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秀梅三十年的歌唱生涯始終處于女歌唱家行列里的前端,尤其是殷秀梅從中央音樂學院畢業(yè),繼承了聲樂教育一代宗師沈湘的美聲真?zhèn)?,更使她青春永駐。殷秀梅的歌唱品位始終是高雅的。不論是唱創(chuàng)作歌曲還是民間小調,總讓音樂脫俗去粗。
中國的大號女高音雖然不多,也能數(shù)出十幾個,但這些大號女高音中能唱出大氣派的,卻相當罕見,而殷秀梅則是這罕見中的佼佼者。比如她唱的《長江之歌》,真是氣如萬里長江,綿綿不絕,從高起“你從雪山走來”到最后高潮“啊——長江”,聲音始終貫穿著飽滿的氣息。尤其是那高音,字不變形、腔不變窄。少有女高音能唱出殷秀梅那樣大氣。
殷秀梅唱的中國歌,字清晰、情濃郁、聲美妙,在中國的女高音歌唱家當中,字情聲這三方面,殷秀梅算是全面的。說起來,字情聲這三方面應該統(tǒng)一和諧,但很多人總是有點缺陷,不是吐字不清就是聲不潤,要不就是清淡。例如殷秀梅唱的《小草》,說話似的將每一個字清晰地吐出來,而這每一個字,就像是在情感的老窖里浸泡了多年,“沒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音域上基本上在中低聲區(qū),音樂不是高潮,別的歌者特別容易唱平淡了,可殷秀梅卻唱得那么飽滿,聲音真像一顆顆渾圓潤澤的珍珠。殷秀梅不僅能唱創(chuàng)作歌曲,能唱外國歌劇詠嘆調,唱中國的民間小曲也味道十足。
上面簡單列舉了殷秀梅歌唱藝術的一些過人之處。但我更感興趣這些現(xiàn)象背后深刻的原因,殷秀梅為什么能把歌唱得這么美好?她是怎樣唱的?當然,殷秀梅有很好的本錢!可這一項她控制不了,故不在我的探討之列。殷秀梅能唱好歌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她熱愛歌唱??蔁釔鄹璩娜顺汕先f,并不是誰熱愛誰就能成為歌唱家,所以這一項本文也不談。
原因一:高品位的美聲理念
本文認為殷秀梅能唱好歌一個重要原因是她幸運地成為沈湘的學生。殷秀梅在中央音樂學院學習期間完全接受了沈湘的美聲理念。沈湘的美聲理念簡單的說就是整身唱,這不是指演唱時加手舞足蹈。整身唱有狹義和廣義之分,狹義指在全身放松的基礎上,盡量讓身體的所有器官都產生共鳴,這是聲音圓潤的基礎。廣義是指頭心身的協(xié)調統(tǒng)一。頭是理性,心是感情,身是歌唱的生理機能,借一句詩意地表達就是深刻的理性溶入豐富的情感透過靈巧的嗓子流出生命的律動。
當一聽到沈湘的美聲理念,再加上欣賞到真正的意大利美聲歌唱,殷秀梅就覺得這正是自己最喜歡、最想獲得的聲音。有了這樣高品位的聲音理念,從此她在每一個細節(jié)嚴格要求自己,經(jīng)過多年的追求,逐漸將自己的聲音鍛鑄成理想的美聲。
美聲的最基本要求就是圓潤并傳遠。本人在現(xiàn)場多次欣賞殷秀梅原聲演唱,地點有中央音樂學院音樂廳、北京音樂廳、北京世紀劇院、北京保利劇院、北京中山公園音樂堂等演出場所,她的聲音能灌滿全場,哪怕是唱東北民歌《搖籃曲》,就是最后的哼唱,最后一排的觀眾也能聽得真真的。
有的人唱歌聲很大,但不傳,殷秀梅聲傳的奧妙就在于她聲音有芯、有密度,像比重很高的金屬。地面接受的太陽光燒不開水做不熟飯,但太陽能灶卻能燒開水做熟飯,其原理就是將陽光從各角度收取聚在一點上。美聲歌唱也是這個原理,將全身所有的共鳴也要聚成一點,這就是芯,點越集中,聲越傳。
