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紅巖》作者之一楊益言在2003年5月號《中華兒女》發(fā)表了《我見到的“中美合作所”》一文,拜讀之后,發(fā)現(xiàn)楊先生在對一些重要歷史事實的陳述上,缺乏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筆者從重慶解放時起就親身參加過對“中美合作所”有關歷史情況的調(diào)查,十分清楚楊益言當年被關押過的渣滓洞監(jiān)獄并不是中美合作所,他所謂“我見到的‘中美合作所’”,并非歷史上存在過的中美合作所。
1949年11月30日重慶解放。12月3日前,重慶市軍管會公安部第二處(政保處)六位處、科長,已隨野戰(zhàn)部隊進城,于12月5日進駐了市區(qū)老街三十四號“慈居”(原國民黨西南軍政長官公署二處)、三十四號附二號(原國民黨聯(lián)合偵防處辦事處,簡稱偵防處)、老街三十二號(原保密局西南特區(qū))。16日,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南服務團第六(公安)支隊一大隊二中隊(政保處)營、連、排干部進駐這些地方。我當時被分配在內(nèi)勤科任見習科員(排級)。內(nèi)勤科的職責是匯集、管理敵特檔案、情報、線索,匯編敵特組織人頭資料。20日左右,內(nèi)勤科長黎強派我們?nèi)巳ゴ牌骺谠娊y(tǒng)局鄉(xiāng)下辦事處拉辦公用品,這時我第一次到了那個曾經(jīng)設立過“中美合作所”的地方。1950年10月,我被調(diào)到政保處國外間諜偵察科任內(nèi)勤,科內(nèi)開展了對中美合作所等間諜機構組織、人頭情況的調(diào)查。1954年和1958年,重慶公安機關又組織力量,專門對外國間諜機關及其掩護、控制機構開展了系統(tǒng)的敵情、社情調(diào)查,整理成組織資料和人頭名冊。從1990年開始,我又參加了重慶公安、國家安全反特務間諜斗爭史、重慶公安志的編撰工作(到2002年完稿),再次從歷史角度了解了中美合作所的有關資料。
中美合作所出現(xiàn)的歷史背景
抗日戰(zhàn)爭期間,中國國民政府先后與蘇聯(lián)、英國、美國進行了反對日本法西斯的軍事情報合作。
中蘇情報合作。1938年7月,中、蘇成立特種情報所,俗稱中蘇合作所、中蘇情報所。首任所長由軍委會辦公廳主任賀耀祖兼,副所長由軍令部第二廳副廳長、軍統(tǒng)局主任秘書鄭介民和蘇方瓦西列夫將軍擔任,任務是對日軍進行電訊偵測和情報派遣。中方參與人員主要是軍統(tǒng)特務,最多時達二百六十八人,俄方人員三十二人。下設情報搜集、情報研究、電訊偵測、人事總務四個科(到重慶后將情報搜集和電訊偵測合并為一科),另在重慶南岸放牛坪設立特種電訊總臺,負責測向、破密。在蘭州七里河設立電訊支臺,輔助總臺偵收邊遠地區(qū)日臺電訊。在重慶城內(nèi)遺愛祠11號(即石房子)設無線電通訊總臺(后來成了保密局重慶支臺),負責與派往各地的情報組(分臺)和蘭州支臺的通訊聯(lián)絡。在重慶市商會內(nèi)開辦了諜報人員訓練班,學員從軍統(tǒng)臨澧訓練班挑選,從社會上招收及私人介紹,有五六十人。畢業(yè)后派往淪陷區(qū)建組設臺。1943年3月,中蘇情報所結束。
中英情報合作。1942年1月11日,英國派駐華大使館一秘凱瑟克和軍統(tǒng)別動軍司令周偉龍洽談組建中英情報合作所,所址在重慶市郊沙坪壩紅槽房。另在沙坪壩小龍坎周家橋(別動軍司令部)駐地辦一個訓練班,對軍統(tǒng)武裝忠義救國軍下級軍官進行敵后作戰(zhàn)戰(zhàn)術和爆破技術等訓練,但因雙方矛盾糾紛,這個情報合作被蔣介石下令撤銷。4月29日,英方人員撤到印度。另外,同年3月,緬甸國防部國防局局員、英國間諜魯賓遜,國防局顧問、軍統(tǒng)特務李漢元,到重慶與中統(tǒng)局局長徐恩曾洽談。徐同意以國民黨海外部名義,派中統(tǒng)特務駱劍雄率六名特務、兩名報務員,攜電臺兩部,去緬甸臘戍。4月25日,日軍占領臘戍,中統(tǒng)情報人員羅大年遭日軍殺害,其余特務分兩批逃回。這次合作就此告終。
