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歷史淵源看,近代中國大學本是西方大學理念舶入的產物。因此,分析近代歐美和日本大學在教師聘任方面的具體做法及其對近代中國大學教師聘任制度形成與發(fā)展的影響,就成為理解中外高等教育文化交流方面有關問題的不可或缺的因素。
一、近代歐洲大學教師分類與聘任概況
近代意義上的大學,目前學界多以德國柏林大學為開端。德國大學的類型,除了研究型之外,還出現了一些工科大學和專門學院。如到1895年時,德國共有研究型大學10所,工科大學3所,專門學院16所。這些大學,雖然各自有著不同的辦學方式與組織管理體系,然而從性質上來說,“概由國家建設”,即都是國立性質。而地方及私家所創(chuàng)設者,一般則稱之為高等學校,在體例上也多仿照國立大學。
民初,曾有研究者對德國大學進行考察時說道:“德國對于大學教員之采用,別有一種風氣。凡欲在德國之大學為講師者,須有唯一之條件,即得有鐸克透之學位是也。(筆者注:鐸克透即doctor)如無此學位,絕對不得在德國大學開講。且凡在大學開講之先,務須提出開講論文。其論文須有對于學術上之特別研究,再經其擔任學科之教授審查,依其結果,方能許其開講?!浜髷的觊g,以講師之資格,隨講演,即研究,就其發(fā)揮研究之點,認為有才學者,始得為院外教授,遂次第進為正教授,以故凡大學教授于大學卒業(yè)后,益勤進修,以養(yǎng)成學者之資格。蓋不積如斯之素養(yǎng),不得為大學教授,此亦德國學術上不可輕視之根本原因也?!?/p>
幾乎同時,日本學者吉田熊次在撰寫德國大學發(fā)展的歷史時也曾寫道:“凡由大學畢業(yè),得有博士學位者,欲在大學任教,得先草擬開講論文,呈于該學科之主任教授。主任教授審查合格,報告于教授會,始有開演講義于大學之特權。所謂講師(PrivotDozent)是電?!v師無俸,唯得征收公眾聽講費,其人如屬有為之學者,則數年之后,即得被任為大學教授。教授有正教授及員外教授之分。員外教授者,無列席教授會議之資格者也。講師之升任,大都先經此員外教授之一階段。數年后,始進而為正教授。其直接即為正教授者,固亦有人,然非常例。凡教授就職之初,必為就職之講演,其時之聽眾,除學生及與大學有關系者外,公眾亦與焉。學者一任教授,其地位至為穩(wěn)固,終身罔替。”從此處中、日學者對德國大學的考察可知,除了個別之處如對講師之英譯、教授有正教授與“員外教授”或“院外教授”之稱等稍有不同外,余皆一樣。
這說明.在任職資格上,要想成為大學教師,必須是從大學畢業(yè)并獲有博士學位才行。因此,僅從文憑上論,德國大學教師的起點是很高的。而這一點,恐怕效仿德國大學的國家如英國、法國、美國、日本諸圍的大學未必都能做到。而最終要成為大學教師,僅有博士學位是不夠的.還得經過一定程序的考察,過關以后始得人大學任教。
而德國大學教師之種類,大致可分為教授、講師兩種。在教授一級中還有正教授與非正式教授之分,而這個非正式教授,似乎與副教授職位相當。但是,這也并不是絕對的。如“此外復有醫(yī)科大學教授,助教授及講師共六十一人,任看護員,以臨前敵。法科大學助教授佐耶黑爾博士,則加入于通信部”。就表明在教授與講師之外,還有“助教授”一級。此外,還更有論者說到,德國“大學校教員,因其所具資格不同,故其名稱亦不一。曰正式教授,曰非正式教授,曰講師。尚有介于教授與講師間者,亦名為教授。又有教員及技師,此數者,皆為大學校教員。此外亦有數大學,因講授大學范圍以外學科,特別延聘教授者,但不帶大學教員之性質”。即使除了“特聘教授”,此處對大學教師之分類,至少就有六種,比前述都多。
