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的指針錯落在同一個狹小的空間里你追我趕,但從不你推我搡糾纏打斗,而是各司其職,速度有別,方向一致,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嘀嗒嘀嗒,周而復始地詮釋著時間的珍貴——過去的回不去,現(xiàn)在的留不住,將來的一定也會來……
一、時間在手表上跳舞
我小的時候,手表可是稀罕物。
有人戴了手表,會把衣袖高高挽起;有人戴了手表,會把手表靜靜地捂在袖子里。
教我們語文的林老師就屬于后者。她那時十八九歲,剛從師范學校畢業(yè)。每次快下課時,她把手藏在講臺下面,悄悄撩起袖口看時間。
林老師的手表長什么樣子?我非常好奇。機會終于來了。
那天,林老師走進課堂,說帶我們?nèi)ビ^察收割后的田野,回學校后再寫作文。教室里馬上就有拍桌子的,打板凳的,還有高聲大叫的——要出去了,同學們像一群開了鎖的猴兒。
說實在的,每天放學后,我們在田野里掄著書包一邊轉(zhuǎn)圈一邊瘋跑,也沒覺得田間地頭有啥看頭。但一想到林老師是帶我們?nèi)ァ坝^察”,還要寫作文,一下子就有了文化意義。
我們排好隊,舉著紅旗,昂首挺胸走在田間小路上。大家都知道,自己在觀察世界,路人也在觀察我們,可要好好表現(xiàn)。
我們走過時,路邊玩耍的孩童們,有的吸吮著指頭,有的挖著鼻孔,羨慕地望著我們;地里的農(nóng)人,手拄鋤頭,望著我們滿面笑容,頻頻點頭;隔壁的張家大嬸扯著衣襟邊擦著臉上的汗水,邊用贊許的眼神目送著我們從她身旁走過。
到了目的地,隊伍散開。同學們前呼后擁著林老師,跑進田野里,嘰嘰喳喳的像在田野里覓食的小麻雀。揪著這朵花看,扯著那棵草聞,尋找兔子洞,扒看老鼠窩。我們的觀察開始了。
我東瞅瞅西望望,看見電線上有一只小麻雀,不知是吃得太飽還是無所事事,只把一條腿緊收在腹部,旁若無人地呆立著。過了一會兒,一陣風掠過樹梢,它才醒悟似的飛起來,啾啾叫著,像要去追趕什么,倏地飛遠了。
就這工夫,我落了單,急忙小跑著去追趕同學們,卻在田坎上摔倒了。林老師聞聲過來,伸出手來拉我。就在這個時候,我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手表,林老師手腕上的那塊手表。
它滑出袖口,露出圓圓的表盤。玻璃表面嗖地向上射出一道紫藍色的光芒,和暖白色的太陽光相碰,然后擁抱著在深秋的田野上空轉(zhuǎn)圈,呼啦啦閃耀著炫目的光斑。其他的同學也圍了上來。我們不說話,都看著林老師的手表。我們聽到了嘀嗒嘀嗒的聲音。那是時間的聲音。時間從遠古的荒原走來,走過江河湖海,走到林老師手腕上那銅錢大小的盤子里,幾個指針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含義?