1943年5月,李漢元代表軍令部二廳副廳長鄭介民,英國駐華大使館一秘安獻今代表英國經(jīng)濟作戰(zhàn)部(管轄英國在東南亞地區(qū)的軍事情報,總部設印度墨魯)負責人麥根基少將,經(jīng)商談簽訂情報合作協(xié)定。7月25日協(xié)定生效,軍統(tǒng)局從軍統(tǒng)南洋訓練班第一期學員中挑選緬甸歸國華僑青年三十二人,軍統(tǒng)重慶電訊訓練班報務員八人,共四十人,送往印度受訓后,派往緬甸開展對日情報工作。1943年冬,軍統(tǒng)局又從軍統(tǒng)南洋訓練班第二期學員中挑選越南歸國華僑青年和軍統(tǒng)重慶電訊訓練班報務員共七十多人,分兩批去印度受訓,后派往越南開展對日情報工作。日本投降后協(xié)定終止。
中美特種技術合作所,簡稱中美合作所或中美所。1943年7月1日在重慶磁器口鐘家山成立,范圍包括梅園、白公館、松林坡、楊家山、五靈觀等地。戴笠任主任,美國海軍中校梅樂斯任副主任,美國戰(zhàn)略情報局又先后派了魏金生、康諾陶任第二副主任;正副參謀長、主任秘書、組長,由中美雙方人員分別擔任;下設人事、情報、作戰(zhàn)、通訊、氣象、偵譯、研究分析、心理作戰(zhàn)、行動、交通運輸和總務、會計、醫(yī)務等組,秘書、翻譯兩室。作戰(zhàn)組在安徽歙縣、臨泉,浙江瑞安,江西修水,湖南南岳,河南臨汝,綏遠陜壩,福建華安、建甌,貴州息烽,廣西南寧,廣東梅縣開辦了中美特種技術訓練班,共訓練、裝備軍統(tǒng)特務武裝五萬多人,另在昆明、貴陽、福建建陽設中美合作所辦事處。
1943年12月,為加強共同對日作戰(zhàn),美國派戰(zhàn)略情報局局長杜諾萬來華,與中方簽訂合作補充條款,主要是美國幫助軍統(tǒng)訓練特種警察和供給特工器材。年底,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派詹森中校率各類器材專家三十多人,攜測謊偵察器、強光審訊器來華。1944年10月,在五靈觀(今西南政法大學處)開辦了中美所特警班(又稱中美所第九訓練班),在現(xiàn)烈士墓地址修建了特警班禮堂,美方總教官為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莊士敦上校,訓練期一年,共兩期,一千多人。中美所最盛時有美方人員約五百人,中方人員約一千人。1945年日本投降,雙方合作停止,1946年5月,美方與軍統(tǒng)局簽署“結束協(xié)定”,9月30日正式結束。
楊益言何時看到手銬上的英文字
從以上所舉歷史事實可見,中美合作所與中蘇合作所、中英合作所一樣,都是在當時反法西斯戰(zhàn)爭的大背景下誕生的國際軍事情報合作機構,中美所在抗日戰(zhàn)爭結束后已經(jīng)結束。而楊益言先生被關進渣滓洞監(jiān)獄的時間是1948年8月,那時中美合作所早已撤銷,其房屋、物資均已由軍統(tǒng)局(后改為保密局)接收。楊益言舉出渣滓洞監(jiān)獄里手銬上刻有“Made in U.S.A”,桌椅上有白漆寫的“中美所”,就硬說他被關進的地方是中美合作所,這能證明得了嗎?他雖然避而不談中美合作所早已撤銷的事實,但卻在文中一處漏了馬腳,他說徐遠舉“以公產(chǎn)組組長身份管理著龐大的重慶中美所留下的所有‘公產(chǎn)’”,這句話說明,中美合作所已經(jīng)不存在,“留下的所有‘公產(chǎn)’”(自然包括他看到的用白漆寫著“中美所”字樣的桌椅在內(nèi))已被徐遠舉接管。不過,就是這句話也不全對,因為據(jù)我從重慶市公安局五十年前編印的《重慶市敵特組織參考資料》查知,徐遠舉并未在公產(chǎn)組擔任過任何職務。