在教師聘任程序與聘任的權限上,學科主任教授和教授會最為重要,因為他們具有初審之權。但是,這并不表明德國大學教師的聘任之權就完全掌握在大學自己的教授會,雖然洪堡極力提倡“孤獨與自由原則”,即認為大學應該擺脫國家、教會甚至世俗壓力的影響而“自行其事”。在教師特別是教授的最終任命上,還是政府說了算。即“大學自身之管理,則全為自治。校長及教授會,負完全責任。惟教授須經國家認可而任命之”。而此中原因,一方面與德國大學本身性質相關,德國“大學校直隸于教育部”,而且“大學校為公法人,其各科當遵守之規(guī)章,皆國王及教育部以命令定之”。實際即隱含教師聘任具體細則的制定,大學自己并無權力。
而大學教師的性質,因“大學校正式教授,均由各科推薦,經部長呈請國王委任之”,所以“彼亦為國家官員。但其位置,與尋常職官少有不同,乃大學教員中之重要者”。這說明在制度上,一方面,因為國家已經規(guī)定教授是官吏中之一種,所以其最終任命權在于政府而不在大學自己。另一方面,因為“國家對教育和科學研究領域的控制和干涉不斷加強”,所以對于作為官員之一的大學教授之最終任命權也牢牢控制。
據上分析可知,德國大學教師之聘任,就形成了一個大學自己初審而政府最終決策任命的二級分權體制。
而“法國之大學,以巴黎大學為最古”。其實,巴黎大學(1208年)不僅為法國最為古老之大學,而且也是整個歐洲最古老的大學之一。因此,探討這一時段法幽大學教師之聘任制度,筆者欲以此典型大學為例
從教師之分類來看,“巴黎大學的教員可分作三種:一是教授,他的職權是:(1)擔任本科或本院之主要課程,(2)指導本科研究院或本院之學生預備論文,(3)出席本科或本院之評議會,(4)選舉并被選為本科科長或本院院長,(5)選舉或被選為學校行政委員會之委員。(6)代表巴黎大學某科或某院赴外國大學作宣傳等等;二是講師,他的職權是:(1)擔任次要課程,(2)作公開講演,(3)指導實習,(4)編輯叢書或定期出版物;三是助教Charge decours,其職權與講師同?!睂嶋H上,這也僅為一種大致分法而已。
如更有論者認為,巴黎大學教員可以分為5種:“正教授、副教授、特別教員、講演員和助教員。特別教員專任講演大學課程以外之事項,以補大學功課之不足,或于正教授不能到校時,代理其任務。講演員主管實驗功課,并用新教育法以補助大學學科之不及?!钡?,這種講演員并不是每個分科大學都設置。如“在醫(yī)科、法科及藥學校內,不設講演員,而設助教員。其任命用競爭實驗法擇定之,其任期在法科內定為十年,在醫(yī)科及藥學校內,均定為九年,其職務則為補助正副教授而施其教育。在考試時間,亦得與于考試會,如教授請假時,得代理之。平時亦得于校中演說,并教授關于大學學科之功課?!币陨?種,確實較之前面更多出2種。
另外,“講師”還不能算作教師之一種。如“有所謂自由講演者,亦公開講演之一種,惟此項講師,并非本大學之教師,故須經大學會議許可后,乃任擇何種論題、自由講演”。此實與前論三分法相異。
從總體上看,法國大學教授之資格與聘任,也有特別規(guī)定。“法國大學的正式教授都是由教育總長聘任的。初從大學研究院或高等師范學院畢業(yè)的人,決不能立即做到教授,都要經過下列幾種步驟:(1)國立或市立中學教員;(2)省立大學或巴黎大學講師Maetre de Conference;(3)省立大學教授Professeur,巴黎大學的講師或教授在聲(身)價及薪金兩方面都比省立大學的講師和教授更為光榮,更為豐厚。所以省立大學的教授往往都希望被聘為巴黎大學教授,即或不可能,雖是巴黎大學的講師他也愿意的。”以此中情景來看,如果具體到巴黎大學教師的聘任,那么條件就似乎要更高一些了?!皬牧晳T上看來,做到巴黎大學講師或教授要具有以下資格:(1)曾在巴黎大學研究院或高等師范學院畢業(yè),并已考得國家博士學位者;(2)服務于中學或省立大學已在五年以上者;(3)教授功課確有經驗者;(4)所治學科已有發(fā)明或已有著作者,以上這幾條大概是最低的限度?!被蛟S正因為巴黎大學教師的聘任條件比其他大學為高,故要為巴黎大學所聘也較為艱難。如果一旦被聘,其地位與聲譽自然也比其他大學教師為高。不過,雖然“巴黎大學教授在法蘭西人民的心目中簡直是成了一種學術界極珍貴的榮譽”,但是,這一切與教授本身卻密切相關,“因為這是要完全靠思想和學術的努力方能得著這種報酬——愈是難得,方愈見其為可貴”。這說明,巴黎大學教授其實也包括另外的教師要想被聘任,學術成績是極為重要的一個方面。
