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地
玉米自從跟滿炕把婚期定下來,肚里的歌兒老想從嗓眼兒里往外蹦,憋都憋不住,一不小心就溜出口。有時玉米都會被自己的歌聲嚇一跳,下意識用手捂住嘴,慌慌張張四處張望,生怕有人聽到,笑話自己沒羞沒臊,像貓叫春。
那天玉米去打玉米葉。種玉米時娘說過,秋后糶了玉米給玉米辦嫁妝。玉米就往玉米地跑得勤了,從間苗到鋤地,從澆水到追肥,哪樣活兒玉米都沒馬虎過。就連可打可不打的玉米葉兒,也是聽爹說了一句“玉米地里臥下狗,一畝能打好幾斗”。玉米才跑到玉米地里打玉米葉兒。
玉米地里的悶熱溻濕了玉米的衣衫,玉米葉的鋒利剌傷了玉米裸露的皮膚,玉米似乎都沒感覺到,只有歡樂的歌聲從玉米地里向空中傳送。
玉米被人摁到玉米地里的時候,玉米知道自己遇到了壞人。玉米開始拼命反抗。
玉米的辮子散亂了,衣服被撕開了,雙奶被抓傷了,玉米還在反抗。有幾次那壞人壓在玉米身上就要得手了,玉米聽到壓折玉米秸的斷裂聲,想到了要糶的玉米,要辦的嫁妝,已訂的婚期,要嫁的心上人滿炕,就喚起了她體內(nèi)的潛力,一次次掙脫壞人的魔爪。
直到有人聽到喊聲趕來,玉米才身子一軟,癱在地上。
玉米用一身傷痕保住了自己的清白。當她看到滿炕用愛憐的目光看著自己,玉米也說不清自己咋能戰(zhàn)勝那五大三粗的壞人,也鬧不明白自己的力氣咋那么大。
玉米家的玉米糶了,玉米的嫁妝辦了,玉米的婚期到了。
玉米坐在土炕上,等著滿炕來娶。從日升到日落,玉米沒等來滿炕的花轎。
玉米跑到滿炕家,看到滿炕的炕頭上坐著一個新娘。
玉米也坐到滿炕的炕頭上,對新娘說,滿炕今天娶的是俺。
村里出了這樣的稀罕事兒,人們都跑來看熱鬧。
玉米說,聘禮也下了,嫁妝也辦了,親戚也請了,滿炕你咋能說變就變呢?
滿炕說,俺想娶個干凈人。
玉米咬咬嘴唇說,俺是干凈人啊,那個壞人就是強奸未遂進了監(jiān)獄啊。難道說俺在玉米地里拼命拼錯了?
滿炕低下了頭。
后來,再有人到玉米家相看玉米,玉米就死死拽住來人說,俺是干凈人,俺是在玉米地里拼了命的……
上門相親的人就一個一個搖頭走了。
麥子地
麥子聽到娘扯著沙啞的嗓子喊:掐死我吧,掐死我是孝順。麥子就扒火燎灶去燒炕,娘有風濕病癱在炕上,常因渾身難受尋死覓活。爹死得早,麥子除了下地干活,還要伺候癱在炕上的娘,拉扯三個挨肩的弟弟。
麥子找到隊長,請求隊長讓大弟大黑看麥子掙工分,大黑那年虛歲十三,按隊里的規(guī)定可頂半個勞力。
隊長說,麥子你不能太過分,大黑腦子少根弦,咋能去看麥子?