再說,楊益言強調(diào)手銬上刻有“Made in U.S.A”,這也是他編造的——只要把他在1949年12月5日至16日化名“楊祖之”在重慶《國民公報》連載發(fā)表的《我從集中營出來——磁器口集中營生活回憶》作一對照,就會看出破綻。他在《中華兒女》上發(fā)表的文章中對他的被捕情況是這樣寫的:
1948年8月4日,四名便衣特務將我從重慶菜園壩一家工廠的三樓宿舍押下樓。一副銀色手銬將我銬上,我看見手銬上刻著幾個英文字:“Made in U.S.A”。我被拖上一輛美制中型吉普車。車子搖搖晃晃,不知駛去了何方。終于,我被押向山谷中的一處被無數(shù)崗亭監(jiān)控著,又由電網(wǎng)、高墻圍著的一座監(jiān)牢。
而他發(fā)表在《國民公報》上的《我從集中營出來》對他被捕的情況是怎么寫的呢?請看:“四個流痞型的特務把我從一家工廠里挾走了,被擁上一輛‘軍警憲巡邏車’,在重慶行轅的門口停下來……穿過偽行轅各處辦公室被押進了一間掛著‘第二處’木牌的小辦公室里去。接著,褲帶被解去了,除了一張擦汗的小布帕外,均被‘代為保管’……”“五天后,另外一個姓劉的禿頭朋友帶上了手銬——衛(wèi)兵喊著‘金膀圈’,說是美國人送的,比土手銬‘好’多了……”
他以前寫的是他被捕時沒有戴手銬,是在重慶城里“二處”看守所關了五天后(轉押渣滓洞監(jiān)獄之前)才因另一朋友(不是他本人)被戴上手銬而聽衛(wèi)兵說了是美國人送的——并不是他親眼從手銬上看到了英文字。此外,請想像一下四個特務把他“挾走”的場面,即使當時給他戴了手銬,又怎么可能讓他有時間從容地看清手銬上的英文字?
同樣是他的回憶,對同一件小事的寫法就如此不同,這實在叫人不知道他的回憶中哪些是真的。
楊益言文中還說:“大屠殺由二處行動科長雷天元實施,全市大爆破由中美所訓練的杜長城率隊執(zhí)行?!边@些說法也不確。白公館大屠殺,是由所長陸景清傳達毛人鳳的命令,由看守員執(zhí)行的;渣滓洞大屠殺,是由西南特區(qū)二科(行動)科長龍學淵(軍統(tǒng)湖南黔陽訓練班畢業(yè))、西南軍政長官公署二處一科(情報)科長雷天元(軍統(tǒng)湖南臨澧訓練班畢業(yè))、特區(qū)行動組副組長熊祥、組員王少山(均畢業(yè)于特務五團技擊班)和看守員執(zhí)行。而大爆破,則是由國民黨兵工署警務處長廖宗澤任“破廠辦事處”總指揮。楊益言還說:“二處的用刑特務,多曾由這特警班訓練過?!边@也是他的想當然。因為他已經(jīng)把中美合作所與渣滓洞、白公館監(jiān)獄劃上等號了,所以就想當然地認定西南長官公署二處的特務多曾由中美合作所特警班訓練過。其實,與楊益言的說法相反,西南長官公署二處的“用刑特務”中,不是“多曾”而是“均未”在中美合作所特警班接受過訓練。只有楊元森和李磊二人曾在特警班第二期分別任過副總隊長和區(qū)隊長的管理職務(不是接受訓練),特警班訓練過的兩批學員,畢業(yè)后先后分配到一些大城市警察局,大多從事刑警工作,與西南長官公署二處和保密局西南特區(qū)并不是一個系統(tǒng)。
楊文中諸如此類信口開河的錯誤還很多。如說,渣滓洞監(jiān)獄“崗亭上的哨兵是內(nèi)二警”,實際上并不是“內(nèi)二警”(內(nèi)政部第二警察總隊)而是西南長官公署警衛(wèi)團五連。又如楊文中說:“我最先看到這一切,是1949年11月初(注:原文如此,11月初重慶還未解放),重慶解放的頭幾天,是和成千上萬憤怒的群眾一道走進這昔日的禁區(qū)的。它的十座軍火庫已被敵特全部引爆……”據(jù)我公安檔案記載,國民黨潰逃前夕,其公產(chǎn)管理組(又名交警總局直屬大隊七中隊)管理員陳國清、王躍彩令保管員丁國棟等十人,裝了三卡車武器彈藥后,焚毀了特警班禮堂和一個槍彈、無線電、汽車零件倉庫,然后逃往成都打“游擊”。楊益言既然是“見到的”,能指出“十座軍火庫”的具體地點嗎?
