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詞(外一首)
陳潤生
無非是小杏、小李、小桃,沾染了雨水
青翠欲滴。油菜子
在微風中搖晃,飽滿
填補裊裊炊煙之下的空洞
無非是地丁花紫,櫻桃紅
似舊時新婚小婦人,蠢蠢害羞的情欲
無非是白霧隱梯田,艾草籠山坡
極權般寂靜的荒野,被小鉤嘴鹛
長一聲短一聲啼破
?
秋盡辭
雨聲叮叮,敲打在象耳芋
肥大葉片上。一首老歌
正被循環(huán)播放,當年忽略的歌詞
針尖般鉆進心里。有些陰冷
也有些疼,“這回望遠方秋雨般無垠的蕭瑟”
這中年無處安放的現世,如此糾結
過往如潮涌。填補著裂縫
裂縫似歸墟,深不可測
如何將一首悲歌救出苦海,比如用羊角錘
鍬出陷進朽木頭的釘子。比如用銹鐮刀
割掉向日葵低垂的頭顱,這些治標不治本的方法
都已用過。我甚至切除了闌尾
震碎腎結石,不惜親手擦去
仰望多年的星辰。罷了
順從于命運的安排吧,像荒草順從于風
流水經過萬千次掙扎,順從了河流
陳潤生,仡佬族。1977年生于貴州省道真縣三橋鎮(zhèn)北園村,有詩發(fā)表于《詩刊》《民族文學》《當代·詩歌》《十月》《山花》《詩潮》《青年作家》《星星》《草堂》《解放軍文藝》等刊,著有詩集《北園村》。
走進巴拉河(外一首)
牧村
走進巴拉河,除了疲憊的靈魂外
我什么也不帶
我這渺小的人,在一條苗嶺上的河流
也渺小地走過一次
我遇見的山風,在松濤里
反復翻閱一首杜牧的《江南春》
在巴拉河的景深里,睜眼能見
山的倒影,抬頭可見苗寨的簡歷
水面上,風在低處飛行
鳥鳴滴水不漏,被山嵐擋在視線之外
只有巴拉河深諳此道,從大山里
開出苗家少女心事的藥方
經過一片山林
經過一片山林,有鳥鳴在枝頭上等著
雨還沒來,小溪旁邊的報春花
已經按捺不住
透過春天半掩的門欄,雨打芭蕉的聲音
在煙雨朦朧的景深處,翻出一只白鷺
低飛的身影
春意,此刻還需幾聲春雷的加持
才從一朵桃花的留白處引出—
梨花的白,拔節(jié)的筍
猶抱琵琶,也許春色還在等
山雀唱完最后一首情歌,方能掀開
半遮的面
此時,山風不停地在野徑上翻動枯草
遠山在天邊,托起橘紅色的黃昏
再往前走,就是春天的人了
牧村,本名楊正發(fā),壯族,貴州省作協(xié)會員。獲首屆“巴山夜雨詩歌獎”、第二屆“海峽鼓浪詩歌獎”,作品散見于《詩刊》《十月》《民族文匯》等刊,入選多種詩歌選本。
柿子林
李建民
褪盡夏花的喧鬧與繁華
剩下成群的柿子,燃燒在虬枝的背脊上
時抵深秋
又冷又瘦的河水,嗚咽著流不動的凝滯
草叢已經枯萎發(fā)黃,滴著夜色的露眼
一縱鳥兒從山那邊活潑潑地飛來
瞬間,虬枝上掛滿了雨珠般的鳴叫
柿子林,鮮活起來。一行行柿樹
準備迎戰(zhàn)秋的冷刃,霜的劍
而紅彤彤的柿子呀,是騰著火苗的燈盞
柔了天空的冷峻,暖了寂寞的荒原
李建民,山東省作協(xié)會員。作品見于《人民日報》《青年文學》《少年文藝》等報刊。有作品獲獎。著有作品集《家鄉(xiāng)的蟋蟀》。
我以為
黑小白
你說起湖邊白色的芙蓉花,結對的蝴蝶
和鵝卵石鋪就的小路
