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草變奏曲
我所看到的流水,是江壩邊高高的荒草的影子。
長發(fā)一樣的流水,被微風(fēng)梳理,露出或稀疏或緊湊的間隙
漫野的粗獷因傾斜而順服,是午后陽光的恩澤;但如果我不在壩上走過,這悠綿的絲拂將沉入時間和水泥的裂縫,重新變得堅硬,堵住記憶。
“此刻”將被追溯。我,便是微風(fēng),彈撥著微瀾。我也是我的影子的主題。
主題被不斷調(diào)節(jié)、變化,重新演繹,我因此而無常,而成為物象的虛擬。
荒草的影子向我的影子聚攏,我就要被包裹其中了。
我們因互證而互信而互相觸碰。這暫時的寶貴的相逢,給彼此留下了可以慰藉的溫情的回首,如音符回旋。
是另一條路了,喧囂的公交車行在喧囂的城市,接應(yīng)著茫茫人流,心頭如茫?;牟荨?/p>
人聲喋喋,但車內(nèi)忽然響起一首歌,反復(fù)地吟唱,不斷地回旋。
人和車都消失了,只有那不停歇的旋律飄蕩著…
念茲在茲
音樂缺席令人沮喪,遂令成排的林木暫為屏障。
林木略顯疏離,無法像音符一般構(gòu)建音階,緊密且盤旋,恰可包容語詞展開的雙翼。
幸而,布魯斯·鮑“親臨”,加之威爾·塞爾夫的一意“孤行”,致使想象降臨。
記憶被召喚,潛回自然中的“私人領(lǐng)地”:
我曾每日去那里,赴“我”一人的約會。
金黃的野花在早春的頹墻間競放,每一縷風(fēng)都雕刻著搖曳之秘語。
彌漫的心魂之音,依賴于散步者緩行。
行之愈緩,音樂愈長。
但我也相信,疾馳或追蹤若有熱望伴生,不可思議的速度亦可書寫嬌貴的旅程,成為未來的盤旋之音。
我在動車上坐著,手握一卷書,便也是在穿行,在散步。
頭腦中,那腳步,步步生輝,似踏入萬盞燈火、滿溢的星河。
聽海菲茲演奏巴赫 《恰空》
轟隆隆的織體被時間過濾,濕霧摩挲著毛玻璃模糊的悲喜墜著重力,急促排列著繁復(fù),復(fù)調(diào)的房間被夯實。理由建設(shè)遮蔽,所有的意識被允許任意沖撞在周密的自設(shè)規(guī)則的內(nèi)室,古老的舞步依然溢出。
心靈的活水拒絕鮮亮的外皮和嘩然的響動。
它抑制著,似在吞咽整個人類的疾苦,又儼然被另一隅的世界緊密傳遞的保護
小提琴的面積,突破了可以摸到的界限必須反復(fù)聆聽,找到切中宇宙的絲弦,插進那些尖利的縫隙。
在漏洞形成以前,等待、辨認(rèn)…
一格一格的窗戶,于計數(shù)中,獲得填充。所有的湍急,踏上一小塊慢板。
低柔培植安定,并在繼續(xù)的對位中回旋、取道。
仍是原來的路徑,卻大有不同。
致庫爾貝
命運早在年少時暗示。
叛逆、冷傲的眼神,只針對秩序。
采石人與篩麥的女子,曾接受你的注視,映射你的慈輝。
聰明人慣于嘲諷“憤怒”,上帝和權(quán)貴驀著話語。你卻說,“沒見過長著翅膀的人。”
你開始建造屬于人的真實的房屋。
奧爾南的普通人、陽光、小狗、小鹿,還有風(fēng)和水,一邊呈現(xiàn)一邊慰藉著你的靈魂,
仍是受困。
探望的靜物,在你的畫筆下成形,巨大的肉身,儼然吐著殘存的呼吸。
一條鱒魚,它的腮震動殘忍
你只能選擇逃離。
巨大的海浪凝固,似乎恰逢其時,祛除了人間最大的荒誕。
多年后,當(dāng)你的魂魄重返家鄉(xiāng),所謂榮歸故里,你的畫布依然喜歡,被一把刮刀磨來磨去。
岸邊
其實是坐在椅子上
當(dāng)我低頭,光如海浪,勾勒出沙灘的牙齒。
我開始晃動。
窗臺上的玻璃水罐,里面的石頭沉重卻無用,有用的是水。當(dāng)水屏住呼吸,陽光抽取它一根肋骨。
時間是下午兩點,當(dāng)我繼續(xù)晃動水罐,那肋骨折斷…更多顏色:橙、綠、紫、藍疊加、擴延,粼粼顫動這是陽光照耀的大海:
我走進去。
我,消失了。
當(dāng)我醒來,時間是下午四點。我看到:
那根已經(jīng)柔軟、渙散的肋骨被一點一點熔斷。
最后的大海被收回。
春江水瘦
風(fēng)刮北方的春天,更顯烈性。最初的小溫柔只是虛晃的夢境,托著開江后的細(xì)瀾,消失于江水驟然退避而呈露的沙灘,
風(fēng)速猝不及防。除了風(fēng),還是風(fēng)。江水被吹得太瘦了,露出骨頭。
一只白色的江鷗從骨頭上升起來,振動雙翅,
遠(yuǎn)望,恍惚一只蝴蝶。它突然叫起來,聲音破除了想象的邊界,急切求助般,近乎凄厲。
這會不會就是不可聞聽的蝴蝶的聲音呢?先導(dǎo)一般,嫁接在一只鳥的喉嚨上。
江水雖瘦,依然向東流,一萬億凸起的波紋,像一萬億只眼晴,在白光中眨動。
當(dāng)我注視,唯一的一小片島嶼,緩緩向西,仿佛一葉小舟載著白色的精靈浮游。
凄厲消失了,沉默也變輕
希望升起來。江橋上,一列火車隆隆地開過來了,不久,又一列也呼嘯而來!它們就像犁鏵,劃開北方固執(zhí)的時間,催促著勁風(fēng)收斂,等待著細(xì)雨綿綿,江水溫潤、豐盈…
綠和灰
一點綠是驚喜,一片綠在高處是蔭庇。層層疊疊的綠使人生出恍惚,當(dāng)所有的層疊都平攤在河里,站在河邊的人感覺到濕重的拉力,似乎隨時會被鎖住呼吸。
顏色太盛了形成戕害,單一的繁衍促使孤單集結(jié)、落敗。春天不是一個人的,每個季節(jié)都渴望著分擔(dān)。
風(fēng),分得稠密,揉成漣漪,一縷縷閃閃發(fā)光。
雨,分得病癥,打著點滴,一處處痛被稀釋。
雷,分得寂寞;電,分得黑漆漆,
于是,閃亮的萬物走到閃亮的雪中…綠,成為美好的記憶。
灰呢?我說灰是白雪低下眼眸,睫毛投下的陰影
如果你不服,那陰影就變黑了。仿佛雪水染了墨,卻不著一字。
能說出的會漸漸明亮,不愿意說的收獲時間的倒影
一根粗線沒有興致去交代線頭,它深人融化之水中,化為恍惚的發(fā)絲,并漸漸分叉,以彌漫完成吸收。
無聲地滲透。
于是,湖水長了眼睛,神清目明
倒映的灰色天空愈發(fā)冷靜,愈顯莊嚴(y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