與前述德國大學教師之分類與聘任制度相比較,法國大學教師之分類與聘任也可以分為多種。但是,具體到稱呼上又稍有不同。在聘任資格上,德國大學教師似乎要比法國簡單,如德國大學很強調“獲得博士學位”,而這一點,則只作為法國大學教師的條件之一。在聘任程序上,二者也稍異。德國大學教師特別是教授,由國王任命;而法國大學教授則由教育總長聘任。不過,二者之相同處則在于聘任之權都不在大學自己。
除德法兩國以外,歐洲其他國家如英國、意大利等國的大學,其歷史也比較長,如意大利波隆那大學,就是歐洲出現最早的大學之一。而英國之傳統(tǒng)大學則以劍橋大學與牛津大學為代表。這些大學在組織管理、辦學模式、教師聘任等方面不盡同于德法二國。如劍橋大學的評議機關,“是為會員十六人所成之評議會(Council 0f the Senate)。凡重要問題,多由是會評議之。長學院者,稱碩士(Master)或稱院長(Provost)或稱總統(tǒng)(President)”,而“大學中教習(Professor)之下,有助教員,謂之助讀(Reader)。有大學之兼任教員(Universitylecturer)以任一切功課”。同樣,“學院有兼任教員,專事功課之補習。然僅導以溫習預備大學中未明之課,以備大學之試驗而已”。表明教師之分類和稱呼與德法大學就稍有不同。后還有論者亦言道:“劍橋大學與歐洲大陸大學之異者,不分設神法醫(yī)哲四科,而四科之內容,則無所不備。故校生之分類,無所謂法科學生理科學生與其他科之學生。乃僅因其所研究之學科而有區(qū)別耳。各校中僅有保育者而無教授,教授則為大學中之職員。”
然而在近代,因各國教育發(fā)展的不同步,特別是在大學教育方面,德法兩國的大學在大學理念、組織建構、學術發(fā)展等方面較之其他國家又要稍為領先,所以德法兩國大學又常成為歐洲其他國家大學模仿的對象。其實,不僅僅歐洲國家,即便是遠隔重洋的美國與日本大學,在很多方面也頗受其影響。
二、近代美、日大學教師之分等設級與聘任概況
1876年,約翰·霍普金斯大學(Johns Hopkins University)的創(chuàng)辦,才真正象征著美國進入大學時代,美國大學之近代化也才由此始?!八鼛缀跬耆滦У聡楸ば痛髮W的體制,并從格廷大學聘請教授任教?!毕虻聡鴮W習,主要是“建立以科學研究和研究生教育為主要任務的研究型大學”。此后,直到20世紀初的十幾年中,在大學的發(fā)展上,“在美國最早把大權交給教授的主要大學是耶魯”。這之中包括了對教師的聘任和資格審查與認定諸項事務。
美國大學教師之種類,一般可分為正教授、副教授、助教授與教員,而此四種人,都可以加入大學教員會議。
具體選聘教師的方法一般有三種。“大學教員之補充辦法,最好不僅限于一途。如任用本校畢業(yè)生,則其職務須自最低者始。必畢業(yè)后經過三四年之專門研究,再加以每年聘任,先后凡三四年之任務。再任三四年任期無限之教員,再任五年至十年之助教授,然后乃得升任為正教授。故往往畢業(yè)七八年后,方執(zhí)教鞭;二十年后,方充教授。如校中遺缺甚多,或發(fā)達甚速,則升遷之期,每可較短,此則今日常有之事也。聘請教員之第二種方法,即請他校之教員來任本校教員是也。如大學之規(guī)模宏大者,正不必驟聘之為教授,使任助教授或任期無限之教員即可矣。此種教員,尚在試用時代,故不必任為教授而為本校永久之人才。如教授無方,學??呻S時辭退之,不負永遠任用之責也。聘請教員之第三種方法,即聘請有名學者任本校正教授。一旦就聘,即為本校永久之教員矣?!倍遥耙陨先N方法,均宜并用”。
