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人文地理與文學發(fā)展脈絡

王文參

(洛陽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洛陽 471934)

在民族文化復興的背景下，闡釋和挖掘河洛文化傳承形式和發(fā)展脈絡，尤為民族文化建設的急務，也是地域文化研究的熱點。梳理和探討洛陽文學的發(fā)生發(fā)展脈絡，彰顯河洛文脈，從洛陽文學形式、文學思想和文學價值觀的角度思考河洛文化的核心內涵，漸漸成為眾多文人的責任和使命，并產生極力向外推薦河洛文化的群體沖動。這種群體激情應該源于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傳承根脈的尋找，已成為當今熱愛文學者和人文工作者的自覺意識。

一、河洛地域與洛陽文學

河洛文化以洛陽文學為重要載體，涵蓋周邊河洛地區(qū)。在這個區(qū)域內，以河洛文學為重心創(chuàng)造了輝煌燦爛的中華文明。梳理洛陽文學的發(fā)展脈絡，能夠較好地觸摸和把握中華文明進展的歷史線索，能夠在一個生動形象的文學領域內，領略中華五千多年以來生生不息的精神力量和文化魅力。

洛陽文學的地理范圍，應該以歷代行政區(qū)劃的洛陽為準。影響文學的主要因素是政治、經濟、文化和地理等，行政管轄范圍內的洛陽自然成為文學形成和文學特征相對一致的區(qū)域。歷史上，洛陽的行政區(qū)劃多有變遷，洛陽作為行政中心，其管轄范圍的大小在不同歷史階段也略有不同。史書上，洛陽指河洛，有時河洛也指洛陽。關于河洛的地域范圍界定，以洛陽為中心的周邊地區(qū)成為學者們的共識，對于古人界定黃河、洛河共同流經的模糊區(qū)域也無異議。對于河洛地區(qū)東至鄭州、中牟一帶，西達華陰、潼關一線，南以汝河、潁河上游的伏牛山脈為界，北跨黃河到以汾水以南的晉南，河南的濟源、沁陽一線也基本認同。[1]歷代也基本上把洛陽作為這個范圍的行政中心。

洛陽文學涉及的作家作品也是在這個區(qū)域內，但主要涵蓋洛陽市及今天洛陽所轄的偃師、新安、洛寧、宜陽、伊川、孟津、嵩縣、欒川等縣市區(qū)。作品方面，一是洛陽籍并長期居住在洛陽的作家寫的作品，二是非洛陽籍作家但長期居住在洛陽并在洛陽寫的作品，三是非洛陽籍作家寫洛陽的作品。簡單地說就是“洛陽人寫的”“在洛陽寫的”“寫洛陽的”三部分文學作品。這些作品的共同特征是： 它們的創(chuàng)作離不開洛陽地域文化，作品帶著濃郁的洛陽氣息。三部分作品足以體現(xiàn)洛陽厚重立體的美學品格、精神風貌和文化魅力。作家方面，一是出生于洛陽、成長于洛陽、生活在洛陽的作家； 二是出生于洛陽、成長于洛陽，然后因為官經商等原因走出了洛陽的作家； 三是原籍為外省，在洛陽仕宦或寓居時間較長者，或終老于洛陽的作家。以史志記載為今洛陽籍作家，某些作家以郡望、祖籍等關系在史志中標示不屬洛陽人，而其出生或逝世、葬地及主要活動多在洛陽者(如白居易)，其創(chuàng)作更多地帶著洛陽地域文化的影響和彰顯洛陽文學的主要特色。

二、洛陽文學的人文地理景觀

洛陽人文地理景觀主要包含洛陽的伊河、洛河，穿越洛陽城的瀍河、澗河和谷水，伊闕龍門山、綿延于洛陽城北邊的邙山，流淌于東北邊的黃河，洛陽的牡丹、大運河、龍門石窟、白馬寺等，經過各代作家的抒寫詠嘆，成為中國文學史上具有典型意義的意象符號，也是影響河洛文化意涵構成的人文地理景觀。