哪來的“中美合作所檔案”
楊益言文中又說:“1949年11月30日,人民解放軍解放了重慶。剛組建的西南公安部、重慶市公安局、川東區(qū)公安廳當即將查‘中美所’情況列為最緊迫的工作之一?!忻浪幢讳N毀和搶運走的檔案大量被繳獲?!薄拔以催^西南公安部繳獲的中美所1945年12月25日由美方照會中方的備忘錄,以及敵特殺害革命者的秘密文件?!彼坪踹@樣就可以證明他親眼見到了有關中美合作所“殺害革命者”的秘密檔案了。其實,這也是楊益言的編造。
據(jù)公安文書檔案記載:1949年12月26日,川東行署公安局(不是什么“川東區(qū)公安廳”)在重慶南岸涼風埡成立,而西南公安部則于1950年1月在重慶市區(qū)成立。這時,重慶市的接管工作已經(jīng)結束。查重慶市軍管會公安部(不是什么“重慶市公安局”)政保處在《入城四十天工作總結》,其中沒有什么繳獲“中美所”大量檔案的記載。據(jù)我親歷,當時政保處也沒有接管繳獲保密局(軍統(tǒng))和中美所的檔案,只是在西南長官公署二處(慈居)看守所后面防空洞內(nèi)繳獲特務未燒盡的一些殘缺文書檔案。
至于楊益言說“我曾看過西南公安部繳獲的中美所1945年12月25日由美方照會中方的備忘錄,以及敵特殺害革命者的秘密文件”,這里楊益言用了一個含糊其詞的說法。首先,他舉出一個有具體日期的中美合作所備忘錄,但故意不說是什么內(nèi)容,然后接著說“以及敵特殺害革命者的秘密文件”,這樣就巧妙地把中美合作所與“殺害革命者”聯(lián)系在一起了。然而,既然他已經(jīng)親眼看到過中美合作所的這一份“備忘錄”,他又為什么不說出其內(nèi)容呢?仔細分析一下就會明白了,一是那份文件是1945年12月25日的,并不是1949年的,從時間上可以推斷,那時中美合作所給中方的備忘錄應該是有關該所撤銷、移交物資方面的備忘錄,而與“殺害革命者”無關;二是楊益言根本就沒有看到過什么“備忘錄”,一個在1946年就已全部撤銷的機構寫于1945年的“備忘錄”,怎么可能會在三年中都來不及“銷毀或搶運走”而讓楊先生看到呢?
