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初照練兵場

1976年元旦后的一個清晨，曙光初照，練兵場上風和日麗，椰林婆娑。正前方500米處，“提高警惕，保衛(wèi)祖國”8個鮮紅的大字格外醒目。我們，這年元月入伍、從毛主席家鄉(xiāng)來的161名應征青年，精神抖擻地列隊在操場上，開始為期3個月的隊列和軍事技能技術訓練。

連長是廣東人，標準的軍人儀表，普通話中不時夾雜明顯的地方口音。他在做了幾句鏗鏘有力的動員后，立即帶領我們去參觀田獨“萬人坑”遺址，現(xiàn)場進行愛國主義教育。第二天，部隊又請來了紅色娘子軍幸存者一曾經(jīng)是娘子軍二連二排二班班長的盧業(yè)香老人，給我們講述她們當年英勇殺敵的戰(zhàn)斗經(jīng)歷，進行紅色革命傳統(tǒng)教育。

兩次教育后，全連新兵的政治思想覺悟有了新的提高，訓練場上干勁倍增。第二天出早操時，連長傳達了團部首長的指示，要求我們到交通閉塞、當?shù)匕傩丈钗镔Y進出困難的通什縣（現(xiàn)為五指山市）挑運稻谷，幫助居住在大山深處的老鄉(xiāng)，將他們自產的糧食運出來。

接下來，我們每天清晨五點半起床，早餐后每人帶上兩個大饅頭、幾片榨菜和一壺白開水當作中餐上路。我們先是乘車兩個多小時到達五指山下，然后徒步行走兩個多小時，從其中一座大山的這一邊繞行到山的另一邊，將當?shù)匕傩丈a的稻谷運出來，每人肩挑背扛30斤至50斤不等，回到部隊駐地，已經(jīng)是下午5點鐘左右。這時，大家的身上沒有一根干紗。

緊張辛苦的三個月軍事訓練結束了，大家全部通過了中國人民解放軍三大條令中要求的軍事理論和技能技術考核，成為一名合格的人民海軍戰(zhàn)士。按照當時海軍建設任務安排，我們分別下到施工連隊，修碼頭、建營房、挖坑道。我們一手拿槍，一手拿鎬，為鞏固國防、建設邊疆出力。

1979年，我再次與練兵場重逢了。

這年元月上旬，團部政治處調我到海軍南海艦隊榆林基地的紅沙練兵場總部報到，擔任新兵訓練連一排排長，帶訓新兵。

巧合得很，這次分配給我?guī)Ы痰?6名新兵，是我年前參與南海艦隊接新兵任務到四川省沐川縣接來的。當時我是接兵部隊的文書，從入伍動員、體檢到家訪，我都全程參與了。大家已經(jīng)相處月余時間，相互認識。

新兵訓練的第一天，一個姓李的新兵鬧情緒了，遲遲不服從安排，不整理內務，說自己是城里人，從來沒有睡過直接鋪在水泥地面上用紅磚支起來的簡易木板床。我對他進行了一番思想教育，他站在一旁認真聽著，似乎感悟到了什么，開始慢慢動手整理鋪蓋，不再提別的要求了。

我們日復一日，嚴格按照訓練大綱要求，晨曦里摸爬滾打，夕陽下投彈射擊。正值軍事訓練有序進行到一個半月的時候，1979年2月17日，我軍對越自衛(wèi)還擊戰(zhàn)打響了，地處南疆前線且近鄰越南的海軍南海艦隊榆林基地，全體官兵做好了隨時參戰(zhàn)的準備。大戰(zhàn)當前，頻頻傳來前方戰(zhàn)報，我軍一天內攻下了多少個山頭，消滅了多少個敵人。戰(zhàn)場上勝利的消息，極大激發(fā)了戰(zhàn)士們保家衛(wèi)國的滿腔熱情，大家一個個摩拳擦掌，熱血沸騰。白天訓練槍不離手，晚上睡覺枕“槍”待旦。我們的訓練科目也應戰(zhàn)時要求進行了調整。一切為了打仗，一切從實戰(zhàn)出發(fā)。祖國和人民需要我們的時候到了，立功的機會來了。

關鍵時刻，又是這個姓李的戰(zhàn)士不省心了。他先是佯裝肚子痛，不參加軍事訓練，后又玩起了絕食游戲，不吃不喝呻吟著要回家。我立即送他去醫(yī)院檢查，結果顯示身體一切正常。

他是我接來的新兵，又是我?guī)Ы痰膽?zhàn)士。陪同他從醫(yī)院回來后，我大概猜到了他的“病”。他怯戰(zhàn)怕死，我有責任幫助他盡快走出陰影。這時，新兵訓練連的劉連長將我叫到一邊，原則性地交代幾句后，要我先做他的思想工作，一定要挑明利害關系，確保全連不落下一名新兵。

聽到他的聲音，我為之一忙，立即停止操練，迅速跑步上前幫助他整理穿得不太整齊的軍服，與他對視足有一分鐘之久。操場上的氣氛頓時安靜下來，全排戰(zhàn)士的眼睛一齊看著我們。當時，不知道是烈日下曬出來的汗水，還是因為我的小戰(zhàn)友突然醒悟后激動流出來的淚水，眼中的液體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強忍情緒，以高出正常分貝的聲音，下達口令：“入列！”

得到指令后我立即將他帶離訓練場地，從各方面進行了一番教育后，對他說道：“你今天不要出操了，好好反省權衡一下利弊吧，是走是留，晚飯后告訴我結果。這也是劉連長的意見。\"

連隊吃晚飯的時候，我主動與他交談：“在操場上，如果我有教鞭，一定用力抽你，叫你永遠記住今天發(fā)生的事情！”他低頭沉默了好一會，眼眶中滾下來一行淚水，注視著食堂角落的掃把，用只有我們兩個人才能夠聽得清楚的聲音說：“排長，你現(xiàn)在用掃把代替教鞭，加倍補上吧。”這時，我們兩人都忘記了嘴里含著的飯菜，深情地對視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露出笑容。

當天下午收操前，他經(jīng)過大半天時間的思想斗爭后，滿臉羞愧地跑到操場上，“報告排長，李XX請求歸隊”。

遺憾的是，越南當年尚無可與我軍抗衡的海上作戰(zhàn)部隊，整裝待發(fā)的我國人民海軍因無打擊對象而沒有出海參戰(zhàn)。

時間過得好快啊，一晃多年過去了。當我還想多穿幾年軍裝，還想多在練兵場上摸爬滾打幾次時，適逢我軍百萬大裁軍。我服從組織安排，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曾經(jīng)留給我很多美好回憶、見證我逐漸成長的練兵場，轉業(yè)到了地方工作。

編輯/歐陽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