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首先,我得強調(diào)這是一個不太美妙的旅程。我們要去距離城市一百里開外的偏僻村子,母親的老家,去看望德旺舅舅。大家都知道的,冬天平原上的村莊,在一覽無余的坦蕩之下,除了青色的房屋,除了被凍得瑟縮的麥苗,再就是一些掛著幾片枯葉的樹木,沒有什么風(fēng)景可言。
我太清楚冬天的村子了,幼年在那里和外祖母生活了兩年,盡管彼時在我的眼晴里,它們是既有趣且伴隨著辛酸記憶的所在,但那是我不想觸碰的隱秘地帶。
這次,母親特別要求我跟他們一起回她的娘家時,我便低聲地抗拒著,外祖母都不在了,還回去干嗎呢?
可你的舅舅,德旺舅舅還在啊!母親努力睜圓了她那雙眼角下垂的眼睛:你都多少年沒有回去看望舅舅了?我抬眼看著母親皺起的眉頭,不再多說什么。弟弟一路驅(qū)車,車?yán)锊シ胖皇撞恢那?,悠揚動聽。母親和父親貌似都有些興奮,大聲地談?wù)撝恍┛尚Φ氖虑?。他們的聲音蓋過了音樂聲,向我傳遞了過來。
記憶中,年輕時的德旺舅舅總是不茍言笑,自從我被父親送往他那個村子,就很少見他笑過。見到他的第一面,我緊張得咬緊嘴唇,不敢正眼看他。身材高大的舅舅,皮膚棗紅色,左邊臉上,有一道深深的傷疤,薄薄的嘴唇緊閉著,一雙閃著寒光的大眼望過來時,令人不寒而栗。
這是德旺舅舅。父親一臉討好地看著舅舅,又俯下身子催促我,趕緊叫舅舅啊。我抬起頭,費力地從喉嚨里擠出那兩個字,聲音低得只有我自己聽得見。父母早就告訴我這一不得已的事實,因為一系列問題無法解決,只能把六歲的我先送回外祖母這里暫時居住。
那是個夏天,村莊的樹木濃郁而繁盛,低矮的房舍錯落有致,一些不熟悉帶著疑慮的面孔,悠閑散步的雞仔,臥在林蔭下閉目養(yǎng)神的羔羊和黃牛,在我眼里都是新奇的。外祖母用她別樣的愛抵消了我和父母離別的心酸和失落,她帶著我到村子后面的河堤上。河堤像一條長長的褐色的帶子,兩邊長滿蔥籠茂盛的植物,彎彎曲曲地伸向遠(yuǎn)方。河流在陽光下閃著金色的波紋,幾個光著膀子的男人在水里網(wǎng)魚。
印象里,那時的德旺舅舅總是早出晚歸,不是在田地里,便是一大早起來在磨坊間忙碌,直到熱氣騰騰的豆腐方方正正地擺在一輛陳舊的木架車上,便套上毛驢揚鞭啟程。
外祖母說舅舅去鎮(zhèn)上賣豆腐,舅舅的豆腐做得又香又爽口,頗受趕集的人們青睞,不消一會兒工夫就賣完了。我眼里的舅舅很小氣,村子里總有些挑著擔(dān)子的賣貨郎,他們那兩只不大的貨筐里,有無盡的寶藏,琉璃珠、萬花筒,還有放在嘴里會跳動的魔術(shù)糖豆,但舅舅從來不給我買,即使我央求數(shù)遍,即便是外祖母扭著小腳走過去想買,也被他悶聲阻止。是的,他聲音不大,但蘊含著威嚴(yán),連外祖母都有點忌憚他。
二
我閉上眼晴,在車內(nèi)的暖氣下昏昏欲睡。小鹿!母親突然大聲叫我的名字,不要睡啦。馬上到舅舅家啦。
這個冬天似乎特別寒冷,在這個遠(yuǎn)離城市的偏僻鄉(xiāng)村,好像格外能夠感知寒風(fēng)徹骨這幾個字的含義。我們下車后,同時都裹緊了外面的大衣和圍巾。但感覺風(fēng)還是強勁地透過幾層密實的衣服,冰涼而狂野地刺激著皮膚。母親還將她那個玫紅色的針織帽又往下拉了拉,緊緊地罩住胖胖的臉。