而在對教師進行具體聘任的過程中,大學董事部與大學校長和大學選聘委員會都起著重要作用。董事部之職務包括,“如不動產之管理,大學收入之支配,大學職教員之進退,薪水之增減,及一切大學校章之規(guī)定,皆是?!薄按髮W校長或選聘委員會欲聘新教授,如能慎于審查,必得良好結果。審查要點有五:第一,須注意其在求學時代之成績;第二,如曾任教員者,須注意其過去之名譽;第三,須注意其在各學會中之活動;第四,須注意其著作之多寡;第五,注意其品性及人格。校長之有經驗者,對于介紹書,可不注意,蓋不甚可靠也。美國人喜代人介紹,每有言過其實之弊。負審查之責者,除非其人之名譽已甚宏大,切不可專恃介紹書,以定去取,當以面談為最好?!逼鋵?,上述五點簡言之即為求學成績、任教經歷、社會活動、學術成果、品行人格,實際上也是對被聘者的資格要求。所以,“選聘教員,無論長幼,應注意于特重何種資格之問題——如學識也,教授能力也,著作也,研究能力也,人品也,性情也,氣貌也,感情也,皆選聘時應注意之點也”。而且,特別強調不要僅僅看重“介紹書”,說明“推薦”的作用并不大,最關鍵的還是受聘者必須具備上述幾個條件。
而董事部、校長與選聘委員會在聘任教師上都為重要之一環(huán),表面上看三者各不相同,三者都參與其中,似乎很矛盾,實則不然。因為三者各自有著不同的工作與權限,對教師進行初審和決定是否聘任等具體事宜是由選聘委員會和校長負責,而教師聘任的細則規(guī)定等制度方面事宜就由董事部掌管。三者責權較為分明,各自負責自己的事務。而且,對大學校長來說,除了決定教師之聘任與否,“教職員之升降”,也“乃大學校長應有之權”。而解聘教師方面事宜,則由董事會負責,一般是舉行聽證會進行表決。但是后來則普遍不再舉行聽證會,如從1860~1914年的54年中,美國122所高等院校進行的68次解聘教授行為,僅有4次舉行過聽證會。
從聘任資格上比較,美國大學比前述德法兩國大學似乎對受聘者所進行的考察要更為全面一些;而從教師聘任權限上比較,美國大學與德法兩國大學有根本性的區(qū)別,即教師之最終聘任權在大學自己而不在政府?!耙呀浭艿缴鐣姓J的學院和大學,無論公立或私立,都有權不經政府審查自行任命教授”即為此意。如從這個角度論,美國大學之自治程度比德法等國大學還稍高一些。這說明近代美國大學也是以德國為師,如1815~1914年赴德學習的美國年輕學生就有一萬多人,而僅19世紀60年代十年間就有1000多美國人在德國高等學校學習,但是在經驗上并沒有完全照抄德國,而是有所變通。正如有論者所言:“例如,美國堅持高等學校的自治,各高等學校競爭雇用教師,而沒有像德國那樣把教師作為國家公務員”。
但是,隨著美國大學教育的不斷調整與發(fā)展,這種“選聘委員會初審、校長決定、董事會立法”的形式,在20世紀初的十多年中發(fā)生了一些改變。特別是1915年1月,美國大學教授協(xié)會(AAUP)成立以后,聘任與解聘教師的權力就逐漸為各系和教授會掌握,校長與董事會幾乎不再參與其中。其狀況正恰如曾為斯坦福大學校長的卡斯帕爾所言:“各校正在令人難以置信地分權。安排課程和聘教師的權力已不在大學校長手中,而由各系和各學院決定?!边@也是美國大學“教授治?!崩砟罡顚哟蔚捏w現。
而日本近代性質的大學是在“明治維新”以后出現的,如1877年,由數校合并成立的東京大學,就是第一所仿歐美形式的大學,1886年更名為“帝國大學”。
近代日本大學教師之分類,大致可分為教授、助教授與講師三種,不過,有時還有“助手”一級出現。如日人桑木嚴翼在論如何改正大學制度時就曾說道:“人或以此為民主共和政體而非難之,此乃非常之謬論。不知選舉校長之團體,以教授為限。助教授與講師既不在內,何況助手與學生乎?”將“助手”與學生并列,說明其雖為教師之一種,但級別較低,一般情況下似乎未將其視作正式教員。實際上,講師也屬非正式教師,其地位與俸給和教授與助教授是有區(qū)別的。