我站在沙棘樹下,鳥鳴鉆出云朵
金黃的果實被尖銳的刺深擁在懷中
我們的深秋,終究不一樣。
雪在我的掌心融化,而吹過你頭發(fā)的風
還有著輕柔的呼吸
我以為,即使我的冬天再漫長
也會有一條春天的小路,通向你的岸邊
雪,從一開始就掩遮了我的眺望
那些潔白的芙蓉花,是你見到的另一場雪
讓我們愛上彼此的孤單
黑小白,本名王振華,甘肅臨潭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作品見于《詩刊》《星星》《詩選刊》《飛天》《延河》等刊。入選多種選本。出版詩集《黑白之間》《黑與白》。
棉花的多重蘊意(外一首)
桑眉
一朵棉花在大地上的意義
與一抹云在天空的意義類似
輕的軟的薄的……浮現于龐大的天幕
和地幔,像是意念凝結成
像詩,引人興引人嘆
像夢,可以取暖
—一朵棉花的暖是不露痕跡的
當它還是幼鈴或棉桃的時候
并不知道自己的使命
是去融化那些冷的硬的事物
去捂熱一顆心
一朵棉花在你我之間的隱喻
與一朵白玫瑰的隱喻一致
瑩潔的透亮的……像天空
撒落大地的星辰
在暗夜底掌燈,在沙漠收集雨滴……
當你舉著棉花,出現在熙攘人流中
我奔向你—
棉花在我們手心吐絮
化作年年冬天初雪的信物
說起來,關于棉花我知之甚少
直到在喀什機場通往疏附的馬路邊
我才第一次看見棉田
才發(fā)現棉花不是花,是果實
或瓤,但不能食不能飲
像奢侈品
(這真是一件意味深長的事呵)
傳說中,它是“太陽之子”
在沙壤里萌芽、開花……掛上鈴鐺
忽一夜,不計其數的棉桃迸裂
露出蓬松
和白
草鞋蟲“蝶變”之前
大草鞋蟲穿著草鞋來訪我
一路小跑,像一列微型火車
在木條鑲嵌的露臺
轟隆—轟隆隆—
又像精通“瞬移術”,倏地
就到了落地玻璃門前
我這個倡導到自然中去的詩人
喜歡梵云山的依稀梵音和云
喜歡桃花山公園的桃樹
九思山房房側的竹、虞美人、紫鳶尾
以及通往露營地的石徑旁的鼠尾草……
卻無法欣然面對一條多足蟲
月光和廊燈照亮它
它尚且年幼,軀殼尚未繞上金環(huán)
五內脆弱,智識未開
還不知道:
“不是每條蟲都能變成蝴蝶”
(哪怕它蛻7至10次皮)
但我感動于它步履從容
循著波浪般的節(jié)奏
翻越花圃、石階、柵欄、地板縫隙……
甚至突破地心引力,攀上門楣
像微末但一往無前的勇士
像一個啟示(或祝福)
—人呵,愿你悅納來不及嬗變的皮囊
熱愛孤枕、白發(fā)……咫尺天涯、月落星沉
度過松弛又井然的一生—
注:大草鞋蟲,即馬陸,又叫千足蟲。一年一代,一年內經過7至10次蛻皮,節(jié)與足隨之變多,長成成蟲。
桑眉,生于1972年冬,四川廣安人,現居成都。作品發(fā)表于各文學期刊,并入選多種年度選本;出版?zhèn)€人詩集《上邪》《姐姐,我要回家》,合集《詩家》。
自我設置的孤獨(外一首)
圻子
終于與無關的事物保持距離
孤獨當作老去后的藥品,皈依
某些流連忘返的知識,意氣的文字
放置于形而上的角落,拿出來
瞅瞅,不過是一行行發(fā)霉的詩
那個人,不過是思想短暫的容器
舊我如過去開過的花,今天再次
盛開。早安!午安!晚安!