楊文中還說:“1944年,我在重慶求精中學——當年美軍駐華總部所在地(它租用了該校部分校舍),通過四個持槍美軍憲兵的崗哨,進入當年設在該校的一個高考考場……”他這里所寫到的“美軍駐華總部”也是不確的,我公安機關社會調(diào)查中未發(fā)現(xiàn)抗戰(zhàn)時期重慶有名為“美軍駐華總部”的機構,當時駐于求精中學內(nèi)的美軍機構只有“美國陸軍G-2翻譯組”(1944年秋,四個月)。再說,楊先生在控訴中美合作所時特地寫到他曾“通過持槍美軍憲兵的崗哨”去參加高考,想要說明什么呢?是想說明他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就對那些與中國人民并肩對日作戰(zhàn)的美國盟軍很反感嗎?他為表達“反美”情緒而忘記歷史階段了——1944年正是中國共產(chǎn)黨熱烈歡迎美軍觀察組進駐延安,與美軍關系最好的時期。請他重讀一下當年延安《解放日報》為歡迎美軍“戰(zhàn)友們”所發(fā)表的社論是怎么說的吧。
楊益言能“審訊”徐遠舉嗎
楊益言文中說:1951年3月,“西南軍區(qū)戰(zhàn)斗文工團團長陳播告訴我:賀龍司令員要該團以此為題材創(chuàng)作一部話劇。他們不熟悉地方生活,希望我和羅廣斌抽出一月時間,陪文工團編、導、演同志深入察看‘中美所’,提審在押敵特,查看有關敵檔?!薄拔髂瞎膊磕菚r剛將白公館利用起來,改作戰(zhàn)犯管理所。穿軍裝的陳播等坐在兩邊,穿灰布中山裝的羅廣斌和我坐在審判席上”,審訊了徐遠舉。這也是講的一個“神話”。
1951年3月,當時還沒有戰(zhàn)犯管理所(重慶的戰(zhàn)犯管理機構在1956年才成立),徐遠舉關押在白公館西南公安部第二看守所。楊益言和羅廣斌有可能去“坐在審判席上”“審訊”徐遠舉嗎?據(jù)我所知,當時全國鎮(zhèn)反運動正進入高潮,各看守所在押未決案犯思想波動很大,就連有關業(yè)務單位如重慶市公安局政保處因查案需要審訊徐遠舉,辦案偵察員也不準直接訊問,而只能開列審訊提綱,交看守所預審員審問后,由徐寫出書面材料,再轉交有關方面,從未有過非公安人員隨便審訊重大未決案犯的事例,更何況當時羅廣斌屬于“涉案”人員(有領導干部對羅廣斌自述的出獄情況有懷疑,徐遠舉關于羅廣斌出獄情況的交待也跟羅的自述有出入),這更是公安紀律所不允許的。我在撰寫《重慶戰(zhàn)犯管理所改造戰(zhàn)犯紀實》(見中國文史出版社《改造戰(zhàn)犯紀實》)一文時,先后在成、渝兩地訪問了當時的預審、看守員張新志、張先創(chuàng)、李象炬(女,預審徐遠舉的記錄員)、姜昭陽、藺遠貴等,他們都不約而同地談到了1950年6月、1950年8月、1951年秋,陳賡、賀龍、周保中到看守所的情況,但沒有一個人知道楊益言“審訊徐遠舉”的事。
再退一步說,即使楊益言當時真的“審訊”過徐遠舉,又能說明楊益言曾被關進過中美合作所嗎?顯然不能。這兩件事毫無關聯(lián)。徐遠舉本人既未在中美合作所任過職,更未在中美合作所受過訓,他于1946年7月被調(diào)到重慶就任行營(即后來的西南長官公署)二處處長時,中美合作所已經(jīng)撤銷了。
楊益言是由誰營救出獄的
在《中華兒女》發(fā)表的楊益言大作后邊,附有一個他的小傳,顯然這是他提供的自我介紹。這個自我介紹中也同樣有不合史實之處。比如,其中說他“1949年4月,和仲秋元、唐弘仁等同志先后被營救出獄”,這句話又使用了他慣用的含糊其詞混淆視聽的手法,好像他真的是同仲秋元、唐弘仁這些同志一起被中共地下組織營救出獄的。