如文部省在編制日本《學制五十年史》時就說道:“帝國大學之總長(筆者注:實際上就是校長),乃一等或二等之高官者,其俸給從來為五千元或五千五百元,……教授系從高等官六等起至一等正,其俸給從來為千元以上二千五百元以下,……助教授為從高等官九等以上三等以下,其俸給從來為四百元以上,千二百元以下?!逼渲袩o講師俸給之規(guī)定,只是把講師當作臨時教師來看待。那么,日本大學正式之教師也就僅教授與助教授兩種而已。
上引資料還表明,在日本大學中,教師皆為國家官吏。所以,其俸給是按國家官員等級分別給予的。既然教師為國家官吏之一種,那么,自然也就由國家任命。雖然從日本大學之組織結構看,大學之中設置有評議會與教授會,但是前者僅是作為校長的咨詢機構出現的,而后者所管理之事務,主要是審議課程、審查學生申請學位的資格等,二者都無對教師進行任命之權。校長亦無此項權力。即使是“高等學校之教員”,也“須有文部大臣所授與之高等學校教員免許狀,又依文部大臣之所定得以未得有免許狀者充之”。說明高等學校本身同樣也無教員任免權,一切皆由文部大臣(筆者注:相當于教育部長)掌管。
上述狀況在日本大正七年所頒布《帝國大學令改正之敕令》中亦可見,“帝國大學按官制所規(guī)定者,設總長、學部長、教授、助教授及其他必要之職員。遇必要時,帝國大學總長得聘請講師?!闭f明教授、助教授是按官制設定的官員之一種,而講師只是遇必要時才由帝國大學總長聘請。同年12月頒發(fā)的新《大學令》,雖然對教師之種類未作明確規(guī)定,但是卻同樣規(guī)定其性質是與官員同。該令第十七條與第十八條分別規(guī)定:“公立私立大學應設相當名額之專任教員”,“私立大學延聘教員須經文部大臣認可,公立大學教員未受官吏待遇者亦同”。此外,高等學校教員之任免等,還是由文部大臣決定。
從教師之聘任權來看,近代日本向歐洲國家特別是德國大學學習的痕跡較為明顯,但是與之也并不完全相同。與美國大學教師之聘任狀況似乎沒有多少共同之處,這與近代東方諸國向西方主要是歐洲學習的大趨勢是一致的。而在近代中國,比日本近代大學更晚出現的京師大學堂,雖然具有濃厚的中國特色,但也同樣存在學習借鑒西方國家有關經驗的做法。
三、中國早期大學教師聘任狀況——以京師大學堂為例
如果詳加考查的話,在京師大學堂正式創(chuàng)建以前,即李端棻上《請推廣學校折》時,其奏折中就已有關于學堂教習聘任的論述了?!盎蛴忠伤W堂既多,所需教習亦眾,竊恐乏人堪任此職。臣以為事屬創(chuàng)始,學者當起于淺近,教者亦無取精深。今宜令中外大吏各舉才任教習之士悉以名聞,或就地聘延,或考試選補,海內之大,必有可以充其任者”。筆者認為,雖然李端棻的奏折后被擱置,京師大學堂此時亦僅屬開始議籌時期,但李端棻此言卻可被視作有關中國近代大學教員聘任最早的建議。
由此可知:一是近代中國雖風氣日開,兼具中西學問者已漸有,但能確實充任教習者不多。而且,各類學堂林立,各類教習的需要與供給不平衡,需要遠遠大于供給。這種凸顯的矛盾,在民國建立后很長一段時間內未得到解決。二是聘任教習的辦法是舉薦乃至考選,但是具體以何種標準聘請何種人任教習,未詳加論列。
之后,1898年由光緒皇帝諭示總理衙門奏擬、梁啟超執(zhí)筆而成的《總理衙門奏擬京師大學堂章程》之中,在具體聘任什么樣的教習等方面,漸有條例可循。同時,此章程也是京師大學堂這段歷史中所頒發(fā)的第一個建校章程。
此章程規(guī)定,只有具備“中國通人”、“學貫中西”、“能見其大”、“品學兼優(yōu)”、“通曉中外”等條件者,才能充任總教習或分教習。而同時又說明,任職時“不論官階”、“不論年齒”,則表明了用人者“唯才是用”的意圖。在一個專制特征尚未完全消失、等級色彩依舊濃厚的社會中,這一做法更是拓寬了教習遴選的范圍,把選拔的標準盡量地擴大,使更多有才之士入圍并可能被聘用。