接近中午,天色灰蒙蒙的,云層壓得很低,一場風(fēng)雪即將來臨。昔日人煙簇?fù)淼拇迩f,此刻顯得空落而凄涼,大部分的人都在公路邊蓋上了兩層樓房,積聚在交通便利的地方。從稀疏的樹木間隙望過去,一眼到頭,只有兩家住戶,一家是德旺舅舅和舅媽,另一家就住在對面,門口放著一臺小輪子車。
哎,你德旺舅舅?。∧赣H帶著一絲心疼的口氣對身旁的我道:太固執(zhí)了,去城市里和你表弟他們住在一起多好,房間又寬敞,冬天還有暖氣,接他過去住兩天就要回來。這里有什么好呢,太冷了。正說著,突然母親又以令我吃驚的聲音大聲喊,德旺哥。
我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發(fā)現(xiàn)一個人,不!就是德旺舅舅,雖然他帶著我想象不到的變化出現(xiàn)在不遠(yuǎn)處,但從他更加黑紅的臉膛以及那道明顯的傷疤、閃爍的那雙大眼和抿起來的嘴角,我便十足自信地判定,他是德旺舅舅。
他的變化實在太大了。
七十多歲的德旺舅舅,穿著一身藏青色的棉衣,腰背深深地彎下去,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兩只手臂像個老猿似的垂下去,雙腿也略有些彎曲,見到我們走過來,腳步有些跟跪地往前挪動。
舅舅,我站在他面前,叫他。我此時的心情無法言喻,那瞬間漫過來的酸楚,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令我的聲音有些顫抖。你是?他有些不太確定地看著我。我是小鹿。我垂下眼皮。不敢盯著他看,莫名地又回到童年時期的懼怕。母親打趣道,哥,你連你的親外甥女都不認(rèn)識啦。說話間,弟弟和父親將汽車后備廂里的一些生活用品提到房間。
我跟著走進(jìn)去。德旺舅舅加快了步伐,走路時肩膀隨著腳步傾斜并抖動著。他湊近我,町著我的臉,小鹿長大啦,變樣子嘞。我牽動了一下嘴角,卻怎么也無法將笑容趕出來。到底是怎樣的距離和隔膜,使德旺舅舅與我之間陌生至此。
房屋陳舊,幾把椅子,一張不大的方桌。屋里擺放著的香爐里有兩株檀香正在燃燒,散發(fā)出淡淡的香味,但無法掩蓋房間里充斥著的怪異味道,一些酸味混雜著強烈的牛糞味道或者其他。一頭壯碩的牛在廂房窗子邊的棚子下,熱切地打量著我們。矮墩墩的舅媽將大開的門輕輕地虛掩了一下,似乎這樣就可以讓牛糞的味道淡一些,但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一點也不影響他們喝著面前小方桌上放著的熱氣騰騰的茶水,并大聲地談?wù)撝^去發(fā)生的有趣的事情,以及眼下平靜的生活。
那時候收麥子,我們都在地里忙得熱火朝天。舅舅咕咚一口茶水看著父親說道,就你一會兒說回去提水過來給大家伙喝,一會兒說上個廁所。父親略顯尷尬地笑。舅舅瞇起眼晴,將喝到唇邊的一片茶葉用手捏走,長長的手臂一揮扔出門外,現(xiàn)在日子好過多啦,收麥子都全自動化,不用費力。不再磨豆腐了,地里種點蔬菜瓜果吃不完了,就拿到集鎮(zhèn)去賣掉,再養(yǎng)頭牛和幾只雞,平時孩子還不時地給錢,根本花不完。神仙一樣的日子。
一抹陶醉的笑容從他嘴角蕩漾開來。突然抬眼看仍舊站在門邊的我問,鹿,怎么不坐下來呢?舅舅時不時地用他那雙大而幽深的眼睛看我一眼,令我頗不自在。他們聊的話題根本勾不起我的興趣,我思忖著,不妨出去走走。