生命是灰暗的日子和明亮的日子
組成,脫胎于哭泣或歡喜,聆聽
或凝視,自我設置的孤獨
像一棵不再年輕的樹,適合一種
表面的生活。哦,明天還是明天
輕如樹葉,那里的紋理存在多年
我們
夜晚的床單上曲著一個熟悉的人形
一個詩人為久未寫出的詩難眠
就像賭客為祈禱一場未降臨的勝利
夜晚的床單上總有這樣的人形
一個兒子為失去父親而默泣
一段鼾聲為周圍的晦暗打鳴
親愛的朋友,你的夢里是否如此
疏松的日子一個接著一個
有人上班,有人背包旅行
有人啟程前往哀悼之地……
荒寂曠野,黑鴉飛向灰鳩的樹林
鼴鼠撥開地皮,做著深呼吸
毫無預示的夢,我曾夢到過它們
春天如此紛繁卻仿佛置身事外
而星辰默如集市,時光在慢慢流逝
請相信我們之間還存有神秘的聯(lián)系
圻子,1970生于江西瑞金。中國作協(xié)會員。作品見于《人民文學》《詩刊》《揚子江詩刊》《青年文學》《星星》等刊。曾獲2018江西年度詩人獎,著有詩集《時光書簡》、詩合集《江西九人詩選》。
眺望春色(外一首)
曾龍
當我站在山頂凝視云天,云天亦在凝視我
光點陷落沼澤,雨水收起無意義的哭泣
是否也曾在這樣的夜里,茫然無措
不知道隱藏在事物中那些神秘的隱喻
鳥群掠過林梢,把植物的消息寫成書信
在果實落地之前,將書信投給郵遞員
一只蝴蝶落在網里
當我發(fā)現時,它已凝固,為風代言
某些時候,絢爛是消亡提前吹起的號角
我喜歡這樣寧靜的黃昏
浮云萬里,風從各個方向涌來
生命的縫隙被水波填滿,語言蕩漾
我在人間眺望春色,秋蟲在泥里耗盡一生
搖搖晃晃的月亮從山巔走來,像是久別的故人
黎明的隱喻
那天,我站在黎明的霧色中
霜花和黑夜一起隱退,雨水和云朵一起抵達
白鷴在草叢中漫步,金色的光芒落在它身上
等待的人沒有來,河水漫過我腳踝
終我一生,都走不出一枚鵝掌楸的心
禾苗囿于田野,麋鹿困于山坡
所有日子在懸崖的風中翻來覆去
千萬年如同一天,一天閃動千萬次
偶有野果降臨,每一顆都是大地的眼睛
懷抱著孤獨的秘密沉睡
植物結果時,總有芬芳的信息
托路過的動物從有風的地方傳來
世事在一朵云里若隱若現,云雀用聲音
認領一場早已刻在基因里的預言
霧色緩緩升起,在狹隘與開闊之間
有羽毛落在我的肩膀,有人在風中愛你
曾龍,生于1997年,中國作協(xié)會員,魯迅文學院、毛澤東文學院學員。
夜游贛江(外一首)
安琪
起初江面并不寬闊
我以為它就叫吉水,但他們說
這就是贛江,一條特別有底蘊
有文脈的江
江西省最大的河流
源出福建省武夷山西麓,此時此刻
一個福建省人來到江西省,來到贛江
深深一嗅,依稀仿佛有故鄉(xiāng)水汽
旖旎而來,一個福建省人來到江西省
是來朝圣,亦是來感謝
沿著我們漫游的方向
贛江漸漸寬闊。五昌兄說起多年前
和同伴行步贛江
亦是這樣的初冬
亦是這樣的夜色
他慨嘆時光奇妙,仿佛已流逝
又似靜止不動
生命中是該有一條江
有一群人,與你相知,與你相惜
與你同行,于時間漫無際涯旅途
謁楊萬里墓
教科書上的人
此刻就在我們面前
“予少作有詩千余篇,至紹興壬午七月皆焚之,大概江西體也?!?/p>
于是你師法自然,言為心聲,辟“誠齋體”
在湴塘村你的家鄉(xiāng),那觸動你靈感的小池還在,荷葉們站滿
池塘。時已初冬,無小荷亦無蜻蜓,它們已被收藏進你的詩
“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我們向你三鞠躬