見我一副莫名其妙的傻呆樣,林老師拍拍我的手背說:“好好讀書,長大后有了工作,就可以自己掙錢買了?!?/p>
二、墨水手表
長大后掙錢買,好是好,但畢竟有點遙遠。我和好朋友翠翠決定給對方用墨水筆在手腕上畫個表先戴著。
說起畫畫就得介紹一下美術(shù)老師。我們的美術(shù)老師分管學校后勤,兼職給學校放電影。這位老師的宿舍緊挨煤庫。一次他提了把錘煤的斧頭“咚”的一聲放在課桌上,揚著眉毛用凌厲的眼神掃了一圈教室里的學生,然后手猛地一揮,緊閉的雙唇間蹦出兩個字——“素描”。我怎么畫都描不出那斧頭的模樣,耳朵里總是響著黑煤塊砸在黑煤堆上發(fā)出的硿硿聲。
但畫手表簡單啊。我先給翠翠畫。她叮囑我要畫得離手腕遠一些,衣袖可以遮住。我把墨水瓶蓋子在她手腕上方按緊,拿著藍色的墨水筆沿著蓋子的邊緣畫表盤。翠翠人瘦,筆一畫,皮跟筆走,她咬著牙,嘴角一路向耳朵咧去,那強忍的樣子就是一副牙痛的表情。畫完了表盤畫分格,畫完了分格畫時針,畫完了時針畫分針,畫完分針正要畫秒針時,她呼地拽回手臂?!斑€有秒針呢。只有它可以飛呢?!睖I水在翠翠的眼里打著圈兒:“好啦。行了。疼死我了?!币粫汗し蛳袢塘艘粋€世紀似的。雖然我還沒真正完工,但表盤里一條若隱若現(xiàn)的弧線已經(jīng)生成,那是我為秒針運行準備好的軌道。
戴了“表”的手,就是不一樣,麻白色的手腕一下子鮮亮起來。我催促翠翠快點給我也畫上。我胖,她畫的時候我沒什么感覺。不一會兒,我也戴上了“手表”。我們把袖子拉下來蓋住,相視一笑,似乎完成了一個神秘的結(jié)盟。
上語文課的時候,看見林老師偷偷看表,我和翠翠傳遞著眼神,低頭會心一笑。沒神秘多久,發(fā)現(xiàn)班上大多數(shù)同學都戴上了墨水畫的手表。有同學開始請我畫,他們奉承我的畫功好。我邊畫邊描述觀察田野那天所看到的一幕,林老師的手表可以發(fā)出紫藍色的光,還可以閃耀寶藍色的光斑。初時聽者一臉驚奇,等我完成那條弧線后,嘴一撇,說我胡吹呢。聽多了,我也不能確信,是不是自己那天看花了眼。
同學找我畫表,我十分樂意,不知不覺技術(shù)練得爐火純青。有了這個本事,我洗去原來的,自己重新畫了一塊,并取名為“時光飛逝”。前幾天林老師教了一個詞叫“時光飛逝”,我十分喜歡,也隱隱地讓我害怕。把“時光飛逝”戴在手上,感覺就不一樣了。
墨水筆畫的表雖不能看時間,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早上起床上學,有公雞喔喔喔;學校上課下課,有銅鈴當當當;放學時,家里的狗就跑到學校,叼著我的褲腳嗚嗚嗚;晚上要睡覺了,早有貓咪跳上膝頭喵喵喵,提醒該睡了。如果再聽到父母一聲暴吼:還不快點上床睡!便嗖的一下彈向床,一覺睡到公雞喔喔喔。我們不需要跟時間打招呼,自有時間主動招呼我們。
三、也是有表一族
戴了“表”,偶然會想起兩個在外讀書的姐姐,手腕上是不是也跟我一樣?
最先知道我屬于有表一族的是堂嫂。堂兄在外地工作,堂嫂在家?guī)Ш⒆?。我喜歡她,她喜歡笑,喜歡笑著看我聲情并茂地演唱“夫妻雙雙把家還”。
