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在出生前,都會在上帝面前接受點化,那個時刻,上帝給予每個人不同量的食物。這些食物是天堂里看不到的,卻在凡間被人類天天食用。既然是上帝給予的,于是,我們一生只有這樣一份食物。有的人省著慢慢品味,那么他就可以吃得久一些;有的人鋪張奢侈,很快他就耗盡了上帝的恩賜。然而無論如何,在食物竭盡的那一刻,他們又被召回到上帝的面前,接受再一次的點化。所以,屬于自己的那份食物衡量著人生的長短,揭露著未知的秘密?!?/p>
這是父親講給我聽的第一個故事。充滿誘惑的天堂,把所有的超感與幻想融合在一起,點出了我童年時代關(guān)于這個世界的想像。由此,我開始向往潔白羽翼的天使,向往神力的存在。或許正是因為這樣,我的童年被緊緊包裹著迷幻的氣息,當(dāng)然也充溢著美妙的假設(shè)。
這片紫色的精神世界里,被深深烙上了父親一個又一個神情。有時他說自己只是一個十八歲的父親,他是在我誕生的那一秒才成為父親的,所以對我而言,他從來沒有可以凌駕于我的資本。有時他說自己比我大,在思想的領(lǐng)域里,他目光比我犀利,視野比我遠(yuǎn)闊,想法比我成熟!好吧,就這么承認(rèn)吧!有時他說自己像塊半面吸著墨的海綿,還有半面空著,等待享受吸滿后的沉重感和厚實感。有時他說自己豐富而充實。在他的腦海里,漂浮著怪異的想法,就如同一個個不安分的精靈,躲藏在空靈的宇宙里,反反復(fù)復(fù)地捶打著幻想之門,迸發(fā)出千奇百怪的別樣境界。
也許上帝打了個瞌睡,成就了這樣一個矛盾的、只有十八歲的父親。他的矛盾一如少年的懵懂與憧憬,更多的應(yīng)該是忽而深沉忽而透明的多重性格。仿佛一瞬間,就讓我覺得,這是一個真實的十八歲父親!
我喜歡苦咖啡,父親也喜歡。于是,當(dāng)我們二人同時坐在陽光下,啜兩口咖啡時,這個頑童便開始他的一個下午。
那或美麗或怪誕的故事也許是他從書上讀到的,或許是他聽說的,或許是他創(chuàng)作的,但重要的是,那是他說給我聽的。每個故事只要沾上了他特殊的語調(diào)和渾厚的嗓音,便像被粘在我的耳朵上一樣,分也分不開!我可以把脖子伸長一個下午,也可以只喝一杯咖啡,為只為聽清楚他說的每個字,發(fā)的每個音。有的孩子喜歡在枕邊聽著母親的故事,而我只喜歡陽光下父親給予我的記憶。管他還是不是孩子,管他在講些什么,陽光下,是兩個十八歲的少年在用心交流,是用靈魂在觸碰,一點一點,把一切刻在我的腦海里。
也是在一個下午,父親講了一個故事。
一個書生和一個力士,沒有什么特別的,普通的兩個人,一樣是為了追逐“神力士”的美名,一樣是想用凡力去挑戰(zhàn)所謂的“神力”。是書生拿來一堆干草,也是他告訴力士:“把一根干草扔到對過的屋頂上,你就贏了。”滿懷信心的力士抓了三根就使出全身力氣投了出去。可惜!可惜三根干草擺脫一切束縛,在被扔出的那一刻,紛紛揚(yáng)揚(yáng)地飄了開來。望著慢慢下沉的干草,力士眼中彌散的也許是驚訝,也許是失望,也許什么也沒有。上天本是愿意給予力士思考的時間的,可惜在那一刻,上天改變了主意。冥冥之中,文人舉起了一堆干草,一扔,便扔出去了。干草落在對過的屋頂上,壓出一圈灰塵,洋洋灑灑。
終于,塵埃落定。朦朧中,力士向文人跪下,驚呼一句,“灑家三根都扔不過去,您一扔便是一堆,佩服,佩服?!?/p>
我笑了,果然沒有定義錯——一個文人,一個力士。
父親真的只是18歲。非凡的想像力是他特有的,也是上帝遺忘在人間的一種智慧。在他的腦中,心中應(yīng)該是有一雙魔手,噢不,不一定是手,也許只是一根小小的觸角,慢慢地,慢慢地向世界伸展。宗教的,哲學(xué)的,自然的,歷史的……都會被魔力吸附住,點綴出。能量可以在他心中積蘊(yùn),而后,用他的方式迸發(fā)出來。有時我是被他吸引的,有時我是自己跳入他的領(lǐng)域的,有時我是偷偷闖入的。適度的新鮮感把他的魔力發(fā)揮到極致。也許我該稱他是萬能的。
他,真的是十八歲父親嗎?頭發(fā)開始泛白,甚至連胡須都有白絲,皮膚泛起了褐色。
對,他十八歲。他說自己很年輕,和我一樣,才十八歲,他說他有很多事情沒做,他說他有很多地方?jīng)]有去過,他說……
他說過很多,終究化成一句——“我只是一個十八歲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