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陳益非的下身有點不舒服。上廁所的工夫,他瞅瞅身邊沒人,就低頭翻開自己的那家伙,多看了兩眼。這一看還真發(fā)現了問題:包皮上已經開始潰爛,龜頭上也有點紅腫,一副臟兮兮的樣子。他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可能又犯了。
回家冷了半盆開水,陳益非一個人躲進衛(wèi)生間,一手端盆,一手認真地清洗自己的下身。清洗后的下身清爽了半天,很快又不舒服起來,又癢又輕微刺痛的感覺。
陳益非再次鉆進單位廁所檢查自己下身時,發(fā)現包皮上潰爛的面積更大了,龜頭紅腫得也更厲害了,剛翻開時似乎還沾著不該有的黏液?;摿?
陳益非知道自己的老毛病真的犯了。
陳益非清楚地記得自己下身第一次慘不忍睹地潰爛是在上高中時,那次真的化膿了,下身變得面目全非,小便時都鉆心地痛。他住在學校里,不好意思告訴同學,也不敢告訴老師,偷偷地忍著,后來實在堅持不住了,心里也害怕得要命,星期天回家時就悄悄地跟父親說了。做小學教師的父親把他拽到房間光亮處,讓他把家伙掏出來,像檢查學生的作業(yè)一樣只瞄了一眼就判斷出:是不衛(wèi)生造成的!
父親把陳益非帶到市皮膚病防治所,醫(yī)生也只看了一眼,說了三個字:包皮炎。他給陳益非開了一點高錳酸鉀和一盒硫磺軟膏。高錳酸鉀是用來沖水洗下身的,軟膏是直接涂患處的。醫(yī)生還給陳益非提了一個建議:你包皮長,以后洗澡要翻開多洗洗!
見了水的高錳酸鉀紅得像血,效果卻好,只洗了一兩次,軟膏也只搽了三五天,陳益非下身就好了。從此后他不敢再掉以輕心,每次進浴室都要把下身翻開在蓮蓬頭下沖洗。偶爾與熟人一塊兒去洗澡,他就做得遮掩些,或者干脆不洗。如果不洗,陳益非就會覺得那次澡白洗了,隱隱約約下身似乎又開始癢,不舒服起來。陳益非盡量避免與熟人一同洗澡,他不愿意別人窺見自己的隱私。
也是從那時起,上廁所或洗澡時,陳益非開始觀察起別人的下身來,也開始留心起報紙上有關的文字來。這么多年下來,可以說,陳益非對男人的下身已經頗有研究了。他知道男人與男人是各不相同的,下身有長有短,有粗有細;有的勃起時和疲軟時一樣長,有的疲軟時如無精打彩的小山椒,勃起時如斗志昂揚的高射炮。他還知道男人標準的下身是龜頭裸露的,自己不屬于標準的一類。但自己也不屬于包皮過緊的一類,只是有點長。他做愛時還翻得開,緊的人翻不開,那叫包莖,影響做愛質量。因為包皮長,裹著龜頭,所以下身容易孳生病菌,得炎癥。
陳益非還知道男人過長的包皮是可以做切割手術的,手術費只有幾十元,休息的時間也很短。“無痛治愈包皮包莖,無限激情快樂無盡”,報紙上類似這樣的小廣告鋪天蓋地。但陳益非是不會去做這樣的小手術的,除了衛(wèi)生隱患,他并沒有覺得自己有什么不方便,認為還是自然狀態(tài)的好。曾經有一次,陳益非差點動了心,那是看了一篇報道,說一個50多歲的再婚男子去做了包皮環(huán)切手術,旁人問他為什么,他說現在生活觀念變了,婚姻質量要提高。陳益非還記得那篇報道中有這樣一句話:對于男人,切割包皮就像女人做雙眼皮一樣平常。
但陳益非最終還是沒有做。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包皮過長,尤其是自己的夫人。如果夫人有一天知道跟自己做了許多年愛、并且生了孩子的丈夫不是一個標準的男人,她會產生什么想法?她會不會因此對其他男人產生強烈的好奇心?那后果是可怕的。陳益非是那種注意形象、對自己總是信心十足的男人,他不允許自己在社交場合留下任何話柄,所以他不想有人知道自己生理上的這個小缺陷。
現在下身又有了炎癥,看樣子還不輕,陳益非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因為他一直堅持著洗的。但現在不是找原因的時候,現在必須找到治療的辦法。陳益非自然想到了曾經醫(yī)治好自己的那個皮防所。下班的時候他騎車繞過那里,放緩了車速,然而他沒有下車。早年的皮防所油漆刷成的白底黑字的老牌子還在,卻早已改換門庭,變成了富麗堂皇的“皮膚病性病防治監(jiān)測中心”。這一名稱被做成體積龐大的燈箱廣告牌,高高地懸掛在門檐上,老遠就能看見。“性病”兩個大字灼痛了陳益非的眼睛,他避瘟神一樣加大油門,沖過了中心門口,不敢扭頭再多看一眼。
陳益非的生活作風自然是沒問題的,他相信自己不可能患什么臟病。但他不愿意進那個中心看病,覺得自己還沒有嚴重到那種地步。他認為自己完全有能力像對待輕度感冒一樣自行購藥看好。
陳益非走進一家門面不大的小藥店。藥店里只有兩個賣藥的女人,沒有其他的顧客。陳益非走到年齡稍大的那個女人面前,聲音很低地問:請問有沒有硫磺軟膏賣?
