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詞:《道行般若經(jīng)》;《大明度經(jīng)》;語法對比;代詞;語氣詞;口語化:文雅化
摘 要:充分運用漢譯佛經(jīng)的同源異譯經(jīng)進行比較是研究佛經(jīng)語言的一種重要方法?!兜佬邪闳艚?jīng)》和《大明度經(jīng)》是兩部具有同源關(guān)系的異譯經(jīng),都屬于“般若經(jīng)”系列。《道行般若經(jīng)》由東漢支讖所譯,《大明度經(jīng)》由三國支謙所譯。與《道行般若經(jīng)》相比,《大明度經(jīng)》在代詞的使用上較為多樣化,語氣詞的使用頻率也更高,并刪掉了《道行般若經(jīng)》中原有的某些句子成分,改換了個別句式。造成這些差異的原因在于《道行般若經(jīng)》偏向口語化.《大明度經(jīng)》偏向于文雅化。
中圖分類號:H141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9—4474(2007)05—0083—04
“般若經(jīng)”主要講述了6種從生死此岸到達涅檗彼岸的途徑。迄今所保存下來的“般若經(jīng)”中,年代最早的當屬東漢支讖譯的《道行般若經(jīng)》(公元179年譯出)。關(guān)于它的“異譯經(jīng)”有6種,即《大明度經(jīng)》(6卷,吳支謙譯)、《摩訶般若鈔經(jīng)》(5卷,前秦曇摩蜱與竺佛念譯)、《小品般若波羅蜜經(jīng)》(10卷,后秦鳩摩羅什譯)、《大般若波羅蜜經(jīng)》(第四會,唐玄奘譯)、《佛母出生三法藏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25卷,北宋施護譯)、《佛母寶德藏般若波羅蜜經(jīng)》(3卷,北宋法賢譯)。本文從中選取東漢支讖《道行般若經(jīng)》與三國支謙《大明度經(jīng)》進行對比,以探究兩部譯經(jīng)在語法上的差異。
一、代詞
表l是對兩經(jīng)中所出現(xiàn)的第一人稱代詞(我、吾)、第二人稱代詞(汝、若)以及近指代詞(斯、此、是)使用頻率的統(tǒng)計。
1.人稱代詞
《大明度經(jīng)》中的第一人稱代詞除了使用“我”之外,還有42處“吾”。而“吾”在《道行般若經(jīng)》中卻一例都未見到,其原因在于《道行般若經(jīng)》中本來用“我”之處,到了《大明度經(jīng)》內(nèi)卻被改成“吾”。支謙這樣做可能是為了避免用詞的單一化。如:
當時弊魔自念言:“未嘗有是,未嘗見是,是薩陀波倫菩薩為曇無竭菩薩施高座,持用恭敬索佛道,精進勇猛,無有休懈。得道者,出我界,度脫人不可計,今我且中道壞之?!?《道行般若經(jīng)》,8/474/2)
是時邪自念言:“未嘗有是,闿士今施高座,用敬索佛,故精進勇健,無休懈時。得道者,當出我界,度脫眾生無量,吾當壞子?!?《大明度經(jīng)》,8/506/1)
《道行般若經(jīng)》中第二人稱代詞以“汝”為主,《大明度經(jīng)》則以“若”為主,“汝”在《大明度經(jīng)》內(nèi)很少見?!兜佬邪闳艚?jīng)》原本不少用“汝”的地方,支謙或是將之刪去,或是改成“若”,這樣做一方面可以避免用詞的單一化,另一方面也使得行文更加簡潔。如:
佛語阿難:“我般泥洹后都盧三千大千國界其中人民,汝悉教入經(jīng)法中,悉令成就得阿羅漢道,日日教乃爾所人,如是一劫若百劫,悉為說經(jīng)令般泥洹,雖爾汝常不具足承事我,汝不如持是般若波羅蜜中一句教菩薩學,如是為具足承事佛已,為具足供養(yǎng)。”(《道行般若經(jīng)》,8/478/1)
“我滅度后三千國土其中人民,若悉教入法中,悉令成就得應(yīng)儀道,日教示乃爾所人,如是一劫若百劫為說經(jīng)令得滅度,雖爾尚不足為承事我,不如持一句教閹士為具供養(yǎng)佛已?!?《大明度經(jīng)》,8/508/1)