1902年1月10日,清政府為了表示其行“新政”和勵精圖治之決心,下令“切實舉辦”已停辦一年有余的京師大學堂。同時,命張百熙為管學大臣,籌劃一切事宜。張百熙被任命為管學大臣后,為謀京師大學堂的建制完善,向清廷上奏了《進呈學堂章程折》。他奏道:“臣此次所擬章程,謹上溯古制,參考列邦,擬定《京師大學堂章程》,并《考選人學章程》,暨頒發(fā)各省之《高等學堂、中學堂、小學堂章程》各一份。又蒙養(yǎng)學堂為小學始基,前奉諭旨令各省舉辦,謹再擬《蒙學堂章程》一份。共六件,一并開呈御覽,恭候欽定頒行”。據此,清廷稍后即頒布了以這六件章程為總內容的《欽定學堂章程》。這是中國近代第一部學制,并因該年舊歷紀年稱壬寅年,故又稱此學制為“壬寅學制”。而《欽定學堂章程》所包括的《欽定京師大學堂章程》,也成為了京師大學堂發(fā)展歷史中的第二個章程。
而此章程主要體現了以下三個特點:(1)條款之規(guī)定,關于聘任何種教習充任何種功課者居多;(2)關于教習辭退與否,主要集中在教課之勤惰及是否違反課程之規(guī)約上,對于教習所教功課質量的考查比較忽略;(3)初聘的教習應具備何種資格,沒有明確的說明。
這表明,至少在文字敘述上,此章程中教習聘任內容并不是簡單地對第一個章程中相關內容的一種役蓋與超出,而是在文字和具體內容上的另一種表述。大學在初聘教師時,對于應聘者資格的審查應是一項比較重要的內容。而此時《欽定京師大學堂章程》對于此事的“忽略”或者“未提及”,不僅說明京師大學堂確實屬首創(chuàng),無成例可循,該《章程》條款內容的不全面和“疏漏”在所難免,也表明經過戊戌政變后的清廷并沒有立即從紛亂中理出清晰的頭緒來,體現在上述文件規(guī)范中就沒有了教習初聘時資格審查的詳細規(guī)定。不過,在文件規(guī)范中雖是如此,但是在張百熙的治校實踐中卻有了另一種與此迥異的聘任行為。
1902年張百熙奉命辦理京師大學堂以后,“悉心考察,夙夜構思”,對于完善大學堂的建制和促進其發(fā)展,極為用力。他在《奏辦京師大學堂情形疏》中說道:“今值朝廷銳意變法,百度更新,大學堂理應法制詳盡,規(guī)模宏遠,不特為學術人心極大關系,亦即為五洲萬國所共觀瞻。天下于是審治亂,驗興衰,辨強弱。人才之出出于此,聲名之系系于此。是今日而再議舉辦大學堂,非徒整頓所能見功,實賴開拓以為要務,斷非因仍舊制,敷衍外觀所能收效者也”。表明了他決心整頓大學堂,并欲使其成為一所真正大學的治校理念。
在堅持上述大學理念的前提下,張百熙認為,要辦好京師大學堂,必須注意聘請有真才實學的教習,“學生之成就與否,全視教習。教習得人,則綱目畢舉;教習不得人,則徒糜巨帑,必無成效”。無論是聘任總教習,還是各分教習,都不能馬虎,都要慎簡教習。關于總教習,他認為:“竊維大學堂之設,所以造就人才,而人才之出,尤以總教習得人為第一要義。必得德望具備品學兼優(yōu)之人,方足以膺此選”。同時強調,“各教習之得力與否,尤全視總教習之得人與否”。因而,對于總教習的聘任,“非有學賅中外之士,不足以膺斯重任,非請皇上破格錄用,不足以得斯宏才”。按此聘任標準,經過慎重選擇,張百熙決定聘請吳汝綸為大學堂總教習。
張百熙聘請吳汝綸時曾說吳“學問純粹、時事洞明、淹貫古今、詳悉中外,足當大學堂總教習之任”。后吳汝綸病死原籍,張百熙又推薦張鶴齡為總教習。而張鶴齡不僅是個古文家,對新學也極為重視,很具有革新精神。
因此,張百熙所聘請的總教習,不僅要具備極其深厚的舊學功底,對新學也應是十分地明了。而兼具中西學識的吳汝綸和張鶴齡,自然是張百熙理想中的總教習人才之選。而學貫中西,自然也就成為了張百熙聘請總教習的具體而微的標準了。對于各分教習的聘任,張百熙也是同樣的重視。僅以其所擬聘的中國經史教習孫詒讓、陳黼宸、屠寄、蔡元培等人來看,無一不是舊學深厚,新學亦通的人物。雖然孫詒讓、蔡元培二人事實上并未到校任教,但是已能說明張百熙聘任分教習之標準。