女人瞪著陳益非:硫磺軟膏?現在哪有這種藥賣!早不生產這種藥了!
見陳益非愣在那里,女人又問:有替代藥,像皮炎平、達克寧、華佗膏……效果都蠻好……你搽哪里?
沒有就算了……陳益非不等對方說完,就逃也似地出了小藥店。
高錳酸鉀和硫磺軟膏,陳益非很確定地記得這兩種藥名。他隨后又跑了幾家大大小小的藥店,都未能如愿,為此他很沮喪。最令他沮喪的是他的下身不折不扣地嚴重了,清洗已經發(fā)揮不了任何作用。下身的炎癥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心思,他不得不時刻牽掛它的狀況,弄得心亂如麻,坐臥不寧。他嘗試著使用其他通用的消炎軟膏涂上去,結果把下身弄得面目可憎,幾次一折騰,似乎還加重了炎癥。
諱疾忌醫(yī)。陳益非想到了這四個字。他決定不再做諱疾忌醫(yī)的人。誰沒有個小病小痛?只是自己的這病這痛害得不是地方而已。又下了幾次決心,陳益非終于選定一個工作日借故離開了辦公室。他之所以選定上班時間,因為他推斷上班時間大街上熟人少,遇到不尷不尬的概率低。
陳益非把摩托車停得離那個中心遠遠的,然后裝作散步的樣子很清閑地沿著路邊走,走到中心門口時他一頭扎了進去。一扎進去他的頭就有點暈:中心大廳內兼做門診室,門診室里的醫(yī)生比患者多,醫(yī)生清一色是女性。這怎么開得了口?陳益非硬著頭皮先找到掛號的地方,掛了號故作輕松地問旁邊的一個女醫(yī)生:沒有男醫(yī)生?
女醫(yī)生朝側面一間掛著“檢查室”牌子的內室努努嘴,說有,在里面。
檢查室沒有門,也沒有門簾,為了不把自己晾在大庭廣眾之下,陳益非就踅進檢查室。檢查室里果然有一個老年的男醫(yī)生,還有尋個年輕的男性患者。男醫(yī)生在為年輕患者溶解藥水,準備注射。年輕患者手上拎著一只中心專用的方便袋,方便袋里還有不少的藥品。見陳益非進來,男醫(yī)生瞥了他一眼,陳益非把手上的掛號單朝男醫(yī)生揚了一下,說:忙呵?
男醫(yī)生沒有搭理陳益非,也沒有露出反感的神色,他和年輕患者繼續(xù)他們剛才的談話。
男醫(yī)生說:去年有個男的,男的看了女的沒看,最后沒有用,多花了錢。
年輕患者說:那我這個針打了以后還要不要打了?