你雖逝于開禧二年(1206)
卻將一直活下去,永遠活下去
因為楊萬里詩歌獎,我感到我
和我面前的這個人,這個永垂不朽的人
建立了
詩與詩的關系
注:引號部分為楊萬里詩文。
安琪,本名黃江嬪,1969年生于福建漳州。中國作協(xié)會員、中國詩歌學會常務理事。《詩刊》社“新世紀十佳青年女詩人”。出版有詩集、隨筆集15部?,F居北京。
暴雨
施忠海
母親想為他倒一杯熱水
但是她不敢停留,時間是他們的暴雨
我在拆封櫥柜板材,母親在剝豆莢
她說起某年大雨傾盆的午間在田里搶收搶割
說起夜雨中被送去醫(yī)院看病的三舅
她說得平靜,仿佛那兩場雨不曾下過
她又說起那個小哥,嘆一口氣
仿佛那些雨從來不曾停過
我看著窗外被這場雨淹沒的寂靜
似乎明白了母親的嘆息
今天的暴雨,都是昨天下過的
今天的人依然背著,昨天的潮濕
施忠海,教師,作品散見于《詩歌月刊》《星星》《散文詩》《浙江詩人》等刊。
寫給女兒(外一首)
周園園
深夜,當我醒來給你調整睡姿
你發(fā)出哼哼的聲音,像一只小精靈
但更多的時候,是無來由的哭泣
我常不知該如何做,才能讓你停止哭泣
夜晚安靜極了,你的哭聲讓時間沉重起來
我抱著你,因一個生命無法安慰另一個生命
而感到沮喪和疲憊,但仍享受這樣的時辰
仿佛陰霾四溢,但陽光很快驅散了它們
多么美好,你是如此嬌小又可愛
多么珍貴,我還能擁有完整的你
春天,你好
清晨,陽光照暖圍欄
成群的雀鳥歡唱,風很柔和
遠處的田野蕩漾著耀眼的綠
想起我們第一次見面,也是在三月
天氣變暖后,傍晚的星星若隱若現
想你時,仿佛有好消息從南方傳來
如此迷人,我愛了你這么多年
春天到來后,我又有了說愛你的勇氣
周園園,生于1989年,中國作協(xié)會員。有作品發(fā)表于《詩刊》《星星》《草堂》《芳草》《青年作家》《中國詩歌》《福建文學》《香港文學》《揚子江詩刊》等刊?,F居天津。
深秋(外一首)
胡胡
那些裸露的石塊和裸露的根須
在時光里接受烈日的曝曬
烈日啊烈日,你何時也掉進這迷途
我能感知這世間每一根觸須
那些被陽光熏黃的樹葉
正學著野草的樣子逐漸枯萎
此刻,一千六百公里外的故鄉(xiāng)
那些成熟的莊稼正歸入谷倉
落日和夜幕,荒涼的山脊
與夕陽并肩而行的老者
他們都在等一場雨的到來
獨居記
一扇門里的寧靜從未外漏
燈光里閃爍著寂寞
推開門,撲面而來的孤獨
柜子,桌子,床和一只孤零零的凳子
白色的舊墻和深灰色的地面
在這擁擠的城市
在這空蕩蕩的房間
寫下孤獨與寂寞,寫下荒涼的呼吸
黑夜,從不在一片繁星下落淚
當流星雨劃過黑色夜空
孤獨成疾的上弦月
扶著一棵枯樹
胡胡,本名胡星星。甘肅西和縣人,現居北京。甘肅省作協(xié)會員。老舍文學院第六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作品散見于《詩刊》《詩選刊》《中國校園文學》《中華文學選刊》等刊。
芨芨草(外一首)
吳華中
從這個夏天第一縷長滿刺的風開始
溝邊,太陽的影子
一粒一粒地向下滑落
這一片的綠色和其他地方的不同
它們像從回憶中剛剛走出來,濕漉漉的
平靜,可以聽到田野的心跳
其實,我喜歡它們的理由很簡單
—這樣的綻放,每年我都可以欣賞一次
而對于這片草木,每一次卻是最后一次
古道上蹄印