從上述內容可知,清廷頒發(fā)的《總理衙門奏擬京師大學堂章程》有關教習聘任規(guī)定與京師大學堂聘請教習的實際操作是不一致的。清廷隨后頒發(fā)的《欽定京師大學堂章程》對聘任教習的規(guī)定與京師大學堂在此時的實際操作也是不一致的。前一個不一致中,京師大學堂的實際操作對章程規(guī)定似乎是一種倒退;后一個不一致中京師大學堂的實際操作對其相應的章程則似乎是一種進步?;蛘哒f,后一個京師大學堂的實際操作即張百熙的治校實踐,在很多方面是與第一個章程中有關教習聘任精神相吻合的。
在清廷頒發(fā)《欽定京師大學堂章程》對教習聘任之事作出一些具體說明以后,1903年,張百熙、榮慶、張之洞又呈奏《重訂學堂章程折》,其中擬就《任用教員章程》一冊。1904年,清廷頒布并執(zhí)行了《奏定大學堂章程》,這是京師大學堂歷史中的第三個章程。其包含的有關教員聘任內容,即《奏定任用教員章程》,不僅僅在表述上改“教習”為“教員”,在具體規(guī)定上也與上一個《章程》有差異。如“大學堂分科正教員:以將來通儒院研究畢業(yè),及游學外洋大學院畢業(yè)得有畢業(yè)文憑者充選。暫時除延訪有各科學程度相當之華員充選外,余均擇聘外國教師充選。副教員:以將來大學堂分科畢業(yè)考列優(yōu)等,及游學外洋得有大學堂畢業(yè)優(yōu)等中等文憑者充選。暫時除延訪有各科學程度相當之華員充選外,余均擇聘外國教師充選?!?/p>
《奏定任用教員章程》所制訂的教員任用條款,有幾個十分值得注意之處。一是在教員聘用資格問題上,第一次把“畢業(yè)文憑”作為教員聘用時的“硬性”規(guī)定,此處無論是正教員還是副教員,都各有相對應的規(guī)定??梢哉f這是中國近代大學教師聘任中,把聘任資格逐漸量化并使之更易于操作之始。二是因該時符合這些條件的人才并不是很多,故用“各科學程度相當”之語作為教員選聘不足時之補充解釋。和前面已援引的兩個章程相關內容相比較雖然仍是比較籠統(tǒng)模糊,但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三是無論是正教員還是副教員,都有“暫時除延訪有各科學程度相當之華員充選外,余均擇聘外國教師充選”的文字規(guī)定,說明近代中國國立大學,自其創(chuàng)辦開始就面臨著國內人才不足、師資匱缺的困難,不得已只好以外國教師充選。
而此處章程所規(guī)定的內容,對于大學堂教員的聘任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是具有指導意義。因為這個章程不僅對大學堂正副教員任用資格作了說明,同時還對高等學堂、普通中學堂、高等小學堂、初等小學堂、優(yōu)級師范學堂、初級師范學堂、高等實業(yè)學堂、中等實業(yè)學堂、初等實業(yè)學堂等的正副教員任用資格也作了規(guī)定。因此,《奏定任用教員章程》之大學堂教員任用內容與《欽定京師大學堂章程》中有關教習聘任內容不僅不相抵觸,前者對后者還是一種補充,同時也因其互補而顯得關系密切。
此后至清廷滅亡的幾年間,京師大學堂在聘請教員時大體依此標準而為。從以上三個章程擬訂并批準實施這個角度來分析,盡管擬訂或者執(zhí)筆者如梁啟超、張百熙等與具有批復權的清廷當權者各是一方,在某些具體細節(jié)的規(guī)定和理解上可能也未能一致,但是,這三個章程能出臺并得以施行,就說明了他們雙方在這三個章程內容的認定上,大體而言是各自讓步或相互妥協(xié)的,同時,這也是京師大學堂在聘任教習時的實際操作和清廷在對教習聘任進行政策規(guī)范時最大的相同之處。而此二者尤為明顯的相異之點,主要還在于前面已經論述過的幾個方面,一是表現在《總理衙門奏擬京師大學堂章程》(即第一個章程)規(guī)定的教習聘任標準在實際的操作中并未得到貫徹實施;二是《欽定京師大學堂章程》雖然在文字和具體內容的規(guī)定上較第一個章程更為豐富與細致,但是,在張百熙具體聘任教習時,也未盡能按此標準執(zhí)行,其標準反而與第一個章程所具內蘊相暗和;三是第三個章程在內容規(guī)定上與前二者有很大不同,其互補關系較為明顯。造成此種狀況的背景因素在今天看來或許多有令人不解之處,但以近代中國社會多歧性的特點來看,則根本不成問題,而且這種局面僅是近代中國社會多歧性的表征之一。