……
男醫(yī)生不緊不慢地往年輕患者的臀部肌肉。里推完那種淡黃色的藥液,迅捷地拔了針,卻沒有馬上來張羅陳益非,轉身又去身邊治療盤里拿藥水,開瓶,用一次性注射器吸取,溶解,振動,……那年輕患者一邊整理著衣褲,一邊走到檢查室門口,用嘟噥在喉嚨管里的聲音招呼大廳內的一個年輕女孩子進來;那女孩子陳益非剛才注意過,身材很好,模樣很俊,臉色卻陰郁著,她面對著墻壁上一張健康教育宣傳畫,一直在大廳里不安地立著,陳益非沒想到她和這年輕患者是一對兒。相形之下這男的嫌稚嫩了點。她進來了。陳益非本能地察覺自己不應該繼續(xù)停留在檢查室里。他自覺地出了檢查室。
陳益非手足無措地站在大廳里,估計那邊不是一會兒的事。大廳外就是人來人往的馬路,他覺得自己目標太明顯,太惹人眼,有一種被展覽的味道,就想出去等等再進來。門口人很多,因為旁邊就是“兒童計劃免疫門診”處,許多婦女帶著小孩來打防疫針,一時輪不上的,就站在門口等。陳益非慌慌張張出了中心的門,鉆進人群中,也假裝在等候什么。不料還沒等他站穩(wěn)腳跟,就感到背后有人在向他笑,回頭看,原來是個懷抱嬰兒的年輕女子,并不認識。正懷疑對方是不是認錯了人,對方啟口靦腆地叫了聲“陳科長”,陳益非猛地記起,她是同科室小丁的妻子。去年他剛參加過小丁夫婦的婚禮。他還代表部門領導在婚禮上講了話。后來小丁在單位發(fā)過紅雞蛋。
帶小孩來打防疫針的?時間過得真快,小孩都這么大了!……我身上有點癢,來開點藥的……陳益非相信她已經看到自己是從哪里出來的了,但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主動向她解釋這么多,而且都是可說可不說、說了也說不清的廢話。人家并沒有問他什么,他和她也不是十分熟悉。自己究竟想向她表白什么?那次婚禮后她來單位找過小丁幾次,每次都只是跟丈夫辦公室里的同事說笑。陳益非覺得自己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他站不住了,也顧及不得許多了,說聲“你忙”又一頭栽進了中心。他覺得還是躲在中心里比較安全。
剛好那對小倆口從檢查室出來,陳益非立即進去填補了空白。
男醫(yī)生打開身邊一只能放射出強烈光線的落地蛇形燈。陳益非站到燈光下,掏出家伙,有點艱難地翻開,展示給男醫(yī)生看。男醫(yī)生懶洋洋地掃了一兩眼,一副見多不怪的神色說道:小問題,開點藥膏搽搽就行了。
陳益非說:以前有過,許多年不發(fā)了。
男醫(yī)生說:你包皮長,你要正常翻開,不要卷著,就沒有問題了。翻開的男人很少有這個毛病。
又問:你有沒有濕氣?
陳益非說有。
男醫(yī)生說:這就是了,這跟濕氣差不多,你老捂著,不生病菌才怪!年輕時還好點,年紀稍大感染的機會會越來越多……
男醫(yī)生一邊說,一邊為陳益非開了兩樣軟膏,一種叫咪康唑氯倍他索乳膏,一種叫新氫松乳膏,叮囑陳益非攪合在一起用。陳益非去剛才掛號的地方劃了價,交了錢。總共才五塊多錢。陳益非又去尋取藥的地方。
取藥處在皮防所行政樓下,是一個總的藥房,還為其他的中心服務。藥房處進進出出的人要比剛才那個中心門診室多一點。陳益非剛跨進大門,就看見有人滿臉燦爛地迎上來,跟自己打招呼。陳益非面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也對他笑。對方立馬上前用左手握住陳益非的手:陳科怎么有空來這里了?