區(qū)域文化與文學地理學等新視角和新方法都已經廣泛應用到了文學史的研究中。影響作家成長最基本的因素是地域文化，家鄉(xiāng)的山水和風俗總是滲透在作家的生命意識中，體現(xiàn)在創(chuàng)作風格上。同時，作家成名后，與他相關的故鄉(xiāng)山水被賦予了他的文化理想和現(xiàn)實追求，成為具有人文氣質的人文地理意象。李白、杜甫、白居易生活過的地方都有許多故事在流傳，他們描繪過的地方成為人文景觀，為后世緬懷想象。比如，洛陽上陽宮因唐代王建的“上陽花木不曾秋”而馳名，北邙山因沈佺期的“北邙山上列墳塋”讓我們感受到歷史的滄桑和悲涼。作家成為地域文化的塑造者，地理物象也因此成為代代傳承的文化符號。作家與因他們而成的文化景觀互為融合，成為文學史上一座座彰顯人文精神的文化豐碑，激勵著人們鍥而不舍地建設我們的精神家園，持續(xù)不斷地豐富著我們的美的感受和人生體驗。

洛陽的文化形象與歷代洛陽作家的人格精神和杰出創(chuàng)作密切相關。洛陽地域文化色彩是由洛陽歷代文人所描繪。文學景觀是可以不斷解讀的文本，不同時代形成的文學景觀是一道道具有韻味的文學畫廊，而洛陽地域的這條文學畫廊更加多彩和獨特。這條畫廊之所以重要，還在于它的線條走向與民族文化發(fā)展脈絡一致，它成就了中華文化的底色和天人合一的文化理念，促成了山水自然與人文景觀的最佳契合，成為可資后世模仿借鑒的文化生成范本。

洛陽有太多天下聞名的文學景觀。“河圖洛書”使流經洛陽東北邊的黃河和穿城而過的洛河名揚天下； 洛河以曹植的《洛神賦》而平添迷人的神話色彩； 漢魏時期都城近郊的鞏義北石村因潘岳的《悼亡詩》而流芳史書； 偉大的詩人杜甫的童年和他“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迫切呼喚，使鞏義南邊的瑤灣村成為一座人文地理的豐碑，為后世敬仰。萬安山、龍門山因有歐陽修、梅堯臣、尹洙等北宋文人集團交游酬唱的故事而更加令人神往。嵩山的厚重，積淀了太多的莊嚴的文化思考和豐富的文學想象，而元好問寄居的足跡又使嵩山多了一層“問世間情為何物”的愛的觀照。這些地理物象因文學而成人文景觀，這些由具體變抽象的人文景觀不但啟發(fā)人們產生聯(lián)想和想象，還會喚起人們對于歷史、現(xiàn)實、自然和人生的思索和感悟。顯然這些感悟和啟示比史書和地理學著作更為真實、生動和深邃。文學景觀“除了文學的價值，還有地理價值、歷史價值，以及哲學的、宗教的、民俗的、建筑的、雕塑的、繪畫的、書法的價值，有的甚至還有音樂的價值。文學的形象性、多義性和感染力，不僅超過了地理、歷史、哲學、宗教和民俗，也超過了建筑、雕塑、繪畫、書法和音樂”[2]。

洛陽地域的文學景觀是河洛文化的重要標識，是中華兒女緬懷先人、寄托鄉(xiāng)愁的重要媒介和載體。洛陽文學景觀的偉大和深邃在于可以使全球化、城市化浪潮中迷失的人們找到回家的路。發(fā)掘洛陽文學塑造的人文地理景觀，可以增益文化建設，推動民族文化的反思與自信。千年積淀的洛陽古都文化品格，表現(xiàn)了正道莊嚴、雍容博大、和諧寧遠和崇文厚德等突出特征。它不僅形成了華夏文化的源流與根脈，是歷代洛陽作家立足洛陽創(chuàng)作的文化底蘊和基礎，也成為中國文學現(xiàn)實主義優(yōu)良傳統(tǒng)的基本意涵和價值取向。

