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高考向何處去
高考指揮棒大概是天底下最有權威的“棍子”了,它不僅指揮著高中,還指揮著初中、小學,甚至幼兒園。小學生中流傳著這樣一首歌謠:“上學真苦惱,書包壓彎腰,睡得遲,起得早,功課沒完又沒了。背起炸藥包,我要炸學校。”大多數(shù)老百姓認為我國以高考為核心的教育制度是失敗的。1977年當面向鄧小平呼吁恢復高考的湖北大學的查教授說,如果看到現(xiàn)在這樣的高考,我寧可不主張大學招生考試!
2005年第10期本刊隆重推出女作家舒云的報告文學力作《高考殤》,意在引起全民族和全社會的強烈關注和高度重視,我們想請廣大讀者思考這樣的一些問題:對現(xiàn)行高考制度,您如何評價,您滿意嗎?為什么不滿意?如果不滿意,您覺得現(xiàn)行高考制度應該如何改?無論您是現(xiàn)行高考制度的受害者還是受益者,無論您對現(xiàn)行高考制度是怨恨還是褒獎、抨擊還是贊賞,無論您是善意建議還是全盤否定,我們都懇請您以切身的經歷和感受或這些年來對高考制度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談談您的真實看法和建議。文章不要求面面俱到,只要求從某一角度切入,寫出自己的真情實感,或生動或犀利,或感性或理性,或猛烈抨擊或善意建議。字數(shù)在2000字左右為宜,最長不要超過3000字。來稿請寄:100031北京前門西大街97號《北京文學》(精彩閱讀)編輯部收,請在信封左下角注明“高考改革討論”字樣。從今年第1期起我刊特辟出專版開展“中國高考向何處去”大討論,將陸續(xù)選登各界讀者優(yōu)秀來稿,敬請關注,并歡迎各界讀者踴躍賜稿。
——本刊編輯部
我有兩次高考的經歷,第一年的落榜徹底改變了我。
我在高三患上了那時不怎么流行的“考試綜合癥”,習慣性的腹瀉,打針吃藥都不好使。我是從鄉(xiāng)鎮(zhèn)初中考上縣中的。那幾年我們市對高考很是關注,每年都要炒作狀元,報紙會將高考錄取名單公布。我上高一、高二的那兩年,每年暑假看高考名單是我們的必修課。我爸看著報紙總要對我說:“一中(我的縣中)的升學率那么高,本科已經80%多了。我家二子至少上個本科。”我自己的想法也是那樣的,本科考不上就什么也不讀了。
1998年7月26日———我二十周歲的生日,早上我們家查了分數(shù),496!竟然500都沒到?真是太少了,我不敢想像下面會發(fā)生什么。當時腦子一下子嗡了,開始琢磨:怎么會那么少呢?我都核對了好幾遍答案了,至少也有500吧?我爸也開始懷疑這個結果了。他懷疑我上學沒有認真學習,肯定在玩或者混時間。從那天開始,他就不停地數(shù)落我,在家唉聲嘆氣。我也不行了,沒臉出去見人。晚上也不看電視連續(xù)劇,他們看的時候,我就一個人窩在床上聽收音機(那是我哥的),調來調去悶悶地消耗時間。等電視劇完了,他們睡了,我還在聽著收音機。雖然什么也聽不到,我就是不想睡覺,不愿去想那可憐的496。我怎么也想不通,怎么會是這樣呢?我不停地問自己,總是沒有答案。我不敢嘆氣,不敢說話,只有成日成夜的失眠。我想通過中央臺的“電視散文”來平靜自己,來整理自己的思路。但節(jié)目是很短的,只有十幾二十分鐘。我不能睡、不想吃的時候,我就在想:這樣的日子什么時候才能過去啊?老天對我怎么這么不公平呢?(那年我的同學都考得很好,那年是個機會,語文、數(shù)學和英語卷很簡單,2002年的就業(yè)也很好。)