比較上引兩段文字可見,支謙除了把第一處“汝”換成“若”外,還將其余兩處“汝”都刪掉了。
2.近指代詞
在《道行般若經(jīng)》中近指代詞只有“是、此”二個。而《大明度經(jīng)》除了“是、此”之外,還有“斯”?!八埂痹凇兜佬邪闳艚?jīng)》中一例都未見到,在《大明度經(jīng)》中則多達107例。形成這種反差的原因主要是《道行般若經(jīng)》中一些原本用“是”的地方,在《大明度經(jīng)》相應(yīng)之處被支謙改換成了“斯”,這同樣顯示出支謙在用詞上更加多樣化。如:
為十方不可計阿僧祗人被法鎧,度令得泥洹,是乃為勤苦之難,是人本無,本無索不可得也。(《道行般若經(jīng)》,8/467/1)
為十方眾生被法鎧,令得滅度,塹乃為難,塹人本無,索不可得。(《大明度經(jīng)》,8/502/1)
二、語氣詞
兩經(jīng)中的語氣詞共見有“也、矣、乎、耳、耶、哉”6個。我們對兩經(jīng)中這六個語氣詞進行了統(tǒng)計,其結(jié)果如表2。
總體上來說,《大明度經(jīng)》中語氣詞使用次數(shù)更多,其中“也、乎、矣”三個語氣詞在兩經(jīng)中出現(xiàn)的頻率懸殊頗大,又以“矣”最為明顯。產(chǎn)生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主要在于《道行般若經(jīng)》中許多地方原本沒有“也、乎、矣”,支謙根據(jù)對話的情況相應(yīng)地加上了“也、乎、矣”。如:
爾時諸天因坻天、諸梵天、諸波那和提天、諸伊沙天、諸那提乾天,同時三反作是稱譽法:“賢者須菩提所說法甚深,怛薩阿竭皆從是生,其有聞?wù)?,若諷誦讀有行者,我輩恭敬視如怛薩阿竭,我輩恭敬視菩薩摩訶薩持般若波羅蜜者?!?《道行般若經(jīng)》,8/431/1)
爾時諸天無央數(shù)同時三嘆日:“明經(jīng)乎!明經(jīng)乎!是尊者善業(yè)所說道深矣,斯大明弘義,如如來所由出矣。有聞?wù)邔W之誦之。我敬視之如如來?!?《大明度經(jīng)》,8/483/2?!懊鹘?jīng)乎”在《道行般若經(jīng)》中沒有,是支謙后加上去的。)
是輩天人皆往到善男子善女人所拘翼,善男子善女人學般若波羅蜜者持者誦者,若于空閑僻隈處,亦不恐亦不怖亦不畏。(《道行般若經(jīng)》,8/431/i)
是輩天子皆往到是學持誦者所,若于空閑避隈處,亦不恐不怖也。(《大明度經(jīng)》,8/483/3)
有時支謙會用“矣”來取代《道行般若經(jīng)》中原有的語氣詞,如:
是時薩陀波倫菩薩安隱從三昧覺起,并與五百女人共至曇無竭宮門外,門外立,自念言:“今我用經(jīng)法起來,師入在內(nèi),我義不可臥不可坐,須我?guī)焷沓錾细咦f般若波羅蜜,爾乃坐耳。”及五百女人亦皆效薩陀波倫菩薩立。(《道行般若經(jīng)》,8/474/2)
是時普慈閭士安隱從定覺起,與諸婇女共至法來宮門外,立自念言:“我用經(jīng)法故來,師今在內(nèi),我無宜坐臥矣,須師出上高座說明度無極,爾乃坐矣?!敝T女亦效立。(《大明度經(jīng)》,8/505/3)
支謙大量添加語氣詞主要是為了增強語句的傳情性,使譯經(jīng)更加文雅化,有時也是為了能湊足四言句,如:
佛言:“善哉!須菩提勸樂諸菩薩,學乃爾?”(《道行般若經(jīng)》,8/429/1)
佛言:“善哉!善哉!勸樂閣士,學乃爾乎?”(《大明度經(jīng)》,8/482/2)
三、刪掉某些句子成分
1.刪掉動量詞“反”
支謙把《道行般若經(jīng)》中原本為“數(shù)詞+量詞‘反’+動詞”的地方,改換成在數(shù)詞后面直接加動詞,而將動量詞“反”省去了。如:
怛薩阿竭本無,過去本無,當來本無,今現(xiàn)在怛薩阿竭本無等無異,是等無異為真本無,菩薩得是真本無如來名,地為六反震動六反震動。(《道行般若經(jīng)》,8/453/2)
無過去當來今現(xiàn)在,如來亦爾,是為真本無,閣士得本無如來名,地為六震六震。(《大明度經(jīng)》,8/494/2)
爾時諸天因坻天、諸梵天、諸波那和提天、諸伊沙天、諸那提乾天,同時三反作是稱譽法三反作是稱譽法:“賢者須菩提所說法甚深,怛薩阿竭皆從是生。其有聞?wù)撸糁S誦讀有行者,我輩恭敬視如怛薩阿竭,我輩恭敬視菩薩摩訶薩持般若波羅蜜者。”(《道行般若經(jīng)》,8/431/1)
爾時諸天無央數(shù),同時三嘆三嘆日:“嗚經(jīng)乎!嗚經(jīng)乎!是尊者善業(yè)所說道深矣,斯大明弘義,如如來所由出矣。有聞?wù)邔W之誦之,我敬視之如如來。”(《大明度經(jīng)》,8/483/2)
2.刪掉了定中結(jié)構(gòu)里的“之”
遇到《道行般若經(jīng)》里帶“之”字的定中結(jié)構(gòu)時,支謙常常會省去其中的“之”,如:
是菩薩用般若波羅蜜故作是臺,其中有七寶之函七寶之函,以紫磨黃金為素,書般若波羅蜜在其中。(《道行般若經(jīng)》,8/473/1)
是闿士用明度故作是臺,其中有七寶函七寶函,以紫磨黃金為素,書明度著函中。(《大明度經(jīng)》,8/505/2)
譬若男子大饑,得百味之食盒百味之食不肯食之,更食六十昧之食六十味之食。(《道行般若經(jīng)》,8/447/2)
譬若大饑,得百味飯百味飯不食也,欲得六十味飯六十味飯。(《大明度經(jīng)》,8/490/3)
有時,支謙甚至直接將定中結(jié)構(gòu)濃縮成為一個雙音節(jié)詞,如:
(1)絕工之師——匠師
佛言:“是菩薩摩訶薩當覺知魔為,譬若絕工之師絕工之師能作殿舍,意欲揆作如日月宮殿,令高無不見者,於須菩提意乃能作不?”(《道行般若經(jīng)》,8/447/1)
天尊日:“譬若作絕妙殿舍,匠師匠師意欲齊日月宮殿,於善業(yè)意能作不?”(《大明度經(jīng)》,8/490/3)
(2)愚癡之人——癡人
佛語須菩提:“是愚癡之人愚癡之人於我法中作沙門,反誹謗般若波羅蜜言非道,止般若波羅蜜者,為止佛菩薩已,止佛菩薩者,為斷過去當來今現(xiàn)在佛薩蕓若已,斷薩蕓若者,為斷法已,斷法者為斷比丘僧已,斷比丘僧者,為受不可計阿僧祗之罪?!?《道行般若經(jīng)》,8/441/3)
佛言:“癡人癡人於我法中作沙門,誹謗明度,言非止斷者,為止一切知十二部經(jīng),為斷三世諸佛道,為斷比丘僧者,受恒沙劫罪?!?《大明度經(jīng)》,8/488/1-2)
(3)天人之教——天教
薩陀波倫菩薩聞虛空中教聲,大歡欣:“當隨天人之教天人之教?!碧摽罩袕?fù)報言:“莫失此教?!弊魇钦Z已,便不聞復(fù)聲。(《道行般若經(jīng)》,8/471/2)
閹士聞之,大歡喜言:“當隨天教天教?!眻笱裕骸澳Т私??!毖援叄粡?fù)聞聲。(《大明度經(jīng)》,8/504/1)
自東漢康孟祥起,譯經(jīng)語式有了重大的改變,那就是趨于四言化。四言句不僅符合漢人的寫作習慣,便于讓漢人接納譯經(jīng),而且還具有一定的修辭作用。支謙為了能湊成四言句,于是把動量詞“反”和定中結(jié)構(gòu)的“之”刪掉。
3.刪掉了概括性范圍副詞“都盧”
“都盧”一詞在兩經(jīng)中的出現(xiàn)頻率有著很大的差異,在《道行般若經(jīng)》中共有20處,而《大明度經(jīng)》中卻一處也沒有見到。其原因在于支謙重譯時將《道行般若經(jīng)》中19處“都盧”全部刪去了,如:
佛語釋提桓因:“云何拘翼,閻浮利人民是都盧都盧皆持十戒,悉具足,其功德寧多不?持是功德百倍千倍萬倍億萬倍巨億萬倍不如是善男子善女人聞是般若波羅蜜,書持學者。”(《道行般若經(jīng)》,8/463/2)