三、洛陽文學的基本特征和發(fā)展脈絡

地理環(huán)境孕育人文品格，形成人文環(huán)境，地理與人文交相作用，塑造出洛陽地域的風土人情，這是洛陽作家人格品質和藝術個性養(yǎng)成的重要環(huán)境條件。同時，中國文明社會以農業(yè)經濟為前提，起源于河洛地區(qū)。特別是長期為政治中心的洛陽地域，血緣紐帶組成的群體為農業(yè)社會組織形態(tài)的基本單位。小農經濟意識里孕育出的家國同構觀念，伴隨君權至上的倫理政治思想，構成自上而下的等級制度嚴密的宗法社會組織，這種宗法組織內部雖經歷沿革更迭，但根本結構和不斷適應新時代的變中有靜，決定了中國文化的基本特質。這種基本特質體現(xiàn)在洛陽文學中，就是深深根植于河洛大地上的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原則，雖經歷千年風云，從未有根本性的改變。

在當前重建民族文化自信的背景下，梳理以洛陽為中心的河洛區(qū)域作家作品，探討洛陽文學的發(fā)生發(fā)展與中國傳統(tǒng)主流文學思想的密切關系，從河洛文學形式、文學思想和審美意識對河洛文化核心內涵形成的影響，探討中華民族文化核心價值體系的形成與河洛文化的密切關系，才能彰顯洛陽這個特殊區(qū)域的文學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傳承的一條主要根脈。同時，借鑒當前河洛文化研究的最新成果，并在全面、系統(tǒng)地描述洛陽文學發(fā)展歷史的基礎上，發(fā)掘新的洛陽文學資料，尤其是系統(tǒng)描述和揭示帶有宗法文化傳承特征的家族文學特征，比如從漢代賈誼家族到明清王鐸家族的文學傳承，看宗法制社會文學思想繼承和變遷歷程等，頗能開拓河洛文化研究的時空線索和研究思路。同時，考察歷代洛陽作家、作品及文學現(xiàn)象時，要將歷史意識和當代意識相結合，體現(xiàn)與時俱進的科學精神，還要站在時代思想的高度研究洛陽文學成就對于當今中國文化建設的現(xiàn)實意義。這應該是中國文學研究溯源意義上的有益探索。

首先，我們可以確認愛國主義思想是洛陽文學貫穿古今的紅線，也是洛陽歷代作家貢獻給中國現(xiàn)實主義文學精神最為內在和持久的文化魅力。中國文學之所以能夠仰望蒼天、俯視大地、關心民瘼、內省人生、直面現(xiàn)實，離不開河洛大地孕育的愛國主義精神。這種宗法意識基礎上的愛國主義精神，雖然人們往往把忠君與之相互聯(lián)系，但在封建社會中形成的這種民族集體意識和共同心理定勢，在中華民族歷史上，曾經無數(shù)次激勵著有志之士反對分裂、抵抗侵略、保家衛(wèi)國。從現(xiàn)代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文學雖然一度深受西方文學形式和文學思想的影響，很多作家模仿借鑒，創(chuàng)作出了大量實驗性的作品，但洛陽作家諸如閻連科、張宇、任見、司衛(wèi)平等，仍然關注于洛陽地域文化的創(chuàng)作。閻連科執(zhí)著地埋頭“二程故里”做深刻的現(xiàn)代形態(tài)的文化反思； 張宇創(chuàng)作《活鬼》，洞察“侯七”的生存哲學，對鄉(xiāng)土倫理做現(xiàn)實的深刻反省； 任見以驚人的意志和頑強的毅力，克服生活上、身體上的重重不順境況，創(chuàng)作出千萬字的抒寫洛陽的皇皇巨著《帝都傳奇》； 司衛(wèi)平揮汗如雨，細密考證，為洛陽“詩鬼”李賀做傳。熱愛洛陽、鐘情河洛文化，使洛陽作家具有足夠的文化定力，把現(xiàn)實主義優(yōu)良傳統(tǒng)發(fā)揚光大。

