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乘最后一班從冬筍壩到順江的渡船抵達岸邊時,淡藍的天空已漸漸變得暗黑。我高一腳低一腳的從江岸摸到鄉(xiāng)間公路上時,已經(jīng)看不清公路延伸的方向。
順江大橋橋頭一座小屋透,出一些光亮,它成了我眼中惟一清楚見到的目標。
我推開半掩的木門,屋里簡單的柜臺上擺放著各種小雜貨。一個中年婦女一邊看著黑白電視一邊在織著毛衣。我試探地詢問:“還會有車到真武嗎?”真武在十公里外,是我的家鄉(xiāng)。今天是我外出讀書一學(xué)期后的第一次回家,歸心似箭是自然的,不然我不會在已經(jīng)放學(xué)很晚了才急匆匆往家趕。
“班車早就沒有了,要是你早點到,還可以搭從山上下來的裝石膏的跛跛車?!滨缩塑嚲褪峭侠瓩C,裝滿石膏后,人坐在高高聳起的石膏堆上,一不小心便有被甩下去的危險。
現(xiàn)在,即便有那樣的車,我也情愿冒險搭乘了,然而,這會兒什么車也沒有了。
但我無論如何也得趕回去,我已經(jīng)半年沒有見到我的爹娘和弟妹了。
中年婦女給我做一個火把,我把它舉在頭頂,連感激的話也沒來得及說,便沿著回鄉(xiāng)的公路出發(fā)了。
我一邊走一邊盼望有車經(jīng)過,或許能搭上一截。
終于有一輛小卡車開來了,我舉著火把站在路中間。
車停下來,我跑到駕駛室窗邊。借著火把的光,我看見開車的是個比我稍大幾歲的年輕人。
“去真武嗎?”我焦灼地問。
“去真武?”他遲疑了一會兒,“上來吧?!?/p>
我道謝后,扔掉火把坐進了駕駛室。小卡車顛簸著,向前急駛。他燃著的煙頭,紅紅的亮點忽明忽滅。
“你是真武人?”他問。
“嗯。我在白沙讀書,今天放假,正回家呢。”
“我認識一個真武人,那真是個好人。”他竟然說出了我爹的名字。
“我也認識他,他怎么了?”
“去年冬天一個深夜,我的車在真武的公路上壞了。跑了一天車,又冷又餓。半夜三更沒有一輛車過,我足足等了兩個鐘頭,終于見到路旁的柑子林中有了電筒光。那個人過來了,見我冷得直發(fā)抖,便把我?guī)У郊抑?,找棉襖給我穿,下面條給我吃。第二天,我給他錢,他卻說什么也不收……”
我想起來,那天我也在家里。他竟然沒認出我。我心中有掩飾不住的喜悅,想不到他還記得那事。我決定不告訴他我就是他說的那個好人的兒子。
“我也感謝你,要不是搭上你的車,這會兒我還得在路上摸黑呢!”
他聽了很高興:“其實你也不用謝我,要謝就謝那個給過我?guī)椭娜?。以前,我是不愛幫忙的人。那次以后,我才曉得,人有困難時是多么需要旁人幫一把?!?/p>
我怕他知道我的住家,便在離家還有一段路的地方叫他停了車。
我道謝著下車,也客套地請他下來到我家喝杯茶。他一邊倒車一邊說:“我還得趕回去拉菜進城——本來,我的車是不到真武的。再見!”
我佇立在夜幕中,看著小卡車的尾燈在遠處漸漸消失。
風(fēng)冷颼颼的,我的心卻熱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