三
我穿過一片麥田走到河堤上,河堤的表面是一些干燥的草、散落的頂著小黃花的蒲公英,裸露出的褐色泥土有不規(guī)則的裂紋。眼下的河堤被截掉幾段,不再完整,沒有連接的地方被開墾種上了蒜苗和菠菜。曾經(jīng)寬闊的河水,目前也只剩下幾個大大小小的水坑,有三五個男人坐在水邊釣魚。
云層更加低垂,風(fēng)呼嘯而來,臉頰被風(fēng)刺痛,此時,恰好經(jīng)過一段河堤,看到一片白菜地,大腦在一陣混沌之后復(fù)蘇過來,那些我一直不愿意觸碰的記憶,逐漸地清晰起來。
那時候,冬天的一段時間里,舅舅外出干活不在家,我那風(fēng)燭殘年的外祖母病倒了,不知得了什么病,整日沒完沒了地咳嗽,房間里到處充斥著湯藥的苦澀味道。她瘦弱的身子每行動一步,便咳嗽得喘不過氣來,那裝著白面的大瓷缸也要見底了。
斷糧了啊,外祖母說,一到冬天糧食就不夠吃。她佝僂著身子咳嗽著,邊掙扎著,邊用白面摻雜著玉米面煮了一些糊糊,盛一碗給我。我端著那淡淡的黃色的糊糊,根本無法下咽,這樣的日子已經(jīng)持續(xù)了一段時間了。
我難過的心情無以復(fù)加,從村東串到村西,看到冬日村子里的墻邊和樹根邊,坐著三三兩兩的人,他們在吃飯的時候喜歡扎堆,蹲著邊吃邊聊。我發(fā)現(xiàn)有個特別的人,他的食物似乎相對奢侈。我町著他那張厚實的嘴,咔察咔察地嚼著碗邊一小堆黃燦燦的白菜,嚼得無比滿足。
喔,這在我看來,誘惑實在太巨大了。如果外祖母做的那些無法下咽的糊糊,也有一些白菜絲做配菜,那么,我就可以順暢地喝下它。
小鹿,是不是餓啦?他咽下最后一口糊糊,將剩下的幾條白菜嚼碎吞下去,打了個飽隔,這才沖我打趣,你的爸爸媽媽不要你了,知道不?我不想聽到這樣的話,因為每次遇到我,他們總會有人這么說。其實你是你德旺舅舅的女兒。還有人居然這么對我說,德旺掙錢給你買嫁妝嘞。他們大笑。
我很難過,但無可奈何。過了些日子,外祖母的咳嗽好轉(zhuǎn)。一天,她正坐在一棵古老的棗樹旁瞇著眼睛曬太陽,忽然聽到一聲巨大的轟鳴,有人在河里炸魚!她站起身來,扭著窄窄的小腳催促我,快點撿魚去,去遲了人家撿光啦。
河邊果然站著許多興高采烈的人,他們都或多或少地?fù)斓狡〉桨哆叺聂~,有人還拿起網(wǎng)在水里撈。這里有一條魚。外祖母的聲音興奮得變了調(diào)。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一條銀白色的魚,正安詳?shù)靥稍诎哆呉粋€枯枝旁邊。我飛快地跑過去撿。
那個晚上,外祖母將魚清理干凈,抹上鹽巴,不知從哪里找來一大片白菜葉,將魚裹起來放在灶間的木柴之間烤。等空氣里彌漫出魚肉特有的鮮香,外祖母便將火熄滅,魚已經(jīng)烤熟了。我端著碗里的那條魚,蹲在院墻的外面。風(fēng)呼呼地吹著,但我一點都不覺得冷,津津有味地小口小口吃著嫩白的魚肉,外祖母就坐在我面前看著我。
我在她長久地注視下,吃完了那條魚。我發(fā)誓這絕對是許久以來最美味的食物了。但接下來的日子依然令人難過,冬天是那么漫長而令人憂傷,樹木落光了葉子,除了夜晚睡著,白天的我整日漫無目的地到處游走,我那可惡的胃實在咽不下外祖母做的糊糊,我不太明白冬天的食物為什么如此稀缺。
四