佛語釋:“閻浮提人民皆持十戒,悉具足,持是功德百千萬億倍不如是善人聞明度,書持學者?!?《大明度經(jīng)》,8/500/1)
在《大明度經(jīng)》中,僅有1處是支謙用“都”來取代“都盧”,如:
是時天文陀羅華摩訶文陀羅華雨散曇無竭菩薩及諸菩薩上,曇無竭菩薩持威神,都盧都盧一佛之界,諸有音樂,皆自作聲。(《道行般若經(jīng)》,8/477/2)
是時天持名花來雨散法來及諸闿士上,持法來威神,都一佛界,諸有音樂,皆自作聲。(《大明度經(jīng)》,8/507/3)
辛島靜志先生曾對“道行般若經(jīng)”的異譯本系列作過考察,發(fā)現(xiàn)“都盧”一詞除了在大體上沿襲《道行般若經(jīng)》讀法的《摩訶般若鈔經(jīng)》中出現(xiàn)兩次以外,在其他五本異譯經(jīng)中均未出現(xiàn)。他認為產(chǎn)生這一現(xiàn)象的原因大概是支讖對傳統(tǒng)文言不太熟悉,所以在翻譯佛經(jīng)時,無意中使用了當時的口語詞、俗語詞。但是精通文言而且具備避俗求雅的語言能力的后代譯者可能感到在講高等教理的《般若經(jīng)》中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像“都盧”這樣的口語詞,于是就回避了這個詞。我們還對東漢所有可靠譯經(jīng)進行了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都盧”一詞只見于安世高和支讖的譯經(jīng)中,由此可知這個詞是當時使用范圍并不廣泛的口語詞。作為佛經(jīng)翻譯史上“文麗”派的創(chuàng)始人,支謙十分講求譯經(jīng)的文雅化,所以他便把在書面語中幾乎不用甚至在當時的口語中也較為罕見的“都盧”一詞屢屢刪去。
四、句式的改換
經(jīng)過比較我們發(fā)現(xiàn),兩經(jīng)之間在句型上的變動不多見,偶有幾處改變較大,如把被動式轉(zhuǎn)變?yōu)橹鲃邮剑?/p>
佛語諸天人:“如是如是,昔我於提和竭羅佛前逮得般若波羅蜜,我便為提和竭羅佛所受決言:‘卻后若當為人中之尊,悉當逮佛智慧,卻后無數(shù)阿僧祗劫,汝當作佛號字釋迦文,天上天下於中最尊,安定世間法極明,號字為佛。’”(《道行般若經(jīng)》,8/431/1)
佛告諸天子:“誠然,昔錠光如來無所著正真覺道最正覺時有宮,宮中有是經(jīng),我時持之,錠光佛受我決言錠光佛受我決言:‘若后當為人中持,悉逮佛智,作佛名能儒如來無所著正真道最正覺,三界最尊,安定於法中極明,號曰天中天?!薄?《大明度經(jīng)》,8/483/2—3)
支謙還把“數(shù)詞+名詞”變成“名詞+數(shù)詞+量詞”的形式,如:
弊魔乘一轅之車駕,四馬四馬稍稍前行至佛所。(《道行般若經(jīng)》,8/434/I)
是弊邪乘一轅之車駕,馬四匹馬四匹稍至佛所。(《大明度經(jīng)》,8/484/3)
綜上所述,由于支讖在翻譯佛經(jīng)時奉行“了不加飾”的原則,故《道行般若經(jīng)》的譯文十分質(zhì)樸,但也更貼近于當時的口語。相比之下,支謙更加強調(diào)辭旨文雅典麗,故《大明度經(jīng)》的文言色彩更濃,《道行般若經(jīng)》中語氣詞的使用頻率明顯低于《大明度經(jīng)》;《道行般若經(jīng)》的口語詞“都盧”多達20例,而在《大明度經(jīng)》中未見一例。此外在用詞方面,支謙顯得更為靈活多樣。如《道行般若經(jīng)》第一人稱代詞只用“我”,而《大明度經(jīng)》除了用“我”之外,還出現(xiàn)了42處“吾”;《道行般若經(jīng)》中近指代詞只用了“是、此”兩個,而《大明度經(jīng)》中還出現(xiàn)了101處“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