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與山

林　剛

中國文人歷來與山有著不解之緣。著名的散文理論家余樹森教授在《中國風(fēng)景散文》中說：“中國的文人同山水自然有著至密至深的血緣，他們的憂喜托諸自然，每當(dāng)精神發(fā)生危機總是從山水自然中獲得拯救?！倍Ф嗄昵?，先哲孔子也說過“智者樂水，仁者樂山”。翻開中國古代文學(xué)史，“樂山”者比比皆是。

陶淵明早年先后做過彭澤縣令等小官，因?qū)Ξ?dāng)時政治現(xiàn)狀和門閥制度極為不滿，便在四十一歲時棄官隱居。于是乎寄情于山水園田之中。他在《歸園田居》中寫到：“少無適俗約，性本愛丘山?！痹谒磥硪粋€人違背大自然而去迎合時尚是莫大的痛苦。趨膻逐臭的官場與他高潔的情懷格格不入，世俗的繁文縟禮更與他孤傲的個性相左。于是他不斷寫出“自倦川塗異，心念山澤居”的詩，在田園中尋找一塊凈地，保持著“寧固窮以濟(jì)意，不委曲而累己”和“士志于道，君子固窮”的操節(jié)。可以斷定，如果不是中國文人那種清貧、孤傲、自尊且又淡泊的個性促使陶淵明毅然走進(jìn)了山谷，那么中國文學(xué)的寶庫就會留下深深的遺憾。在官場上消磨了大半生的蘇軾和辛棄疾，于晚年都不禁感嘆：“深愧淵明，欲以晚節(jié)師范其萬一也”。

如果說，陶淵明寄情山水是對官場厭倦而尋找一塊心靈凈地，那么謝靈運終生眷戀山居，畢生創(chuàng)作山水詩則是對腐敗官場的強烈抨擊與抗?fàn)帯?/p>

謝、陶是同一時代的文學(xué)家。謝靈運乃東晉名將謝玄的孫子，也是我國著名的山水詩人，因不愿為劉宋王朝所用而縱情于山，浪跡天涯，遨游名山大川，寫下了大量的有關(guān)山水的詩篇。

從陶淵明的居山戀山到謝靈遠(yuǎn)的寫山樂山，其中可以看出中國文人不幸的經(jīng)歷和獨特的命運。他們或懷才不遇，飽經(jīng)磨難，或淡泊明志，保持操節(jié)，其共同的特征則是正直孤傲，不被世俗所移。中國文人作為特定環(huán)境中的一個階層來說，他們?nèi)狈b客般的拔劍東門去的壯舉，于是，在現(xiàn)實的苦悶中，中國的山也就自然成了他們的精神避難所。他們在遠(yuǎn)離都市和官場的幽靜、空靈、清新的深山峽谷里創(chuàng)造著豐富著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和華光萬照的中國文學(xué)。這是那些混跡官場，位居顯職者所望塵莫及的。

在陶淵明和謝靈運之后半個多世紀(jì)里，又有多少“樂山”者寫下了多少樂山的詩篇，我未作過統(tǒng)計，但值得一提的是，作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歐陽修，卻把“仁者樂山”之“樂”推向了頂峰。

歐陽修天圣八年中進(jìn)士，不僅在文學(xué)上反對華而不實，而且在獎掖后進(jìn)上又有獨特之功。如三蘇，王安石，曾鞏等，就得到過他的舉薦和提拔。然而，他也和陶淵明一樣遭到了朝廷的貶斥。1045年他滿面倦容，步履沉重地來到了滁州。1046年，也就是他來到滁州的次年，一篇流芳百世的《醉翁亭記》便問世了。全文只用了一個樂字，卻將失意中而寄情于山的樂趣渲染得淋漓盡致。

可以想象，歐陽修當(dāng)年被貶至滁州時也許并沒想到要寫出什么或創(chuàng)下什么，然而與現(xiàn)實的交融使他產(chǎn)生了靈感。這種靈感正是一種大自然的呼喚與啟迪。這種啟迪和呼喚對于混跡官場者來說是無法感悟的。于是，在這濃郁茂盛，清新寧靜的大自然空間里歐陽修所看到的名利職權(quán)，榮辱得失都變得那么渺小而又輕淡了……

歷史長河滾滾向前，幾千年過去了，當(dāng)我們今天回首歷史，就會看到，多少人沉湎于仕途，最終一無所獲，而一些人寄情山水，卻名垂史冊。山，在中國文人心目中，是一個象征，它象征著中國文人獨立的精神和清貧孤傲的風(fēng)骨。

我愛山，更向往那種自由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