現(xiàn)當代洛陽作家從《詩經》描寫洛陽地域生活的篇章中獲得過精神滋養(yǎng)。諸如寫遠征將士對戰(zhàn)爭雖有怨憤，但在大敵當前之時，仍以大局為重，同仇敵愾，英勇作戰(zhàn)，其忠君愛國思想感動天地，成為中國文學表達愛國思想的基本模式。洛陽才子賈誼的政論文，極力主張削弱諸侯勢力、加強中央集權、募民實邊、抗擊匈奴，杜甫聽聞官軍收河南河北而“漫卷詩書喜欲狂”，韓愈等人謳歌平息叛亂、積極參加維護國家統(tǒng)一的戰(zhàn)斗詩篇，洋溢著的民族集體意識和保家衛(wèi)國的精神。直到今天，仍然激發(fā)著人們心中蘊藏的渴望國家和民族振興的熱情。

其次，洛陽文學飽含著同情勞動人民的精神?！渡袝窌r代的民本思想，雖然不能與今天的民主思想相提并論，但是它反對對人民的壓榨，同情人民的疾苦，其積極作用影響后世?！对娊洝分斜４娴摹梆囌吒杵涫?，勞者歌其事”等大量作品，奠定了我國文學現(xiàn)實主義的優(yōu)良傳統(tǒng)。[3]在洛陽文學發(fā)生發(fā)展的歷程中，為民請命、批判黑暗、張揚正義的精神從未衰竭。杜甫以“窮年憂黎元，嘆息腸內熱”的滿腔憂憤，揭露現(xiàn)實的不平； 白居易“田家少閑月，五月人倍忙”關心人民生活的詠嘆，代表著洛陽文人要求實行仁政和解民于倒懸的良好愿望。

再次，洛陽文學在家國情懷中飽含憂患意識和社會責任感。洛陽地區(qū)長期處在政治、軍事斗爭的中心，洛陽作家的憂患意識更為強烈。從漢代賈誼、晁錯的激切陳辭，到建安詩人的慷慨多氣； 從唐代杜甫、韓愈的詩到宋代賀鑄、陳與義的詞等，憂國憂民和感時傷世的感情像一條又粗又長的紅線，貫穿于洛陽作家的作品中。洛陽文人生命不息、奮斗不止的精神使后世讀者為之動容，這也是洛陽文學能夠取得巨大成就的重要原因。

總之，洛陽文學的發(fā)展主脈可以概括為： 在中華民族幾千年的歷史發(fā)展過程中，黃河流域孕育著燦爛輝煌的文化藝術。起源于河洛的儒釋道思想凝聚著黃河、洛河和伊河三川之地人民對自然、社會和人類的深邃觀照，并逐步形成了具有鮮明地域特色的思維品格和文化精神。一代一代洛陽作家集中描寫了黃河流域人民不畏艱難的拼搏精神和勇于獻身的犧牲精神。以儒家“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強烈的主體意識，塑造了無數(shù)道德完美、人格高尚、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形成了中國文學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的主流思潮。同時，洛陽文學始終秉持的現(xiàn)實主義優(yōu)良傳統(tǒng)，貫穿著家國情懷、責任意識以及同情下層勞動人民的民本思想，這顯然成為河洛文化的基本精神風貌。特別在唐宋以后，洛陽作家身上有著自覺維護中華民族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強烈意識和河洛文化的自豪感，有引領國家文化建設的強烈訴求和自信心。在當前民族文化建設背景下，洛陽文學創(chuàng)作再度繁榮，從農民工到大學教授，或歌詠家鄉(xiāng)山水人文美景，或傾情河洛文化。不論藝術水平高低，很多人從最初的詩歌創(chuàng)作走向散文和小說創(chuàng)作，從純粹的熱情歌唱到從事高雅的河洛文化研究。作協(xié)之外的文學愛好者出版作品的很多，年齡跨度也很大，中學生出版作品集的也不在少數(shù)，80多歲仍然有詩歌問世的作家也有很多。發(fā)表渠道也很多樣，微博、微信公眾號，數(shù)不清的各類社團和詩會，河洛網絡社區(qū)，朋友之間微信群互轉等?？梢?，洛陽文學煥發(fā)著青春活力，正創(chuàng)造著美好時代的新篇章和新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