實際情況是怎樣呢?1949年初,因蔣介石“下野”,李宗仁就任代總統(tǒng),4月國、共在北平進行和談,在這樣的大背景下,由西南軍政長官公署二處關押的一部分政治犯獲得了釋放。其中,許多是通過中共地下組織的活動,由民盟出面,以民盟盟員名義(有的政治犯既是共產(chǎn)黨員又是民盟盟員)保釋出獄的。先是由民盟中央主席張瀾向被派到四川主持西南軍政大計的張群提出釋放民盟盟員的要求,張群同意后,3月21日,由民盟中央委員范樸齋等向張群提出了釋放1947年“六一”大逮捕被捕的成、渝等地民盟盟員三十七人名單。3月底(趕在4月1日國、共和談在北平開始之前),分批釋放了二十一人,他們是:田一平、李康、舒軍、唐弘仁、龍圣夫、張真民、顏士奇、張明泛、仲秋元、周世楷、屈楚、羅克汀、王穎冰、孫文石、劉慕宇、張大昌、余陽明、唐珍潤、藍國農(nóng)、何舒杰、熊鴻嘉。除去這二十一人之外,在國、共和談前后,還通過中共地下組織的大力營救,以多種方式,讓牛筱吾、皮曉云、李玉鈿、管植成、胡春浦、張坤碧、曾紫霞等政治犯陸續(xù)獲得了釋放。
一目了然,在民盟向國民黨當局提出的包括“仲秋元、唐弘仁等同志”的名單中,并無楊益言,因為他當時既非民盟盟員,也非共產(chǎn)黨員,連共產(chǎn)黨外圍組織成員都不是。他的被捕,只是因為他四處郵寄同學通訊錄引起特務郵檢組的注意,以為又是在寄發(fā)地下出版物,將他作為嫌疑犯逮捕。他自己在重慶解放初期發(fā)表的《我從集中營出來》一文中,特別有一節(jié)的小標題是“我也成了政治犯”,就等于承認他本來并不是真正的政治犯。他的出獄,是由他的家人出錢,通過他在重慶市警察局任局員的堂兄花錢通門子放出來的。他說他是“和仲秋元、唐弘仁等同志先后被營救出獄”,他從眾多被營救出獄的難友中單單挑選出“仲秋元、唐弘仁”二人來與他并提,真是用心良苦,因為仲、唐二人在那批被營救出獄的難友中資歷最老,以后的職務也最高——仲秋元曾任文化部副部長,唐弘仁曾任貴州省政協(xié)副主席。楊益言既想讓不知情的讀者以為他是和仲秋元、唐弘仁一樣由中共地下組織和民盟營救出獄的,又怕引起知情人的反駁,因此用了“先后”二字來作為掩護,也是煞費苦心。不過,不論他是“先”還是“后”,他能明白說出他是由誰提出名單、由誰出面與當局談判,又是通過誰、用什么方式營救出來的嗎?
至于他在文章中自稱他在上海“受黨的委托,我成了上海地下學聯(lián)油印快報的總編輯”,也是叫人難以相信的說法。按他這個說法,他在上?!暗诙l戰(zhàn)線”上的地位應該是相當高的了——堂堂大上海地下學聯(lián)油印快報的總編輯,當然應該比重慶市的《挺進報》負責人陳然地位更高,令人奇怪的是,他所說的“黨”(能夠領導上海市地下學聯(lián)的黨組織,起碼應是上海市委一級吧)怎么會“委托”他這樣一個當時不但不是共產(chǎn)黨員(他直到1952年才由劉德彬等介紹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連中共外圍組織成員都不是的人擔任地下學聯(lián)油印快報的“總編輯”?重慶解放初,我們重慶市軍管會公安部有四位同事是原復旦、同濟和浙江大學的學生,他們有的原是地下黨員,有的原是中共地下外圍組織成員。在1947年10月29日浙江大學發(fā)生學生自治會主席于子山被害事件,1948年1月29日上海發(fā)生“一·二九”學潮后,特務打算繼續(xù)抓人。中共地下組織就把他們通過地下交通線先后于6月、8月、9月轉移到了大別山根據(jù)地。他們當時在“第二條戰(zhàn)線”中的地位應該不如“上海市地下學聯(lián)油印快報總編輯”高。奇怪的是,當時地下黨組織怎么會把更需要轉移的楊“總編輯”忘了?
歷史不容戲說,不容編造。作為退休干部(不是離休干部)的楊益言,在向孫子輩聊天講故事時,不妨有些夸張、虛構,但在以“親歷親聞者”身份為廣大讀者“專寫”文章時,就還是老實一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