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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晉風度”是個頗有魅力的話題。
歷史告訴我們,中國的魏晉時代是一個格外注重精神生活的時代。其時,玄風大暢,道體自然。人們通過哲學、文學、繪畫、音樂乃至書法抒發(fā)自己對宇宙、對人生的感想與領會。他們從來沒有把人的生活僅僅作為人的自然的或世俗的日常活動,而是使生活本身成為詩意的存在,把個體的行為獨立為精神的、審美的對象,咀嚼再三,加以品味。因而,魏晉風度的魅力不僅僅在于魏晉文人有一種放誕不羈,瀟灑飄逸,曠達超遠,嘯傲人生的氣質(zhì)(這種氣質(zhì)使我們后人為之傾倒),更因為在這種特立獨行的舉止、性情的背后,是一種真實的在存或存在的真實(這種真實的存在或存在的真實亦為我們后人所希冀)。
在這種存在之中,扮演主角的當然是人。
人,是文化的創(chuàng)造者、體現(xiàn)者、承啟者。在世世代代的文化的創(chuàng)造、體現(xiàn)、承啟的流動中,一些文化使人更完善,一些文化使人異化為非人。人在各種文化的張力作用下,總是處于選擇之中。魏晉文人的行為選擇,直接地看,來自于他們的氣質(zhì)、性情,(其實氣質(zhì)、性情也有文化的內(nèi)涵),更深層次地看,則有其時代的哲學的、政治的、社會的乃至人生態(tài)度的基礎和意向。當然,我們在魏晉文人的行為中還看到一種雙重性:他們一方面表現(xiàn)出心神不安和浪漫精神,渴望無限,渴望永恒,另一方面又顯現(xiàn)出非常堅定地安于其存在;一方面他們真實地表現(xiàn)個人的情感,另一方面又拼命地嬌飾自我:一方面超然物外,遺世獨立,另一方面又囿于世俗,自閉塵網(wǎng);一方面是注重個體生活的獨立性,另一方面又擺脫不掉個體生活的無效性。這種雙重性,固然體現(xiàn)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儒家思想與道家思想的沖突,然而這又何嘗不是人類總體的永恒的矛盾呢?問題是,每一個時代,都是一種主導文化在制約著人們的行為和生活。東方出版社即將出版的《魏晉風度——中古文人生活行為的文化意蘊》是一本對魏晉文人的生活行為進行文化透視的著作,它對制約魏晉文人行為的主導文化概括為:哲學思想上的崇無輕有,社會思想上的重個體輕社會,政治思想上的重道統(tǒng)輕勢統(tǒng),人生態(tài)度上的重審美輕實用。
如果說,以一種理論框架為基準,俯瞰某一時代人們的生活、行為現(xiàn)象,以它們來證實這一理論框架的研究方法是焦點透視的話,那么,象本書這樣,展示某一時代人們的生活、行為,勾勒其風貌,并逐一挖掘其文化的內(nèi)涵,進而建構(gòu)其理論框架的研究方法,則是一種散點透視。兩種方法不能說孰優(yōu)孰劣,然而這種視角的轉(zhuǎn)換,將其“以形寫神”作為出發(fā)點,追求“形神兼?zhèn)洹钡木辰?,不能不說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觀察世界的點,至少是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反觀現(xiàn)代人自身的一個視點。
歌德曾經(jīng)感嘆說:“凡是值得思考的事情,沒有不是被人思考過的;我們必須做的只是試圖重新加以思考而已?!睂τ凇拔簳x風度”,后來人不乏研究論著者,這本書不過是其中之一。但我們還是能從作者的重新思考之中窺見其對人生的“我的”體味。說古是為了論今,不管作者主觀上如何認為。
只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魏晉風度——中古文人生活行為的文化意蘊》,寧稼雨著,東方出版社一九九二年十二月版,5.25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