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大書法家王獻之所書曹植名篇《洛神賦》傳至唐代已殘缺,僅剩13行,250個字,因此有“十三行”之稱。在宋代的著錄書《寶刻類編》中,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十三行”的字眼了。宋代以來,“十三行”有多種刻本。
首都博物館藏晉王獻之楷書《洛神賦十三行》玉版本刻石,長29.2厘米 寬26.8厘米。石板為蒼青色,被美稱為碧玉,遂有“玉版十三行”之名。這件刻石幾經(jīng)輾轉(zhuǎn),于20世紀(jì)80年代初入藏首都博物館,成為館藏文物中不可多得的重器之一。
元代時,大書法家趙孟頫收藏了“十三行”的真跡。趙孟頫之后,“十三行”真跡便不知所蹤。趙孟頫寫有一篇跋語,如今我們還能在《松雪齋全集》中讀到,對于了解“十三行”真跡的面貌和流傳過程來說,是一篇重要的文字?!笆小闭孥E南宋時曾在紹興內(nèi)府,但僅有9行。宋代周密所著《思陵書畫記》中也記載:“獻之《洛神賦》,闌道高八寸三分,每行闊六分,共九行。”南宋末年,9行的《洛神賦》歸賈似道所有,他又尋得其余4行,分兩段裝裱,卷上有賈似道的收藏印章?!笆小痹诮B興內(nèi)府之前存于何處呢?一些蛛絲馬跡顯示,它應(yīng)存于北宋內(nèi)府。北宋內(nèi)府收藏極富,徽宗時編有《宣和書譜》和《宣和畫譜》,著錄內(nèi)府書畫藏品。
《宣和書譜》著錄的王獻之真跡中有《洛神賦》兩件,一件是草書,另一件是楷書。楷書《洛神賦》下有小字注“不完”,這件藏品有可能就是“十三行”。趙孟頫在真跡上沒有見到北宋徽宗時宣和內(nèi)府的收藏印章,卻見柳跋唐摹本上宣和“七璽完然”(宣和內(nèi)府收藏品常鈐有七方收藏璽印,合稱“宣和七璽”),由此他認為,《宣和書譜》著錄的是柳跋本。
所謂柳跋本,是唐代的一個臨摹本,上面有唐代柳公權(quán)跋語。據(jù)宋代蔡絳所著《鐵圍山叢談》記載,宣和內(nèi)府收藏的唐摹二王帖達3800余件,而《宣和書譜》著錄的“二王”作品總共僅有300余件,可知著錄的范圍限于真跡。柳跋本不是真跡,是唐摹本,《宣和書譜》不會將柳跋本作為真跡著錄于王獻之名下的??赡芰媳疽蛴辛珯?quán)跋語,被徽宗重視,而鈐七璽,但宋人不會不知是臨摹本。
“十三行”真跡在元代以后失傳了,唐摹本也沒有傳下來,目前僅有刻本流傳。宋代以來,“十三行”有多種刻本,“玉版十三行”是其中一種,也被稱作“西湖本”。相傳在明代萬歷年間,人們在杭州西湖發(fā)現(xiàn)了一塊石板,上面刻著“十三行”,石板青黑,色澤幽邃,質(zhì)地細潤,于是有了“玉版十三行”這一名稱。
關(guān)于“玉版十三行”的記載,最早見于清初。清代文人楊賓在《鐵函齋書跋》中說:“玉版在京師一友人處,余告于陳鴻臚實齋(陳詵)、翁比部康飴(翁嵩年)曰:‘此吾浙舊物也,詎可落他人手?!櫯F欲得之而不果。康熙癸未(1703)春,康飴督學(xué)嶺南,遂以白金三百易之而去?!?/p>
翁嵩年以后,關(guān)于“玉版十三行”的經(jīng)歷,說法不盡相同。康熙時代的文人楊賓在《大瓢偶筆》中說:“玉版十三行,翁蘿軒(翁嵩年)送入京師之后,四方求之者甚眾?!闭Z意不甚明確。清代書法家蔣衡說:翁氏將“玉版十三行”贈送他人,而后入于內(nèi)府。清代篆刻家楊澥說:康熙五十四(1715),翁嵩年把“玉版十三行”貢入天府。
