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阜晨。霧還沒有散去,薄薄的,淡淡的,柔柔的。無風(fēng),江面也就不起浪,平靜如鏡。偶有水鳥掠過,一閃,便不見了。
一溜江石浮在水面,光滑,青黛,仿佛巨鯨的脊。小木船就泊在脊旁,不錨不縛,卻并不逃去。三塊卵石搭了,鐵鼎罐就架在上面。柴禾是漂在水面的碎木塊兒,潮潤潤的,所以煙就濃,裊裊而上,先是柱狀,再是蘑菇狀,最后就什么也不是,與晨霧融為一體了。
半斤白米下在鍋里,摻上兩瓢清水,旺火燒上幾灶,水便開了,翻滾如浪。然后放上幾皮青菜葉,一撮鹽,兩勺油,再文火小熬一會兒,一鍋有色有味的青菜稀飯便香氣四溢了。
飯煮熟了,稠的干的盛在粗瓷盆里,那是給男人的;不稠不稀的盛在小洋碗里,那是給孩子的;余下的自然是她這做家庭主婦的了。菜炒好了,卻不用碗盛起來,就讓它留在鍋里,因?yàn)樵钐糜杏嗷?,可以讓菜很久不涼。早飯?zhǔn)備妥了,就等出港打魚的男人回來。婦人閑下來了,就手搭涼棚透望那晨霧蒙蒙的大江深處,心就想風(fēng)里來雨里去起早貪黑的男人,就想男人孔武有力的臂膀、粗黑油亮的肌膚和那特有的男人氣息。想著想著,婦人的心就有些跳,腮就有些紅,眼就有些渴。就縮進(jìn)小艙,忙著對鏡理鬢,抹臉,自個把自個仔細(xì)瞧一陣,臨了,又拿手輕輕掌一下嘴,低聲罵道:“叫你少不了男人!”臉就更紅了。等了半天,眼看飯萊就要涼了,仍不見男人歸來。婦人開始莫名的煩亂,火氣也就上來了,恨恨罵:“砍腦殼的,給魚精迷住了!”想沖江呼喊,可男人的名字一到嘴邊就感到羞。就改向趴在船頭玩捉小黃臘丁魚的兒子喊道:“崽崽娃,喊你屋爸爸回來吃飯!”崽崽娃正餓,連忙挺了小胸脯,仰起脖子朝天便喊:“爸——,崽崽娃喊你屋爸爸回來吃飯!爸——,崽崽娃喊你屋爸爸回來吃飯——”婦人聽了,樂得哈哈大笑:“你個小傻寶,這么點(diǎn)彎兒都繞不過來!”反身把兒子攬進(jìn)小艙,一邊用指頭搔兒子的胳肢窩,一邊笑罵:“小傻寶,小傻寶?!倍旱脙鹤痈窀裾嫘?。母子倆在艙里嬉戲打鬧起來。小船搖晃。歡樂在微波里跳躍,奔走,涌蕩。
天水相接處,一輪朝陽冉冉升起。在一遍桔紅的暈輝中,一個黑點(diǎn)越來越近,越來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