終于有一天,我在村子后面一個較為隱蔽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五六棵大白菜。我無疑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那般欣喜若狂。它們閃著神一樣的光芒,正默默地立在清冷的陽光下。顧不上想太多,我毫不猶豫地拔掉兩棵,根部帶起來的土揚起來,撲了我一臉,但我根本顧不上這些,我聽到村子里有狗吠的聲音連綿不斷,還有田野里風(fēng)呼嘯的聲音,這些聲音混雜在一起,顯得整個大地很嘈雜,讓我的心跳如擂鼓般劇烈,我慌亂而驚恐地抱起白菜,一路小跑回到外祖母家。
外祖母看到滿頭大汗的我抱著白菜進(jìn)房間,虛脫似的坐在門檻上大口喘氣,便明白了一切。她看著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鹿,這里生活太苦了,你還是回到你祖母那里,那里好過一些。我垂著腦袋,不知該怎樣回應(yīng)。我就那樣木愣愣地坐著不動。直到外祖母拉起我的手,走出院門外,來到不遠(yuǎn)處一家建得略微高一些的青磚瓦房院外。外祖母攏了攏花白的頭發(fā),又拍了拍我身上的灰土,才拉著我走進(jìn)去。
二嬸,她喊道,我給你賠禮道歉來了。只見一個被稱為二嬸的老婦慌慌張張地從廚房出來,外祖母將事情的原委講明白后,滿臉歉意和羞愧地又補充了一句:真對不起,小鹿不懂事,等她德旺舅舅回來后,就把白菜的錢賠給你們。老婦嘴里說著沒事沒事,卻在我們轉(zhuǎn)身出門的瞬間,“砰”的一聲,將院門關(guān)得震天響。
外祖母將白菜外面的幾片葉子水煮,切點辣椒絲,放上姜絲和鹽巴,撈上一大碗給我,吃得我滿頭冒汗。白菜里面嫩黃的部分,外祖母沿用了慣常的做法,切細(xì),拌上鹽巴,非常美味。
但我很快便聽到了讓人非常不愉快的話語。小鹿和他舅舅一樣,喜歡偷東西。我就說嘛,小鹿就是德旺的女兒。什么樣的爹生出什么樣的仔。他們雖然竭力地壓低嗓門,但還是被我一字不落地聽到了。我滿臉通紅,氣憤地大聲說:我不是德旺的女兒。不是小偷!你偷大白菜。一個聲音說。我聽著這些話,帶著火焰的腳踩在地面上鋪著的落葉,沙沙響。
五
就在第二棵白菜快要吃光,面缸里的面已經(jīng)刮不出一點,只剩下油亮的空壁,連玉米面也所剩無幾的時候,德旺舅舅踩著春天的步伐回來了。柳樹和楊樹冒出嫩芽,地面的小草都汪著迷人的新綠,太陽暖暖地俯瞰著大地,德旺舅舅趕著他的毛驢車,載著一大袋白面、幾棵大白菜、一塊新鮮的豬肉,回到了家里。
瞧,這么多食物,夠吃一陣子了。外祖母率先拎起來那塊豬肉,喜滋滋地對我說。德旺舅舅臉上那道傷疤仿佛也帶著笑意,但很快,他就變了臉色,他發(fā)現(xiàn)了家里剩下的一點白菜心,指著問,哪來的?并將目光掃向外祖母和我。最后他將凌厲的目光落在我慌張躲閃的臉上,小鹿,你說這是怎么回事。
我想吃白菜,沒有菜我吃不下糊糊,我就去人家地里拔掉兩棵。我的聲音輕得像從遙遠(yuǎn)的山谷里發(fā)出來,但德旺舅舅還是捕捉到了這些訊息。他迅速地一把提起我的衣領(lǐng)狠狠地打了我?guī)装驼疲医心阃?!小小年紀(jì)就會偷!外祖母根本來不及阻攔,我掙扎著扯開喉嚨大喊,你也是小偷,你有什么了不起,憑什么管我!他停下了動作,臉色變得晦暗,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外祖母,表情有些復(fù)雜地看著門外的天空。
