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童年和一棵梨樹準是分不開的。
在老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梨樹,那棵梨樹似乎會發(fā)光。春天芳香滿院,而一到秋天,隔著大老遠便能聞到滿樹的梨香。那是一種淡淡的、清甜的氣味,像咬開梨肉時濺出的汁水,清冽中帶著一絲回甘。
打小我便喜歡在那棵樹下待著。樹冠如傘,枝葉交錯間漏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金箔。記得那年待在老家,我一整天幾乎都是在那棵梨樹下度過的。清晨,我會抱著一擦童話書鉆進樹影里,把草席鋪在虬結的樹根上,再擺上爺爺給我削的木碗,盛滿洗得發(fā)亮的青棗。這時候,爺爺總會背著手過來,故意板著臉逗我:“又到你的‘花果山’占山為王啦?小皮猴子!\"我牙咧嘴地沖他做鬼臉,順手搶走他兜里的芝麻糖,他便哈哈大笑,震得枝頭的梨花撲簌簌往下落,細碎的花瓣沾在我的睫毛上,癢得我咯咯直笑。
真正的快樂在午后。我召集鄰家的小滿和豆子,三人煞有介事地宣布要建一座“天下第一秘密基地”。我們搬來廢棄的磨盤當桌子,用碎瓦片在泥地上劃出“領地”,又撿來蘆葦稈插在四周充作“護城河”。最得意的發(fā)明是用麻繩和竹筐做的“傳菜籃”一把寫滿歪詩的作業(yè)紙折成小船,載著野莓和桑葚,順著繩子晃晃悠悠地從二樓窗口滑到樹下。小滿總愛叉著腰指揮:“游將軍聽令!速速將敵軍糧草押送前線!“豆子則蹲在磨盤旁,用狗尾巴草編成王冠,鄭重其事地戴在我亂蓬蓬的頭頂。風掠過樹梢時,葉子沙沙作響,仿佛在為我們的“戰(zhàn)事”擂鼓助威。偶爾有熟透的梨子“噗\"地砸在草席上,濺起的汁水黏在指尖,我們便爭相舔舐,酸得擠眉弄眼,卻又忍不住笑作一團。
日頭西斜時,炊煙裹著醬香飄來,爺爺?shù)倪汉嚷曄耋@雷炸響:“皮猴子!糖醋排骨要涼啦!\"我們手忙腳亂地把“戰(zhàn)利品\"塞進褲兜,磨盤上還留著用石子畫的作戰(zhàn)圖,桑葚汁在草席上涸出紫紅的印記,像一場未打完的仗被匆匆按下了暫停鍵。跑回家時,褲腳沾滿泥巴,掌心還擦著半顆舍不得吃的野莓。
不知是從什么時候起,大梨樹在我童年的記憶里逐漸淡化了。培優(yōu)班的宣傳單淹沒了窗臺上的梨花,習題集在磨盤上堆成小山。某個悶熱的午后,“嘟嘟嘟一”刺耳的電話鈴炸響,我煩躁地抓起手機。聽筒里傳來一聲小心翼翼的咳嗽:“雯雯,梨子熟透了,掉在地上招螞蟻.”爺爺?shù)穆曇粝衿p飄飄的梨花瓣,突然讓我鼻尖發(fā)酸。背景音里隱約有黃梅戲的調(diào)子,那是他常年掛在收音機里的《女駙馬》。
那天晚飯時,我盯著碗里的糖醋排骨發(fā)呆。媽媽夾了塊魚放進我碗里:“下周的集訓班…\"“我想回老家。\"脫口而出的瞬間,我們都愣住了。爸爸的筷子停在半空:“你知道現(xiàn)在競爭多激烈.\"\"我知道!”我握緊拳頭。“可是爺爺?shù)目人浴壬洗螄乐亓?。\"媽媽的手微微一顫,魚湯在碗沿晃出一道漣漪。
月光爬上書桌時,我輕輕翻開抽屜最深處一褪色的狗尾巴草王冠還躺在鐵盒里,旁邊是張泛黃的照片:梨樹下,三個“泥猴\"露出桑葚染紫的牙齒傻笑,爺爺在后面偷咬我的芝麻糖。照片背面用鉛筆歪歪扭扭寫著“天下第一秘密基地成立日”。
高鐵穿過晨霧時,我靠著車窗打盹。夢里還是那棵梨樹,金黃的果子落在草席上,爺爺哼著走調(diào)的黃梅戲,把削好的梨遞給我:“慢點兒啃,別碚著牙,小皮猴子。\"
黃昏時分,一個人影推開老舊的門走了進去。夕陽下,梨樹鑲上了一層金邊,熠熠生輝(責編/陳小婷責校/李希萌)投稿郵箱:3011159649@qq.com
教師點評
小說家動筆前先找故事,散文家動筆前先尋意象。這篇作文以梨樹為線索,將意象與情感巧妙結合,串起了童年的歡樂與成長的惆帳,真摯動人。
文章通過春日梨香、樹下閱讀、與伙伴嬉戲等場景,細膩描繪了童年的美好時光,充滿生活氣息與童真童趣。后半部分筆鋒一轉,展現(xiàn)出成長過程中理想與現(xiàn)實的沖突,將梨樹的淡化與童年的消逝相融合,自然升華主題。結尾處“我”選擇回老家看爺爺,給人以無限遐想的空間,既寫出了自己的感悟,也讓情感得到了充分的釋放。
通過意象表達情感,讓與梨樹相關的童年往事如綴滿記憶的水果,青澀甘甜這,或許就是成長的滋味吧。
——董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