麥子說,大黑會轟鳥趕雞,你給他一條活路吧。麥子說著就給隊長跪下了。
大黑就拿著一根長竹竿,極認真地在麥子地里轟鳥趕雞。麥子不放心大黑,收了工常在麥子地里幫大黑。隊長也不放心大黑,抽時間也到麥子地里轉(zhuǎn)悠。
那天收工,隊長又轉(zhuǎn)悠到麥子地里,放眼四望,看不到大黑的影子,就信步走進麥田里。隊長走著走著,忽然就住了腳,隊長發(fā)現(xiàn)麥子蹲在麥子地里,正在一穗一穗揉麥穗,那剛剛灌滿漿的麥粒,被麥子裝進貼身的口袋里。
等麥子發(fā)現(xiàn)隊長,麥子真不知說啥好了。
直到隊長扭身要走,麥子才知事情不妙。她一把抱住隊長的腿不放,便哭訴著,千萬別說出去,千萬別換了大黑。
隊長想拔出自己的腿,麥子死抓著隊長的褲子不放,結(jié)果把隊長的褲子扯了下來。隊長一怔,麥子也一怔。
隊長跟麥子要褲子,麥子不給,只說不能換大黑,不能說出去,要不我……麥子一閉眼,撕開了自己的小褂,我告你……
大黑還天天拿著長竹竿在麥子地里轟鳥趕雞。只是這年收麥子的時候,人家發(fā)現(xiàn)麥子地里許多麥稈上的麥穗都空了,就搖頭嘆息:看來大黑還真是腦子少根弦,連這點簡單的活兒也干不了,讓鳥雀把麥子喝去不少。
麥子還一年一年伺候著娘,拉扯著弟弟,都成了老姑娘了還不嫁。
那年,隊長的老婆死了,有人給隊長和麥子牽線。牽線的人說,人家麥子是黃花大閨女,還配不上你個死了老婆的二婚頭?隊長搖了頭,又搖頭。
隊長娶了鄰村的寡婦過日子。麥子還當她的老閨女,沒一點要嫁的意思。
芝麻地
芝麻娘生了六個光頭小子才生了閨女芝麻,娘一輩子同莊稼打交道,芝麻在糧食中最金貴,芝麻就叫芝麻了。
芝麻叫芝麻,芝麻也愛吃芝麻,不管是裹在青芝麻蒴里的嫩芝麻,還是用鍋炒的老芝麻,芝麻都能吃得津津有味,特別是芝麻榨出來的香油,聞一下,芝麻就能流出哈喇子來。
芝麻六歲那年,因在芝麻地里貪吃芝麻,被人蒙了頭糟蹋了,送到醫(yī)院縫了五針才止了血。這個案子驚動了前后左右較近的幾個村莊,凡十六歲以上的男人都被公安人員查問了一遍,也沒查出個眉目,案子就擱了下來。
那件事對不懂事的芝麻并沒多大影響,反倒多了村里人的同情,芝麻就生活在一片憐惜的目光中。直到芝麻長到談婚論嫁的年齡,芝麻才知道那件事影響了她的生活。眼看同齡的伙伴,娶的娶,嫁的嫁,唯獨自己一年又一年還長在娘家??粗镛D(zhuǎn)過臉,暗暗落淚的背影,芝麻才開始恨那個糟蹋了自己的人。
芝麻嫁人了,是同村的滿囤。滿囤是野種,娘被人糟蹋了就生了滿囤。滿囤一家在村里就低人一等。滿囤小時就親眼見有人想占娘的便宜,娘反抗,想占便宜的人就罵罵咧咧:裝啥?也不是沒被人睡過。娘就“嗚嗚”哭出聲來,滿囤就雙眼噴火,狠狠攥緊拳頭。
能嫁給滿囤,芝麻是滿含了感激,盡管滿囤在村里被人看不起,還比芝麻大九歲,芝麻也一心一意地跟滿囤過。
娶了芝麻,滿囤是全身心地呵護,盡管芝麻有過那種經(jīng)歷,滿囤也把芝麻當寶兒供著。
芝麻和滿囤開了香油坊,日子過得紅紅火火,終于在村里混出了臉面。
誰知芝麻竟得了絕癥,滿囤急得直拽頭發(fā),恨不得把病轉(zhuǎn)到自己身上。
芝麻拉著滿囤的手說:這輩子能嫁給你我知足了,只是只是……太委屈你了,我太恨那個糟蹋我的人了,恨得真想咬下他兩塊肉。
滿囤抱著芝麻說,是我對不起你,八輩子也對不起你……
芝麻下葬那天,滿囤從自己的胳膊上生生咬下兩塊肉,供在芝麻的靈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