走走停停,保持著獸性的散漫和自由
蹄印,從輕到重,又從重到輕
—這是一朵閑云上的野鶴
正享受清風雨露,與自己的命運相談甚歡
—就像我的這首詩,在紙上的壓痕
能點亮古道上燃燒的回憶
“而志薄云天的誰,淚流滿面”
說:我終于服從于這里所有的痕跡
吳華中,江蘇省作協(xié)會員。有作品刊于《揚子江詩刊》《詩歌月刊》《上海詩人》《人民日報》等報刊。
源頭(外一首)
邵純生
雨還在下。從迷蒙的窗戶望出去
有個黑點像粒沙子臨近我
哦,是一只孤單的喜鵲
沁涼的雨絲纏繞著呼扇的翅膀
飛翔的姿勢略帶傾斜
早春,一面空茫的背景墻上
喜鵲劃出悠長的弧線
牽引我的目光,伸向更遠處的樹林
似乎看見,枝頭搖晃的巢里
探出幾只嗷嗷待哺的小鳥—
我追隨一個疲乏而堅韌的背影
冒著雨,一路上穿插,顛簸
找到了苦與愛的源頭
兒時記憶
這輩子,最早記住的畫面就是
深秋的傍晚,狂風大作
奶奶站在屋檐下,倚著門框
把我緊緊攬在懷里
焦灼不安地等待爺爺回家
那一年,我剛滿五歲,還不太懂事
可我依然感覺到奶奶的恐慌
她用勁兒太大了
沾著草灰的指甲掐入我的皮肉
痛得我直接哭出聲來
如今,奶奶已過世多年
我始終沒有弄明白
那天,她怎會那么膽小、怕風
不過是一個平常的壞天氣
竟給她帶來如此驚嚇—
這個謎,啟動了我最初的記憶
邵純生,山東高密人,中國作協(xié)會員,“中國紅高粱詩歌獎”總策劃。詩歌和小說散見于《人民文學》《詩刊》《作家》《山東文學》等刊,入選多個詩歌選本,出版詩集三部。
接近,擁抱
鄢熙丁
鉛灰色天空下面,我們還是心懷某種渴望
沿著脖頸向上延展,像某種苔類
并非朝向有害的方向,荒廢太多道理
它必定懷著刺狀的火舌在胸腔中舞動,我明白
是危險。促使我們接近,擁抱
在無數岑寂的具象,全部出逃的夜晚
有團虛火把冰層燒得透亮,告訴世界
荒誕而不加希望的美,是真實美的存在
無窮無盡的啞默。巨人沉悶的胸口
是暴風雨的序幕,要把世界的痛楚
重新歸還給世界
鄢熙丁,2001年生,江西南昌人,研究生在讀,偶有發(fā)表和獲獎。
荒野
陳建素
那里,遍布命運的棄兒
灌木。荊棘。草芥。野花—
它們的一生,卑微又倔強
不在意被遺忘,只注重被自己認同
其實,它們都是天地間
高擎著信仰的無名英雄
雖交不出一篇篇驚天動地的
宏偉詩章
卻一生致力于,用樸實無華的文筆
為生命立傳
我愿意是一株蒲公英
乘上風的翅膀,飛過莽莽荒野
陳建素,有詩歌、散文刊于《中國教師報》《中國電視報》《山西日報》等報紙。
老父沙啞的嗓音落滿霜跡
劉志明
白菜起霜,蘿卜的裸根沾著寒露
三三兩兩獸跡在菜地上結出薄霜
老父頂著晨曦,踩碎白白的薄霜
拔回五只胡蘿卜三株白菜四根蒜苗
他將這些菜蔬放進燉肉里
煮出一鍋熱氣騰騰的大雜燴
香氣一時漫溢在寒冬歲末
然而,這種溫馨的日子一去不返
老父前年去世,這個菜園荒蕪已久
今冬,偶爾走進這滿是薄霜的菜地
老父那些歪歪斜斜的腳印仿佛還在
菜園邊,飄著肉香的老屋纏著爬山虎
爬山虎及墻上的絲絲青苔落滿霜跡
恍惚之間,老父喊我的沙啞嗓音
也落滿霜跡
劉志明,中國作協(xié)會員。作品發(fā)表于《詩刊》《星星》《詩歌月刊》《詩選刊》《草堂》《散文詩》《星火》《創(chuàng)作評譚》《四川文學》等刊。出版詩集《獨立秋風》《正午的鐘聲》、長篇散文《千年封禁銅鈸山》。
始于北湖公園
澆潔
一灣湖水解救出寧靜
我確信它會在鳥鳴的漫步中澎湃
