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質(zhì)豐富的年代,東西舊了、壞了,網(wǎng)上下單送貨到家,方便快捷還省事,修修補補的日子仿佛離我們漸行漸遠了。
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我們生活的弄堂里經(jīng)常會聽到修理師傅的“獨唱”:“修陽傘啰——”“削刀磨剪刀——”……最常見的是補搪瓷。搪瓷制品因物美價廉受到人們的青睞,當年家里有搪瓷盆、搪瓷杯、搪瓷碗,還有搪瓷痰盂……一不小心摔壞了表面的搪瓷,破相不說,一段時間后里面的鐵皮就會生銹漏水。修理師傅來了,先墊一小塊白鐵皮在破洞處,焊錫補漏,用銼刀銼平、砂紙磨光,然后涂一層顏色近似的搪瓷涂料。我家有一只不能再修補的搪瓷面盆,阿婆便放在曬臺上種花。當太陽升起的時候,滿盆盛開的月季花掩蓋了破爛的容器,很是養(yǎng)眼。
除了這些技術要求高的,日常的修補上海人就自己動手。大家形成一種共識——能修則修,能補則補,絕不浪費。
小時候我在弄堂踢球,不小心踢碎了馬婆婆家的玻璃窗。阿爸量準尺寸,配好玻璃鑲在窗框上,四周密密麻麻地敲上小釘子固定,再嵌上石灰桐油,立馬煥然一新。小剛的爹爹帶上徒弟,連續(xù)幾個周末在弄堂里敲敲打打,用彈簧、舊棉花毯做了一只沙發(fā)。至于換保險絲、修拉鏈、補自行車輪胎……那都是上海男人的拿手絕活。
上海女人更是過日子的好手,勤儉持家不說,也是修補的行家。弄堂是個小世界,冬日午后的太陽下、夏日傍晚的樹蔭下,三三兩兩的阿婆阿姨圍坐聊天,有織毛衣的、有納鞋底的、有鉤臺布的、有縫衣服的,還有繡花的……很少有人空手而坐。那年代的人們用一雙巧手將生活的破洞修補成最美的圖案。其中難度系數(shù)最高的當屬織補。阿爹有件從國外帶回來的羊毛衫,那時可是稀缺貨,不小心被火星燒了個洞,姆媽請擺攤的寧波阿娘織補,修補后的毛衣完全可以用天衣無縫來形容。
“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蔽矣幸患稚朗怯媚穻尩呐f大衣改的,后來袖口破了,再剪成背心給表妹穿,雖是舊衣改制,但對我和表妹來說都算新衣裳了。裁剪的邊角料也舍不得丟棄。阿婆把碎布一層層地鋪好,刷上糨糊曬干,破布層疊在一起就能納鞋底。我小時候的鞋子都是阿婆自己做的,雖然樣子沒有買來的皮鞋好看,但是腳感相當舒適。破到實在不能補的衣裳,還需發(fā)揮余熱,扎成拖把,一點也不能浪費。
我弟弟頑皮,褲子的膝蓋處經(jīng)常有破洞,姆媽用縫紉機踏出密密麻麻針腳的同心圓,那些修補的痕跡像一道歲月的年輪,記錄著生活的艱辛,倒也頗具特色。二樓客堂間放著嬸嬸陪嫁過來的一條百家被,是由從各家收來的五顏六色、大小不一的零頭布一塊塊拼接制成的。嬸嬸是教美術的大學老師,將百家被拼成了一幅抽象畫,別具一格,引起了鄰里之間小小的轟動,后來不少人家嫁女都爭相模仿。百家被縫補了生活的裂痕,也鐫刻著人情的溫暖。
那些針線笸籮里的故事,那些鄰里之間的借還,那些修補時光里的溫情,現(xiàn)如今都成了遙遠的記憶。阿婆經(jīng)常講:“隨便啥東西都是有壽命的,修修補補就是在延長它的生命。”現(xiàn)在的物質(zhì)世界非常豐富,單純延長“壽命”已經(jīng)完全沒有必要了,但每一件東西都有它特定的來歷,東西的背后是人和事,睹物思人、睹物憶事。這種珍惜,不僅是對物品的珍視,更是對生活的尊重。
或許,我們該放慢腳步,在當今世界重拾那份修補生活的智慧與溫情,讓生活不僅有新的光彩,更有舊時光里的溫度。
編輯|張辰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