陳益非認出他是一位同事生意場上的朋友,經常來單位找那位同事閑聊,一來二去就和單位的不少人熟悉了,還順便請陳益非他們吃過一兩次飯。 .不等陳益非作出反應,對方又聲音很高地說:家里養(yǎng)了一條狗,他媽的,跟我翻臉了,逮了我一口,來打狂犬疫苗的,要不然我也不會來這個地方,哈哈……陳益非已經注意到他的右手上涂著一小塊醬色的碘酒。
陳益非覺得自己也有必要跟對方把話說清楚,就不自然地也打起哈哈:我也是,身上有了一點小毛病,難得來,哈哈……陳益非笑得很尷尬。他想回避有毛病的具體部位,但回避具體部位想把話說清楚幾乎是不可能的,而且越說得隱晦越容易叫人疑神疑鬼。他剛下定決心準備痛痛快快告訴對方自己害的僅僅是包皮炎,已經開了幾塊錢的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可還沒等他開口,對方卻觸電似的抽回手,避到一邊,朝他意味深長地笑:那你忙、你忙,我還有點事,先走了、先走了!走出幾步,見陳益非怔在那里還沒有回過神來,他又回頭揮揮手:改日再會……
陳益非站在那里張口結舌。
藥劑師從窗口遞出用小方便袋裝著的藥品,陳益非迅速逃離了這個是非之地。一回到家里,他就仔細閱讀了使用說明,結合醫(yī)生的關照把藥涂在了患處。
才兩三天時間,下身就不紅不腫了,原先潰爛的創(chuàng)面也開始愈合。陳益非又很快輕松起來。但輕松還沒幾天,他心里又非常嚴重地不輕松起來。
那天中午,陳益非下班按時回家,發(fā)現夫人沒有像往常一樣擺好碗筷等他吃飯。他走進廚房,看到冷鍋冷灶,這才注意到夫人的異常。夫人一動不動地坐在客廳里,臉色陰沉,眼圈濕潤潤的,有點紅。
陳益非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還開玩笑:怎么,沒做飯?想請我下館子?
夫人劈臉將一個揉成團的方便袋砸在陳益非臉上:陳益非,你不是人,你跟我說清楚,你在外面跟什么女人亂搞搞出了臟病?你不想過就自己滾,不要害我……
揉成團的方使袋在地板上松馳開,“性病”兩個宇躍進陳益非的眼睛,特別的扎眼,陳益非一下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來夫人發(fā)現了那只他拎藥回來的中心專用方便袋,方便袋上印有的一排紅字讓她起了疑心:某某市皮膚性病防治監(jiān)測中心。陳益非陪著笑臉揀好聽的話說了幾籮,甚至主動褪下褲子邀請夫人檢查,夫人才陰轉睛,有點相信他的話。
夫人并沒有完全消除疑慮。下一次與陳益非做愛時,就不及以前投入,陳益非努力了半天,也沒能讓她進入高潮,不得不草草收兵。第二天起床,她還直嚷嚷:我下身好像有點癢,是不是你的原因?
那自然是她心理作祟。陳益非苦笑,接連許多天不敢主動提出那方面的要求。
家里的事總算平靜下來,單位里的麻煩又接踵而來。那天局里召開中層以上干部會議,會議快要結束時,坐在主席臺正中的局長神情嚴肅、語重心長地說了一通題外話:最近呵,我聽到不少風聲,反映我們個別中層干部生活作風不夠檢點,在社會上造成了一定的不良影響……據我所知,這個同志平時的表現還是不錯的,表面上看不出來……在這里我想奉勸這個同志一句:你年齡還不大,要以個人前途為重呵!出了事不要說對你個人不負責任,對你的妻子和子女無法交代,就是對單位的外界形象,也有損害。我們單位已經連續(xù)三年被評為標兵文明單位了,我們不希望因為一只老鼠壞了廣鍋粥,我丑話說在前……
這樣的花邊新聞無疑是有吸引力的,一開始陳益非像其他中層干部那樣,仰著臉聽得有滋有味,聽著聽著就嚼出味道有點不對勁:大家怎么都朝我這邊看?臺下的人先還面面相覷,后來約好了似的,都偷偷把目光向他投來,相互間還會意地笑。我又沒找小姐被派出所抓去罰款,你們都瞅我干啥!陳益非很反感投向他的這些目光,他卻不能站起來大聲責問,因為局長點事不點人,你著急做什么?不會是做賊心虛吧?陳益非狠狠地瞪著看他的人。但他很快抵擋不住了,耷拉下了眼皮,臉上也不禁癢癢虛虛的。他想起最近一段時間經常有同事神情詭譎地朝他笑,女同事跟他說話眼神也躲躲閃閃的,有的同事還會對他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語氣曖昧……他恍恍惚惚記起,就連他上廁所時也有人跟著裝著無意的樣子朝他的下身看。難道他們懷疑我?胨益非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來。
一定是我進那個中心看病的事情被他們知道了!
一定是他們以為我嫖娼染上了臟病!
是誰說出我看病的事情了?小丁的老婆?還是同事的朋友?靠!……陳益非突然地想罵娘。他的心情被這新的“難言之隱”攪成一團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