清晨,它靜似藍雪花,瓣兒徐徐張開
我把手伸向它疏朗的形狀
瞬間便捅破了生的厭倦
循著它的氣息進入內部
樓房的倒影在靜謐中向四方舒展
一只鳥的翎羽亮眼,鼓翼疾飛湖面
似一支筆穿過綠幽幽的文字森林
開辟出小徑,走向明亮的自己
澆潔,中國作協(xié)會員,江西省作協(xié)散文委員會委員。作品入選多種選本及教輔教材。曾獲谷雨文學獎、井岡山文學獎、孫犁散文獎、劉成章散文獎、卞之琳詩歌獎、魯藜詩歌獎,多次入圍老舍散文獎。
躉船
流星河
我們之間只隔著時間
你有你的岸,而停泊
或者靠近,并非距離那么簡單
如同你的容器無法盛放我的悲傷
那些城市一樣的孤單
河流一樣的沉默,路人一樣的陌生感
所有的勞頓不僅僅只為等待
當行腳僧遇到孤獨的島嶼
春天就不期而遇
流星河,本名劉岳祥,70后,浙江紹興上虞人。有作品發(fā)表于《中國詩歌》《浙江詩人》《江南詩》等刊。
半坡月色
楊放輝
前半夜,鳥巢抱緊了半坡倦鳥
月光箍緊了一山蟲鳴
只有夜露,來不及放大山坡的孤獨
只有溪水,弄出了大象的悲鳴
后半夜,彎月的腰身那么好
丘峰怎能不心動
你看他半樹楓葉搖曳
恰似其臉上泛出的,一波波紅暈
楊放輝,1967年生,湖南桃江人。湖南省作協(xié)會員,作品發(fā)表于《星星》《延河》《山花》《湖南文學》等刊。已出版詩集《沿著溪水的軌跡》《留守的故鄉(xiāng)》。
關口(外一首)
彭正毅
九層,十八層,萬丈之臺之樓
生于仰望,起于累土
我在一個“美”字上徜徉
我知道,這是用繁榮的梅花篆體
一筆一畫,寫下的大道通衢
天工開物。那些陳年的—
低陋,逼仄,雜亂,污穢,擁堵
已被大數據清除
失蹤愛情的時空,置換成清風、方向和暢懷
我不想動用臨窗展開的湖山畫卷
不動用琵琶清音與車水馬龍經緯的大業(yè)麗象
甚至霓虹
甚至一聲壯麗的鳥鳴
我只想動用一把金鑰匙
從念舊的關口里請出西府海棠
和風一吹
家園遍布芬芳
鵝湖山
怪石嶙峋,以曲項向天歌的頂峰不多
以鵝湖,為自己冠名的山
時間中,張開了翅膀和形容詞
往事越千年
一對紅鵝,從目不識丁的寒門游出
涉過:湖水,采蓮曲,洗硯聲
展翅,識字,繼往開來
求學路,應運而生
素琴、松墨、印章、簡牘,漸漸同歸
忠、孝、廉、節(jié),從古走到今
不止于山下稻粱肥
不止于書院,會門,狀元橋
塵世抬高青石牌坊,默念:斯文宗主
山,不局限于風水。它有思想與審美
云峰的思維,披上宋錦被說話的雨滴繡飾
幾段傳世的典雅植在絲綢上
鵝湖之會,激辯的儒經與心學
自成衣缽與史詩
江南布衣氣候的風花雪月,玄妙無邊
彭正毅,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出版詩集《來回的南音》《人間欲渡》。詩作發(fā)表于《詩刊》《星星》《綠風》《詩選刊》《詩歌月刊》《星火》《安徽文學》等刊,并入選多種選本。
一只水鴨的野性
鐘賢英
水蜘蛛的網,綴在天幕
網著一只水鴨的凝視
它一頭扎進水里
啄食魚蝦,再浮上來啄食晨光
有時也啄食風雨
一生與水為伴
離開水,它要么餓死
要么成了水中的一塊石頭
而它幸好有一雙翅膀
輕盈地浮在水面上,有食物可以果腹
有晨昏可以相愛
鐘賢英,江西省作協(xié)會員。偶有詩作發(fā)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