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次是以作家的身份外出學(xué)習(xí)的。
他從上海虹橋站出來,拉著拉桿箱向出租車方向走。這時,與他并肩走著的是一個年輕小伙,也就三十來歲。這小伙越看越面熟,好像就在昨天剛剛見過一樣。他腦海里飛速搜索了半天,也沒對上號
“大哥,是我大哥,就是我大哥。大哥—\"眼前小伙和他腦海里大哥的肖像重合了。就見他面容清瘦,皮膚暗黃,眉毛濃黑,眼晴深陷,顴骨隆起,尤其弓形背部輪廓酷似大哥,他不禁喊出聲來。
那小伙嚇了一跳,臉轉(zhuǎn)過來又轉(zhuǎn)回去,確定是在喊他,才停下腳步,一臉疑惑地問道:“您叫我?”
‘是啊,大哥,你不認識我啦?我是小尚啊。你叫王子文啊,我二哥王子武,三哥王子高?!毙』镆娝荒樀恼J真,示意借一步說話
兩人一前一后撤出人流。他兩眼一直沒有離開小伙,腳步未穩(wěn),他就迫不及待地說:“大哥,你還是那模樣,一點兒也沒變。人還是那么瘦。欸,不對呀,你怎么站起來了,大哥,你打我記事起,你就癱瘓了呀,一直爬著朝前走。從屋里爬到外面胡同里,坐在你專用的蒲團上,埋頭縫皮子。角看你腿腳不大好,但可有手勁兒了,十里八村的人都比不上你縫得快,算上女的,也比不上你。那時候我十歲,你二十歲。我可愿坐在你旁邊,看你縫皮子啦。唻—嚇——你兩眼一秒也不離開針頭,額頭上,鼻子尖上積滿了汗珠,你都沒空去擦。我就跑到屋里,拿了毛巾,你就扭過臉來,讓我胡亂給你擦兩下,可手里根本就沒停下活兒。你縫的皮子跟縫紉機縫的一樣。你常跟我說,時間就是金錢。那時候家里窮,一家六口人,地里收的只能勉強吃飯?!疀]有彩禮,哪個女的尋咱?咱幾個不能都干等著打光棍兒呀!'大哥,你還記得這些嗎?”
一口氣,他說了這么多,見那小伙面帶微笑,靜靜地聽著。
“大哥,你是咱們?nèi)业亩魅?、貴人,為什么這么說呢?你縫皮子掙的錢,給俺二哥蓋了房,尋了媳婦;你縫皮子掙的錢,給俺三哥蓋了房,尋了媳婦;俺沒在農(nóng)村尋媳婦,可俺上大學(xué)的學(xué)費,也都是你縫皮子掙的錢。到最后,我們仨都尋了媳婦,俺還在城里安了家,我們幾個就尋思著,兌錢也得給你尋個媳婦,等你老了,好有個照應(yīng)??桑髞砟闵“c瘓在床,我們哥幾個就輪流伺候你,直到你咽了最后一口氣…不對呀,大哥,您這不是好好的嗎?腿腳也好了,根本沒有癱瘓呀?也就是說
小伙面帶微笑,靜靜地說:“啥也不說了,走,弟弟,快跟我回家吧,我家就在離這兒不遠的地方?!?/p>
他緊跟小伙來到一個普通小區(qū),上了一家單元樓。小伙的愛人也在,人長得挺漂亮。
“我來介紹,這是我的愛人李芳。小芳,這是我的弟弟,剛從老家那邊來?!毙』飷廴诉B忙說:“快進來,快進來?!比缓螅芾涞厝テ悴?,洗水果,像招待親人。
他倒困惑起來:“大哥,也就是說,你當時,沒有離開我們,對嗎大哥?”
小伙依然面帶微笑,微微點了點頭。
“我就說嘛,好人有好報嘛,像俺大哥這樣的人,天底下就少有。就應(yīng)該住大城市,尋漂亮媳婦,你說對吧,嫂子?”
小伙的愛人抿嘴一笑,“嗯”了一聲。
小伙這時接過話說:“是,當時,你們哥幾個輪流伺候我,后來,我就到了這里,在這上學(xué),一直學(xué)習(xí)還算優(yōu)秀,一路考到博士,小芳是俺上博士時候的同學(xué)。我們直接留在這里參加了工作。一路走來,真算是幸運?!?/p>
回到家,他把上海出差時的“奇遇”,講給妻子聽。妻子瞥他一眼,笑道:“我說,你寫小說都人魔了吧?你不想想,你今年多大了?前幾天你大哥祭日的時候,你在他墳上哭得稀里嘩啦,還一個勁兒說,轉(zhuǎn)眼大哥都去世三十年了…
他撓撓頭,一臉困惑,喃喃道:“可我確實又見到我大哥了呀。從虹橋高鐵站到他家,左拐右轉(zhuǎn),那路線我記得真真兒的。從大哥家里出來,大哥還說處理完手頭的事務(wù),就來看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