那天放學后,我又到堂嫂家去表演。先唱一句七仙女的“樹上的鳥兒成雙對”,再悶著喉嚨唱董永的“綠水青山帶笑顏”,然后換一個腔調(diào)唱“隨手摘下花一朵”,唱到“我與娘子戴發(fā)間”時猛地把辮子一甩,頭蜻蜓點水般撞向堂嫂,對著堂嫂作揖又打拱:“槐蔭樹,槐蔭樹,我要與這位大姐結(jié)成夫婦,請你開口說話,請你開口講話呀!”左手食指一戳她的額頭,“表”就露了出來。我笑著呵斥:“你,這個呆子,快開口說話!”她拉開我的手,用拳頭捶我,笑我真是個“撩呆子”(方言,淘氣包的意思)。兩個“呆子”笑成一團。
我要給堂嫂畫只表,她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也許過年的時候,堂哥會給她買一只吧?我想。結(jié)果表沒買回來,先買回一臺電視機,黑白的,那是村里的第一臺電視機。
電視買回來時,地里的玉米要收割了。白天掰回來的玉米都堆在屋前的稻場上,等晚上有空時坐在稻場上撕去苞葉,再脫粒曬干裝倉。撕苞葉時,鄰居們自動互相幫忙。大家坐在一起,邊干活邊聊天,這是勞作之余最松弛的時刻。
堂嫂把電視擱在稻場中的一張桌子上,打開電視,調(diào)好天線,撕苞葉的大人們坐在桌子前,邊干著活兒邊等著電視劇的播出。
看見我在大人堆里鉆進鉆出,有人喊我的乳名,逗道:“你看看時間,還有幾分鐘才播電視劇呀?”我擼起袖子,裝模作樣瞇著眼睛晃動手腕遠遠近近看了又看,說:“不著急,不著急,估計撕完后就開始啦?!彼麄児χ?,又逗我:“電視劇還沒開始,你把昨天電視劇里的歌唱給我們聽聽?!?/p>
我大大方方亮開嗓子唱著劇中的主題曲,穿著姐姐的舊衣服,也能甩水袖:“梅花一弄,斷人腸;梅花二弄,費思量;梅花三弄,風波起,云煙深處水茫茫……”正“深情款款”地旁白時,電視劇來了。有人調(diào)侃我,看來墨水畫的表,時間還是不準啊。
四、我要離家出走
一天放學回家,看見父母臥室的窗臺上擺著兩只精美盒子,打開一看,是手表,是真的手表呀!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只,輕輕地貼在臉上,斂聲屏氣地送到耳邊,閉著眼,聽到了嘀嗒嘀嗒的聲音仿佛從遠古傳來。我再次聽到時間的聲音,感受著時間的腳步和我的呼吸聲、心跳聲逐步統(tǒng)一,一下一下又一下……
“搞什么?”我回過頭,看到母親正瞪著我:“別弄壞了,這是請人在城里買的。你姐姐們讀書,要看時間呢。”
她們學校沒有校鈴嗎?她們讀書我不讀書嗎?不過比我早生了幾年而已。
“為什么給她們買不給我買?”
“你還小,還沒長大呢。長大了給你買?!?/p>
“什么叫長大?姐姐長大了嗎?離開家就是長大嗎?”
“反正比你大?!蹦赣H說著走了出去。
“那我永遠不會比她們大!”我喊道。
看來我只能永遠穿她們留下的衣服,用她們剩下的東西了。那些藏在心里的委屈,像決堤的洪水般襲來,瞬間淹沒了我。我的頭腦一片空白,僅剩一個念頭——我要離家出走,我再也不回來了!
于是,我胡亂收拾了幾件衣服塞進書包,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抬頭望去,落日西沉,浮動的晚霞在遠天氤氳出水彩畫般的流麗光暈,起伏的山脊那邊,有無數(shù)的蜻蜓從霞光深處飛來,在我逆光的視野里顫抖出萬片金光,剎那間撒滿了寂靜的天空—— 一扇更大的家門向我洞開,那里仿佛有一個尚未開啟的世界。回頭望去,院子里的雞有的脖子一伸一縮正低頭覓食,有的悠閑愜意地踱著方步;那只叫“賽虎”的黃貓正忙著追逐自己的尾巴玩;那條叫“二郎神”的白狗,正在我母親身前身后跑來躥去盡情撒歡;母親收著架子上的棉被,踢一下“二郎神”,笑著輕斥“去去去……”
