“其所謂法者，一家之法而非天下之法也?！盵2](P10)這是因為：得到天下的君主害怕他統(tǒng)治天下的時間不長，子孫沒有保障，為了這個目的而制定的法律。這樣的法律是為了個人的私利，沒有絲毫為了天下百姓的心，怎么能稱其為法呢？正是由于這樣的原因，“后世之法，藏天下于筐篋者也：利不欲其遺于下，福必欲其斂于上；用一人焉則疑其自私，而又用一人以制其私；行一事焉則慮其可欺，而又設(shè)一事以防其欺?！盵2]由于君主把天下看成是自己一家一姓之私產(chǎn)，才制定各種制度、法律，環(huán)環(huán)相扣地來治理各級官吏和百姓。這樣的法“不得不密”，而結(jié)果往往是“法愈密而天下之亂即生于法之中，所謂非法之法也?！盵2]法網(wǎng)越密，把人民緊緊的禁錮在其中，當人民無法忍受時就會發(fā)生動亂，打破法的禁錮。黃宗羲認為，封建時代的法治最終結(jié)果是人治，深刻地揭示了封建社會法治的根本缺陷。韓非主張法治，認為政治權(quán)力是針對所有人的，具有一定的平等意識，但是這種思想的最大不同，是和儒家的德治相區(qū)別，以法、術(shù)、勢以及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來統(tǒng)治人民。儒家強調(diào)以德治為主，并不否認法治的輔助作用。韓非專恃法、術(shù)、勢，不給德治留下任何存在的余地，與儒家的寬容相比，更顯得狹隘和偏激。當然就戰(zhàn)國的形勢而言，儒家德治思想雖有維護君主政治長治久安的作用，但它要求兼顧百姓的利益，限制君主的貪欲和專橫，這和當時君主集權(quán)快速發(fā)展、耕戰(zhàn)任務(wù)十分緊迫的形勢不協(xié)調(diào)，也是遭到法家批判的內(nèi)在原因。法家強調(diào)加強君權(quán)，強調(diào)暴力手段和強力壓制，特別是三晉法家，對儒家的德治主張采取了嘲笑和蔑視的態(tài)度，主張堅決予以取締。韓非繼承了三晉法家的這些主張，從更深的層次上指責德治的虛偽和無用。韓非指出：“如欲以寬緩之政治急世之民，猶無轡策而御悍馬”[1]，其危險可知。因此提出了“明主治國，無書簡之文，以法為教；無先王之語，以吏為師”[1]的口號，并把儒家列為“五蠧”之首?？傊?，韓非把“不務(wù)德務(wù)法”的問題引向了極端。王充站在儒家的立場上，結(jié)合儒法兩家的觀點，認為治理國家養(yǎng)德和養(yǎng)力應當相結(jié)合。批評韓非極端專制主義治道的理論偏激，其結(jié)果“必有無德之患”。一個國家不能沒有道德，韓非忽視了這一點。

韓非的法治主張與現(xiàn)代意義上的法治有根本的不同。韓非的法治主張，實際上是維護君主專制的一人之治，缺乏必要的權(quán)力制衡思想和組織機制，因而徒具法治之名，而沒有法治之實。從邏輯和事實上講，只要有一個人高于法，那么也就不存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這正像下棋一樣，如果有一個棋子不受任何約束，棋就不能成為局。一個特殊的棋子，就可以否定全局。韓非法治思想中的君主就像這個特殊的棋子。因此，韓非所說的法治根本不能和現(xiàn)代所說的法治相提并論，它實質(zhì)上仍是一種人治，或者準確的說是一種人治下的法治。就像劉澤華先生所說：“法家批評人治，自己仍不免是另一種形式的人治。”[3]現(xiàn)代法治是與民主、人權(quán)緊密結(jié)合在一起的，從本質(zhì)上說是要限制執(zhí)政者權(quán)力的無限膨脹，實現(xiàn)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F(xiàn)代的法律不但規(guī)定了人的義務(wù)，而且也規(guī)定了人的權(quán)利，承認并且保護每個人神圣不可侵犯的平等權(quán)、自由權(quán)等，不承認任何人可以擁有超越法律的特權(quán)。韓非主張的法治思想盡管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一種比較嚴肅的法制精神，但仍屬專制制度的思想意識形態(tài)。

三、韓非思想的理論意義

韓非作為法家，他的思想是十分豐富的。他不但繼承了法家各派的思想，而且也批判汲取了先秦諸子中其他各家的觀點?！俄n非·大體》說：“江海不擇小助，故能成其富?！盵1]韓非正是做到了這一點，才使他的思想左右逢源、蔚為壯觀。他的思想，從先秦思想的總體上看，是出于各家而又不同于各家；從先秦的法家來看，是集各派之大成而又高于各派。韓非的治道思想不僅主宰了秦朝，在實際上也主宰了秦朝到清朝的整個封建時代。自漢至清的中國治道思想都是外儒內(nèi)法、陽儒陰法的，歷代封建統(tǒng)治者都以孔孟之道來潤色政治，而真正用來支持政治的依然是韓非的治道思想。我們也應該看到韓非思想的不足，比如他只重視法的作用而完全否定了德治的重要性，只重刑罰來控制人們而導致酷刑泛濫，他排斥百家主張“以法為教、以吏為師”[1]。這些思想直接落實到政治措施上，就是秦始皇焚書坑儒的愚民政策，對古代思想文化有極大的破壞作用。韓非治道思想的主旨是尊君。一切都要以君主欲望的最大滿足為最終目的。的確，在韓非權(quán)威主義治道中，一切人都成了君主權(quán)力的工具。這是其理論最大的弊病。

(作者單位：河北大學政法學院哲學系)

參考文獻：

[1] 梁啟雄. 韓非子淺解 [M]. 北京:中華書局，1960.

[2] 中國哲學史組編. 中國哲學史資料選輯?清代之部 [M]. 北京:中華書局，1962.

[3] 劉澤華. 中國傳統(tǒng)政治思維 [M]. 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1.

[4] 王先慎. 韓非子集解 諸子集成 [M]. 北京:中華書局，1954.

[5] 陳奇猷. 韓非子集釋 [M]. 北京:中華書局，19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