我真的扛不住了,我爸開導我說:“二子,考不上也沒有什么的,我經歷比你多,能過去的。你不要太自責,大不了我們復讀,明年再考。”可是,一天晚上接近11點的時候,他突然跑到我的房間,跪在地上對我說:“好老子,好老子,你是我的好老子,你殺了我吧!你還在看電視,我的好老子,我被你害殺咯哇!”我和我媽趕快把他扶起來送回房間,那一夜他唉聲嘆氣了一夜。我開始懷疑,我父親怎么會這樣呢?我真的傷他那么深嗎?我并沒有哭,我一直在強忍著淚水。我開始懷疑我父親的堅強,痛恨自己的不爭氣。還是我媽說了一句公道話:“二子從來都沒有讓你煩過神,就這次高考差了點,你就這樣!”我很感動,知子莫如母。我媽也知道高考落榜意味著什么,但她還是能夠容忍我的失敗的。
我父親就不一樣了,他一直在求好。他是家里最小的,7歲母親去世時,他還不會穿衣服。他上學時的成績一直優(yōu)異,可惜我們家是富農,他沒有繼續(xù)學習的機會。他目睹了我爺爺逢年過節(jié)掃巷子、被批斗的場面,他深惡村里的書記對我家的歧視和打壓。為了出人頭地,他由一個富農子弟成了村里的會計———村里的管家人。80年代末,他不滿足于自己的初中學歷,自學考試參加農校培訓,三年里風里來雨里去,終于拿下了中專文憑。那時我上小學三四年級,我最希望他能出去學習,一來他不在家沒人管得那么嚴,二來我可以和我母親睡在一起,我怕冷?,F(xiàn)在看來,我父親確實是個有毅力的人。什么讓他如此脆弱呢?還是那個高考,他承擔了太多我們不能承受的東西。我的父親很純樸,他只有一個想法:不要再做泥腿子,走出農村。我有點懷疑,考試制度的嚴酷怎么能代替親情的溫柔呢?兩千年前蘇秦落拓回鄉(xiāng)的一幕在我的眼前呈現(xiàn),父母不齒的巨大傷痛是誰給予我們的?它讓人夜不能寐,欲死不能!
我現(xiàn)在是那么的不自信,患得患失,總是懷疑自己的能力。我想了一下:小學初中我都是優(yōu)秀學生,我天真無邪,沒有感到升學的壓力。高中三年是我郁悶而模糊的三年。我是一個農村的小孩,到了城市后那種自卑和小心翼翼,讓我沉默寡言。我高中的班主任歸納了我失敗的原因———不自信。我是不自信,但我在高考前的煩躁和失常,你注意了嗎?在我最需要關懷的時候,他沒有幫我一把。相反,他會因為我上課時的疲勞瞇眼和2秒鐘的盯視鋼筆,點名質問我,讓我離開教室。我佩服他對高考知識點的把握和講授,但我不會欣賞他板著面孔訓斥學生的表情。他不知道在無聲的高考備戰(zhàn)中,我們需要的是關懷和心靈的呵護,而不是簡單的排名和分數(shù)的提高。那時人生的目標和心態(tài)的平衡比什么都重要,臨戰(zhàn)前的焦慮和失常是無堅不摧的。
1999年高考,我上了大學中文系,不是我想要的英語系。我忍受了。我開始想方設法調整自己。因為目標不明確,2000年暑假我又經受了戀愛失敗的打擊。我疲勞至極,無精打采,昏昏沉沉,根本無法集中注意力做一件事。值得慶幸的是,人的肌體調節(jié)能力是無法想像的。也許是我的身心太疲憊了,我在大二上學期開始恢復,能一覺睡到天亮,第二天能嘗到神清氣爽的感覺,那些都是幾年來久違的感覺啊。后來我們開了《心理學基礎》課,我開始大量閱讀有關書籍,對自己進行心理分析和自我調整。大學的剩余時間還是比較充實的,我順利地考取了研究生。其間上網聊天對我?guī)椭艽?,他讓我敞開心扉和人分享我的喜怒哀樂。大家在不愉快的時候把自己的感覺說出來,那樣對自己會好一些。當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多運用一些積極的行動和語言去鼓勵自己也是很重要的。
痛苦的經驗是難忘的,是一種財富有點夸張。它雖然讓我成長,但在成長的過程中仍然會隱隱作痛,潛藏心中的傷痛也是很難抹去的。如果我不參加高考,我不上學,沒有升學的壓力,我會怎樣呢?我想成為一張白紙,但走出農村的愿望,父輩的寄托讓我無法回頭。我只能走下去,而那不是我想要的。也許,正應了蘇軾的那句話:“憂患識字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