“去去去”——什么意思?她臉上的笑容讓我很不滿。我必須弄出些響聲。母親掃了我一眼,輕飄飄地說了句:“一會兒就要吃晚飯了,還往哪里跑?”肩上扛著曬得暖融融的棉被進了屋。
帶著一腔憤怒不知不覺就走過了田野,走到了林邊。突然我驚奇地看見一顆圓溜溜的褐色土球在快速滾動。這是什么?我停下腳步,仔細一看,原來是個屎殼郎在推糞球。只見它頭朝下,前腿著地,臀部高高舉起,長長的后足頂在糞球上,正竭盡全力地向后蹬??粗沽⑼浦S球滾得飛快的小家伙,我很納悶,它的兩條前腿提供動力,兩條后腿把握方向,那中間的兩條腿不是多余的嗎?我蹲下來,看著比它還大的糞球,隱隱替它擔心,擔心它因看不見前面的方向而翻車。就在這時危險已悄然而至,一個小下坡剎車不及,它連同糞球一起骨碌碌滾了下去。我等它穩(wěn)住陣腳重新再戰(zhàn)時,一只純美的白色蝴蝶翩翩飛入視線。它扇動著一雙輕盈的翅膀,上下翻飛,白得像一片小雪花,輕柔纖細,楚楚動人。它飛舞一陣后,慢慢停在一朵黃色的野菊花上。我躡手躡腳走過去,悄悄伸出兩個指頭輕輕一捏,不料小精靈又飛了。它一會兒停在路邊的石頭上,一會兒落在色彩斑斕的秋葉上,待我靠近時,它又靈巧地飛遠了。我追逐著它,穿過稀疏低矮的灌木叢,進入一片茂密的樹林。等我回過神來,蝴蝶不見了,太陽落了山,山頭陰云低垂,雞犬之聲已遠去,偶有驚起的鳥兒貼著樹梢噗噗掠過。心頭一緊,有些害怕,偏偏夏夜納涼時聽到的那些鬼故事都尖頭尖腦地擠了出來。
我的心揪成一團,不敢轉(zhuǎn)身離開,只好硬著頭皮往前走,走著走著汗毛倒豎,耳朵里全是奇奇怪怪的聲音,我?guī)缀跻蕹鰜砹耍【驮谶@時,對面山上傳來一陣陣“當當當”的牛鈴聲。那種沉悶的聲音是如此親切——對面山上一定有人牽?;丶?,牽牛的肯定是熟人。
暮色已濃,山林太密,對面山上的人看不見這邊的我!我會唱歌,我要唱歌!
很快我的歌聲有了回應(yīng)。“這么晚了,妞妞怎么還在這里唱歌???你今天沒戴表呀?!笔莿⒋笫?,他完全沒有聽出我的哭腔,還來逗我。急中生智的我大聲喊:“大叔,我在找羊呢,您在對面山上幫我好好望一望。”說著轉(zhuǎn)身往回跑。邊跑邊說:“大叔,您再幫我仔細看看,找不到羊,回去交不了差?!眲⒋笫迥哪芡姼揪筒淮嬖诘难蚰??好心的大叔站在對面山上說:“快回家去,我在這邊一直敲著牛鈴,你出樹林后我再走?!?/p>
木棒敲著牛鈴的當當聲,一聲接一聲響在暮色四合的連排山林里,洪亮,清揚。多年以后,每當有噩夢纏繞的夜晚,十字路口迷途的我,總會被這個聲音喚醒。
五、張燈等你回家
一口氣跑出樹林,終于望見了家門,門前那盞小白熾燈發(fā)出一圈圈暖黃色的光亮,我疲憊又坦然地放慢了腳步。
離家越來越近,腳步越來越緩慢,眼淚不爭氣地流了出來——就這么認慫了嗎?就這么溜回家草草收兵嗎?于心不甘?。?/p>
我轉(zhuǎn)身離開小路,躲進能望見家的一堆玉米秸稈里,書包放在一邊。我從空隙處久久打量出走的那條路——彎彎曲曲一路往前,你通向何處又消失在哪里?