原因二:洋為中用個性鮮明
殷秀梅歌唱藝術另一重要特色就是能將科學的美聲發(fā)聲方法巧妙地運用到演唱中國歌曲中。有一種觀點認為,演唱中國聲樂作品,不該劃分出民族聲樂學派和美聲聲樂學派,應該就叫做中國聲樂學派。例如2004年,天津音樂學院主辦的聲樂論壇中石惟正等多位專家就持這種觀點。本文不同意這種觀點,這是基于中國歌唱發(fā)展的實際。就連民族唱法都能分出學院派和原生態(tài),更何況中國歌的演唱,也一定有民族唱法和美聲唱法。
就拿殷秀梅舉例,她唱過《我們是黃河泰山》,味道和彭麗媛完全兩樣。殷秀梅也唱過東北民歌《搖籃曲》,味道和張也迥然有別。這種差別除了人的個性差別,還有就是兩種唱法的差別。殷秀梅唱《今天是你的生日》和使用通俗唱法的韋唯差別就更大了。
本文以為,沒有一樣的中國唱法,在中國唱法的名下,應包含像美聲唱法、學院派民族唱法、原生態(tài)民族唱法、通俗唱法等多種唱法。雖說它們之間可以互相借鑒,但卻不能抹煞它們的界限。這不是理論推演,而是歌唱的現(xiàn)實。
原因三:字在腔中味出自然
說清這一點,本文就更感到殷秀梅的難能可貴。過去有些學美聲的人唱中國歌中國大眾不喜歡,說是洋腔洋調、含混不清。但她唱中國歌卻得到了廣大中國聽眾的喜愛。雖說這里有很多因素決定著殷秀梅的演唱,但本文認為,她抓住了兩個關鍵點:一個是味,一個是字。
先分析字。有人誤以為美聲唱法的發(fā)祥地意大利,那的人唱歌吐字就含混不清,學習他們的唱法,自然會把這種毛病學來。其實任何地域和民族的歌唱,字唱得不清楚,都是毛病。優(yōu)秀的意大利本土歌唱家演唱,字一定唱得非常清晰。一個學意大利美聲學到家的人,那唱中國歌也一定是字字清晰,否則,只是學了個皮毛。
殷秀梅悟性地把握了字和腔的度。光注意咬字,阻塞了腔體的通道,字是唱清楚了,但缺少了共鳴,尤其是鼻腔、頭腔共鳴,那就不是美聲。如果僅注意通道的打開,而犧牲了字,你聲再傳遠、腔再圓潤,聽眾不知你唱什么,這樣不是好的美聲。殷秀梅控制字和腔的度要點是把漢語每一個母音都與意大利語母音進行對比,找出它們共同點和差異。一樣的好說,練好了意大利語的母音,就等于練好了漢語的母音。不一樣的呢?殷秀梅從發(fā)聲共鳴的角度要找出到底怎樣改變了共鳴的腔體,這種改變會不會影響發(fā)聲的質量,不影響,沒關系,繼續(xù)照著美聲方法練。如果影響呢?想辦法做一些調整,這個度是在能聽清母音的基礎上,讓共鳴腔體暢通。殷秀梅在訓練自己時,將漢語的所有母音(包括組合的母音)都能唱得通暢而清晰,從低音到高音,讓它不變形。由強制訓練,到習慣,再到本能。下得這樣的苦工,才使聽眾覺得她不管唱什么字,都在腔里。
殷秀梅控制字和腔的度要點是吐字一步到位,基本上不歸韻。中國傳統(tǒng)的一些曲藝和戲曲唱法,講究歸韻,字頭、字腹、字尾,有過渡、有變化,這符合曲藝或戲曲的總體審美追求。但是,在美聲唱法中,如要歸韻,將一個復合母音拆開,一個一個有過渡地唱,這樣勢必會影響腔體的共鳴,且也顯得做作,因為人說話不歸韻。
例如殷秀梅唱《我愛你,塞北的雪》,就像是說著唱。頭一句,幾乎字字有拖腔,那也是一步到位,子音和母音一結合,腔體就不改變,保持原型,拖腔也拖的是原腔。這樣,我們聽起來,字不但清晰,而且自然松弛。沈湘說,美聲是唱得越松弛,觀眾得到的審美享受越徹底。