英法聯(lián)軍火燒圓明園后,“玉版十三行”流出皇家內(nèi)苑,輾轉(zhuǎn)于民間。新中國成立后,“玉版十三行”再現(xiàn)于世。1981年,收藏者求售于北京文物公司。北京文物公司將其收購,后轉(zhuǎn)交首都博物館收藏。
經(jīng)研究,首都博物館藏的“玉版十三行”源自《寶晉齋法帖》。“玉版十三行”起首是“晉中書令王獻之書”這幾個字。這幾個字不是王獻之自己書寫的,而是后人為標(biāo)明書寫者而寫的題銜。
首刻于南宋的《寶晉齋法帖》卷六第一帖就是“十三行”,面貌不同于柳跋本,除去沒有“宣和印”和“篙痕”,與玉版本基本相同。張彥生編著的碑帖研究專著《善本碑帖錄》中也提到,《寶晉齋法帖》本“十三行”與“玉版十三行”字體相同?!秾殨x齋法帖》每卷在卷首先有篆書題首標(biāo)明卷數(shù),然后以小楷題銜標(biāo)出書家姓名頭銜。卷六、卷七都是王獻之的作品,所以這兩卷開頭都有同樣的“晉中書令王獻之書”8個字,字形、位置完全相同。這8個字是《寶晉齋法帖》的題銜是毫無疑問的?!坝癜媸小鄙贤瑯佑小秾殨x齋法帖》的題銜,所以“玉版十三行”出自《寶晉齋法帖》便不言而喻了。
“玉版十三行”上最后一行有一個神秘的“工”字,也透露給我們同樣的信息。這個“工”字刻得比其他字都小,并且不在中間,偏居右下角,看上去很奇怪。查看《洛神賦》原文,或看柳跋本會得知,這里應(yīng)是個“輕”字。很明顯,這個“工”是“輕”字的右下部分。那為什么不刻完整呢?我們依然是在《寶晉齋法帖》卷六找到了答案。在《寶晉齋法帖》上,這個地方也是同樣的一個“工”。但《寶晉齋法帖》并不是沒有刻全,而是因為石版字口變淺,加之拓工不精,這個地方拓不出完整的字。宋拓本中,有許多字的筆畫出現(xiàn)這個現(xiàn)象,只不過“輕”字最為嚴(yán)重。帖版或因筆畫刻得較淺,或因石質(zhì)較松,經(jīng)多次椎拓(通過敲擊紙張將石刻上的文字或圖案拓印下來),字口會變壞變淺,有些筆畫就會拓不出來了。
我們再看另外一個有趣的字,“玉版十三行”中,第1行有個“棋”字,這個字很清晰,左邊的偏旁是“木”。但這是個錯字,曹植的原文是“旗”。柳跋本刻的是“旗”,只不過這個“旗”的左半邊的“方”字刻成“才”形?!胺健弊止艜r常寫成“才”形,這在碑刻中很常見,是一種別體。柳跋本刻得對,為什么“玉版十三行”錯了呢?《寶晉齋法帖》宋拓本中這個地方,字口壞了,墨色浸入,不清楚了。于是,后人在剜刻或翻刻時未注意,就錯了。
《寶晉齋法帖》是南宋曹知格所刻,成于咸淳四年(1268),帖刻成后,石版放在無為軍(治所在今安徽無為縣)府學(xué)中。明代王佐在《新增格古要論》中說,明代宣德年間,那里還可見幾塊帖版的殘石。最初西湖發(fā)現(xiàn)的“玉版”可能是《寶晉齋法帖》卷六的帖版,流落于杭州,被人發(fā)現(xiàn),石版久經(jīng)歲月風(fēng)霜,石面泐(lè)傷,有十余處大的傷殘——這便是玉版上的“篙痕”;“玉版”發(fā)現(xiàn)后,有的字經(jīng)過剜刻,但是,“才”多剜出一個點,成了錯字,“輕”字傷損過重,沒法剜。
圍繞“玉版十三行”的問題,有些已有比較明確的結(jié)論,而有些問題,仍是疑案,有待進一步研究確認。目前來說,“玉版十三行”究竟在何時是何人所刻,依然是一個未解之謎。
(責(zé)編:馬南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