夜幕垂落,晚風習習,月光溫柔地擁抱著大地,亮晶晶的星星用它們的手指摩挲著浩瀚的夜空。我、翠翠還有好多人爬上了一座山峰。有人拿出涼席坐了下來。山頂上有一條小溪,我把雙手插在溪水里,潺潺流動的水溫柔地纏繞著我的手指,突然聽到有人高喊:“車來了,車來了!快上車!”我急忙向車跑去。腿有千斤重,急得我額頭冒汗,人還沒有到,車已經(jīng)開走了。翠翠也不見了。耳邊傳來吱吱吱的聲音——怎么有老鼠呀?我揮舞著拳頭,一拳捶在額頭上……
疼醒了,才發(fā)現(xiàn)一個男人的腳后跟幾乎碰到我面前的玉米稈子。眼光慢慢上移就看見一條喇叭褲,扎在褲腰里的白襯衫。白襯衫的腰被一雙女子的手環(huán)抱著,那只手腕上有塊亮閃閃的表。
突然我嗓子好癢,忍不住吭吭咳了起來……
“哎呀!這兒有人!”女子驚恐地叫了一聲,拉著男子就跑。男子那頭飄逸微卷的頭發(fā)告訴我,他是縣自來水公司的技術(shù)員,來我們村幫助改裝水管的。技術(shù)員高高的個子擋住了女子的背影,我看不真切。
呆呆地望著他們跑遠了。我想,如果父母正在找我,可能會在路上遇見他們吧?吃飯時,發(fā)現(xiàn)我不在家,會不會到鄰居家去找;也許他們沒事般吃完了飯,洗洗刷刷收拾干凈,剩下的飯菜全部倒掉,只為讓我長記性——吃飯時要回家;也許,發(fā)現(xiàn)我不在,衣服也帶走了,他們正在后悔得哭呢……
不知胡思亂想了多久,等父親找到我時,我在秸稈里已經(jīng)睡熟。他彎著腰摸摸我的額頭,蹲下去把我背起來,說:“我們回家去?!蔽臆浘d綿地趴在父親的背上,頭無力地耷拉著。當我伸出雙手環(huán)住他的脖子時,又看見那只墨水表,它不知是被淚水還是被汗水洇模糊了。
父親背著我,我背著書包。走了一段路,父親停住腳,伸出脖子扭了扭,又抬頭望著天空,我也望著天空,我們一起望著天空中那輪明晃晃的月亮。過了一會兒,父親說:“今晚的月亮好圓呀?!蔽艺f:“嗯?!北亲右凰幔τ门趾鹾醯氖直齿p輕地擦去他額頭上的汗水。
到家了,母親趕忙迎過來,摸了摸我的額頭,說:“好燙呀?!比∠挛业男?,提在手上,很溫和地說:“餓了吧。”又說:“吃飯吧,我們也還沒吃呢?!?/p>
六、消失在時間的河流里
昏昏沉沉睡了幾天,體溫終于正常了,頭腦也清醒了。只見手腕那里干干凈凈,墨水手表悄然消失了。
堂嫂做了一桌好菜請我去吃,吃完飯收拾好,堂嫂要我唱“樹上的鳥兒成雙對”。我張張嘴,不知怎么臉紅了,說今天唱不出來。堂嫂又說,那個電視劇播完了,“梅花三弄”真好聽,你唱唱。我總是張不開嘴,搶白道:“去去去,叫哥哥回來唱給你聽。”想到吃人家的嘴軟,就說:“嫂子,我給你唱首新歌吧,你還沒聽過呢。”我小聲唱著:“我低頭向山溝,追逐流逝的歲月,風沙茫茫滿山谷,不見我的童年……”
堂嫂說我昏睡的那幾天,父親讓母親給我也買塊手表,不管年齡大小,一碗水總要端平。母親說,可不能這樣慣著孩子,一不滿意就要離家出走,那以后還得了。
但奇怪的是,在他們還沒有達成共識前,我已經(jīng)對手表興趣全無了。我說話開始臉紅,碰見長輩能躲就躲,見熟人不愛打招呼,我不再是左鄰右舍喜歡的開心果。但我讀書更加用功了,成績總是名列前茅。為此林老師還特意把我父親叫過去,叮囑他要好好培養(yǎng)我,將來會成器的呢。
我,這是長大了嗎?好像是,好像又不是。那塊“時光飛逝”墨水表,偶然會出現(xiàn)在夢中,它屬于我生命中最原始的時間——簡陋又悄無聲息。
這塊手表消失了,消失在不同的河流里,就像魚游進了大海,雨滴入了水中。
也許,我不是在尋找那塊手表,而是在尋找自己,因為在這樣的尋找過程中,我的心跳清晰可感,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出發(fā)的日子……
(責任編輯 范翔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