殷秀梅唱《帕米爾我的家鄉(xiāng)多么美》,即使高音區(qū)的高潮段落唱得照樣松弛,如行云流水般自然,完美地體現(xiàn)了沈湘的美聲理念,這和她一步到位不歸韻的吐字方法有直接的關系。
通過殷秀梅的演唱中國歌曲的實踐,可以看出,用美聲方法唱好中國歌,不是你先學好意大利美聲發(fā)聲方法,然后再一唱漢語就行了,那樣唱,要不腔和字是脫節(jié)的,除了“啊、噢”等感嘆詞唱得像美聲,其余的就不是美聲,因為沒有共鳴。要不就是腔吞沒了字,將中國漢字所有的母音都向意大利語母音靠,這樣觀眾聽起來就含混不清。 要想用美聲方法唱好中國歌,應該是在一開始學發(fā)聲方法時,就要滲透漢語的母音,也就是說,字和腔,一定要一起練,萬萬不可脫節(jié)。
再分析味。字和腔的度控制好只是唱好中國歌的必要條件。有的人,唱中國歌是字正腔圓,但就是沒味??赡懵犚笮忝烦袊瑁缎“撞恕肪褪呛颖弊砜嗟奈?、唱《搖籃曲》就是東北溫馨的味、唱《帕米爾,我的家鄉(xiāng)多么美》就是新疆歡快的味??梢赃@樣說,殷秀梅一出嗓,觀眾就能分辨出她獨有的味,她唱什么歌就是什么味。她的個性特征和民族風味結合得非常完美。這在中國美聲歌唱演員中是不多見的。很多民族聲樂演員,如唱《白毛女》的郭蘭英、唱《洪湖水,浪打浪》的王玉珍、唱《太陽一出照四方》的鄧玉華、唱《馬兒啊,你慢些走》的馬玉濤,個性差異是那么大。其實真正的美聲歌唱演員,也應該是這樣。每個歌唱演員都該有他的音色名片。殷秀梅憑她的醇厚圓潤做到了這一點。
殷秀梅對味道的處理不是靠幾個小彎兒、小顫音、小滑音等賣弄表面的風味。前面說過,殷秀梅歌唱得大氣。她對味道的把握主要靠對歌曲內涵整體的理解,正像沈湘說的頭心身的統(tǒng)一。她動腦子,分析每歌曲的結構,以及歌曲和當?shù)仫L土人情的關系,將歌曲之外的東西——當?shù)鼗蛘吒枨宫F(xiàn)的民族特征滲透到演唱中。
例如,殷秀梅唱《黃河怨》,這是《黃河大合唱》里重要的一段,她抓住了這“怨”字里“恨”、“悲”、“羞”、“憤”等情感要素,將這首高難度的歌唱,唱得就真像那黃河邊哭泣將要投入黃河懷中的婦女。有時,整體的味,在個別處,要犧牲一下自己漂亮的“美聲”,如殷秀梅在唱“你死得這樣慘”的“慘”時,這時聲音的不美恰好體現(xiàn)了歌曲的整體美。
再如,殷秀梅唱《搖籃曲》,恰當?shù)丶右恍┍且簦群湍敢舻捻嵪嘁恢?,又吻合了母親晃動嬰兒搖籃的律動和催眠哼鳴,味道十足。
第十二屆中央電視臺青年歌手電視大獎賽上,第二現(xiàn)場嘉賓蔣大為說唱歌有三個境界,初級階段是喊著唱、中級階段是唱著唱、到了高級階段是說著唱,即唱歌像說話一樣自然。本文贊同蔣大為的觀點,恰好殷秀梅演唱的中國歌能體現(xiàn)這高級階段——“說著唱”。但唱歌畢竟不同于說話,能像說話一樣自然地歌唱,那底臺得下多大功夫?本文以為,殷秀梅正是在字和腔、腔和味的關系上,下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功夫,才達到了“說著唱”的高級境界,這的確值得每一個想唱好中國歌的美聲演員學習。
薛紅平 西安音樂學院聲樂系副教授
(責任編輯張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