從以上論述可知,京師大學堂之教師有一個從“總教習”、“教習”到“總教習”、“副總教習”、“教習”再到“正教員”、“副教員”的過程。這說明,京師大學堂與歐美和日本近代大學一樣,在教師之種類設置上并不是單一的,也存在兩種或者兩種以上的分法。只是,在稱呼上未冠以“教授”、“副教授”、“講師”甚或“助教授”之名,這或許正是當時中國大學所獨具的特點。而在聘任教師的資格認定上,京師大學堂與德法美一樣,都極注重受聘者之從學經歷和真才實學。如《奏定任用教員章程》中所規(guī)定的正教員“以將來通儒院研究畢業(yè)”之“通儒院”,按某些學者之解釋,此“即畢業(yè)后再習求碩士博士學位之學院”,說明對受聘者的實際要求就比較高,這在《奏定大學堂章程》的“通儒院章”中也有說明。這反映了中外各國對于大學教育都十分重視的態(tài)度。此外,京師大學堂之教師,也是國家官員之一種。1903年,張百熙、榮慶與張之洞在制定《學務綱要》時就明確說道:“學堂教員宜列作職官,以便節(jié)制,并定年限。……學堂講習既列為職官,當有任期,或三年一任,或二年一任,或視該學堂畢業(yè)之期為一任。除不得力者隨時辭退,優(yōu)者任滿再留,中平者如期更換,未滿時不得自行告退,另就別差。”如大學堂校長擬定為三品,教員擬定為六品。其實,不僅京師大學堂之教師為政府所安排,就是其各分科大學的監(jiān)督也多是一批政府高級官員。這與前文所述近代德國大學與日本大學教師作為國家官吏之一種也是極為相似的。如宣統(tǒng)元年,醫(yī)科大學監(jiān)督是花翎二品銜直隸補用道屈永秋,格致科大學監(jiān)督為二品頂戴翰林院侍讀汪鳳藻。從對大學教師進行聘任的權限上看,與德日大學一樣,京師大學堂本身并無對教師進行任免的權利。
從上述比較看,京師大學堂在教師聘任的各個方面,與德美日近代大學都有不少相同點,但是如果同時考慮到近代中國教育師法近鄰日本的因素,那么,京師大學堂在聘任教師方面的規(guī)定借鑒日本的做法就是比較明顯的了。而實際上,在1903年的《奏定大學堂章程》中,即已多處以日本為例。“日本國大學止文、法、格致、農、工等六門,其商學即以政法學科內之商法統(tǒng)之,不立專門?!薄疤┪鞲鲊鴩鴥却髮W甚多,日本亦有東京西京二大學,現尚欲增設東北西南二大學,籌議未定”,而政法科大學之教材,亦多暫時采借日本。
總之,近代中國早期大學在教師聘任方面直接學習的對象應是日本,但是由于日本師法德國,所以其遠宗亦應是德國。而德日對于近代中國大學教師聘任的影響也主要表現于下述幾個方面:(1)在教師種類的設置上,近代中國早期大學學習了歐美和日本近代大學,教師種類之設置并非單一,也存在兩種或者兩種以上的分法。(2)在聘任教師的資格認定上,近代中國早期大學與德國甚至法國、美國一樣,都極注重受聘者之從學經歷和真才實學。(3)與近代德國大學與近代日本大學教師作為國家官吏之一種一樣,近代中國早期大學教師在身份認定上同樣具有雙重身份,即在作為大學教師之同時,同樣也具有官階,屬于國家官吏之一種。(4)就大學是否具有對教師聘任的權利看,與德國、日本一樣,近代中國早期大學本身并無對教師進行任免的權利。(5)在使用何種教材等方面,日本大學對近代中國早期大學影響也甚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