多年以后,當(dāng)我回憶起當(dāng)時德旺舅舅的表情,回憶起在外祖母家寄居的日子,都會有一種無法言說的感覺,這感覺同樣晦暗不明,快樂的日子太少。我不明白德旺舅舅為什么對我如此刻薄。
我這些紛揚的思緒啊,在中午的飯桌上戛然而止。一大盆土豆燉土雞,大白菜豬肉燉粉條,還有一盤涼拌菠菜和蓮藕等,小方桌堆得滿滿的。也許生活變得富足的緣故,德旺舅舅在和父親碰了兩杯小酒之后,臉色酡紅聲音嘹亮地打開了話匣子。
德旺舅舅說因為家里窮,父親過世早,沒有受過多少教育,少年時期偷過人家東西,還被人打得臉上落了一道疤;娶個老婆沒過兩年,帶上孩子就跑了,至今下落不明。后來拼命地做活掙錢攢錢,想給家里的房子翻新一下,想再娶個老婆延續(xù)香火,但別人一打聽知道我以前做過小偷,都對我避而遠(yuǎn)之。所以,我變得脾氣暴躁喜怒無常。終于在我上了年紀(jì)、感覺無望的時候娶到了蓮微。
德旺舅舅充滿感激地扭頭看了一眼坐在身旁默然不語的蓮微舅媽。還給我生了個大胖小子,他自豪地說著,又猛喝一口那辛辣的液體,或許喝得太猛,眼淚都嗆得飛出來,渾濁的淚水順著臉頰滾落,一小股淚水在深深的傷疤處拐了個彎,才徐徐地滑落下來。
此刻,沉默的不僅僅是空氣。
只是,德旺舅舅又說,小鹿在這里居住的時間里,也沒少吃苦頭,去地里頭偷人家的白菜,還被我狠狠地打了一頓。我實在害怕小鹿重復(fù)我的路子啊。聽得我的鼻子有點發(fā)酸。
啟程了。我站在院外望著不大的村莊,望著衰敗的樹木和漸漸被白雪掩映的麥田,回頭看到德旺舅舅和蓮微舅媽正急匆匆地從廚房抬了一大筐大白菜,舅舅的腰背彎得厲害,他雙手抱起一棵棵白菜,認(rèn)真地碼在弟弟汽車的后備廂里。
舅舅看到我,指著西邊不遠(yuǎn)處一個圓圓的、上面被一些凌亂的干草盤踞著的土丘道,那是你外祖母的墳。我住在這里陪著她,我不愿意離開這個地方。聽到這句話,我的心不由得顫動了一下。我想起瘦小的外祖母慈愛地看著我吃魚時的表情。
德旺哥,不要裝那么多,城里都不缺這些,母親說。這是我自己種的,小鹿愛吃白菜,多帶點給小鹿。舅舅頭也不抬繼續(xù)往車?yán)锓虐撞?,雪花打在他稀疏的白頭發(fā)上,旋即不見。這一刻,我只看到蒼老得直不起身子的德旺舅舅,以及他身后的蒼黃歲月。
可德旺舅舅哪里知道,現(xiàn)在吃慣了各種美食的我,早已經(jīng)不愛吃大白菜了,并且我還試圖忘掉那段令我難過的歲月。
想到這里,再度看著近在咫尺的德旺舅舅,一股自心底進(jìn)發(fā)出的熱流,促使我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溢出了眼眶…
【責(zé)任編輯】王雪茜
祁娟,女,漢族。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成員,作品發(fā)表于《莽原》《湖南文學(xué)》《選刊》《滿族文學(xué)》《西部》《黃河》《山東文學(xué)》等雜志。曾榮獲河南省首屆文學(xué)期刊聯(lián)盟獎、長江叢刊文學(xué)獎、莽原文學(xué)獎等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