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是一部著眼當代、面向未來的煤礦現(xiàn)實主義題材作品。小說從上世紀90年代入手,記錄了30年來中國煤炭工業(yè)發(fā)生的翻天覆地的變化,從煤礦最開始的炮采、人工采掘,到機械化開采,再到新時代信息化智能化無人開采,展示了煤礦工人“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zhàn)斗、特別能奉獻”的光輝歲月。特別是煤礦深入推進智慧化、智能化發(fā)展,以及立足煤、依托煤、延伸煤、超越煤的轉(zhuǎn)型發(fā)展道路,抒寫了新時代煤炭工業(yè)文明的發(fā)展史,以及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下煤炭人不忘初心、牢記使命,追求夢想的時代光芒。
(接上期)
最后給楊荔枝買禮物時,讓惠銅川犯了難,他這輩子還沒給女人送過禮物,他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下不了手。這時候,他看到一個男人高興地從一家內(nèi)衣店走了出來,他想能否送一套內(nèi)衣給楊荔枝。懷著這樣大膽又羞怯的想法,惠銅川毅然走進了那家內(nèi)衣店。
出版書籍的事情剛有了眉目,另外一個麻煩事又來了?;葶~川得知老母親病重,已經(jīng)住院了,馬上需要三萬元的手術(shù)費。他難受地咽了口唾沫,母親在他12"歲的時候,跟著一個來村里照相的外地人跑了,一走20"年全無音信,直到去年母親才跟他取得了聯(lián)系。說實話,雖然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但他對這個女人沒有什么好感??涩F(xiàn)在老母親需要做手術(shù),老人已是黃泉將近之人,自己作為子女,哪怕是人道主義援助也應(yīng)該表達一份心意。可他現(xiàn)在根本拿不出這筆錢啊,自己手頭緊巴巴的,礦上發(fā)的工資只能勉強維持家里的開支……只能等回去以后再想辦法吧!
當楊荔枝看到惠銅川給她買的內(nèi)衣時,一下子害羞得臉紅到了脖子,這個平時大大咧咧,有點男人性格的女人見到這般惹眼的東西也是顯示出了一種不知所措的局促感,嘴上罵著惠銅川老不正經(jīng),可心里卻是吃了蜜的甜。當天晚上,楊荔枝就穿上了,尺碼有點小,勒得胸脯生疼,她穿了一會兒就脫下了,心心念念舍不得穿。以前大頭還在的時候,除了結(jié)婚的首飾以外沒有給她送過一件像樣的東西,楊荔枝漫無邊際地回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想著想著就睡著了。第二天,她就把這件內(nèi)衣包好存放起來了。
從省城回來以后,惠銅川一直為母親的手術(shù)費而犯愁,那頭的電話已經(jīng)打了好幾次,催促著他,他向炮采隊的同事朋友借錢,可借來借去都是杯水車薪、冰山一角,解決不了大問題,正當他焦躁不安的時候,楊荔枝拿來了三萬元。
當楊荔枝說出這三萬元的來歷時,惠銅川罕見地向她發(fā)了脾氣。楊荔枝知道惠銅川這段時間為老母親的手術(shù)費而焦頭爛額,眼下,她手里也是緊巴巴的,想要一下子拿出這么多錢,只有把麻將館轉(zhuǎn)出去才行。前幾年,煤炭市場不景氣,葫蘆灘的煤堆成山賣不出去,麻將館的生意一落千丈、舉步維艱,一度到了倒閉關(guān)門的地步,即便形勢那樣嚴峻,她還是咬緊牙關(guān)挺過來了,這個破破爛爛的麻將館是她養(yǎng)家糊口的行當啊,當初要不是惠銅川資助她,她連一張麻將桌子的錢都湊不夠,所以說這個麻將館在一定程度上是惠銅川的,而不是她楊荔枝的,現(xiàn)在,她為了惠銅川毅然決然地賣了麻將館以解他的燃眉之急。
“你賣了它以后生活怎么過?沒收入吃的喝的從哪來?”惠銅川難受地蹲在地上。
“老惠,你放心,咱沒少胳膊沒少腿,在哪不能找點活?”楊荔枝見他不開心,故意表現(xiàn)出一副很輕松的樣子。
“再說,我現(xiàn)在還是礦上的家屬協(xié)管員,一個月還有一千元的補助,再干點其他的,應(yīng)該是不愁吃不愁穿的?!睏罾笾ρa充道。
“可我不能拿你的錢啊?!被葶~川站起來,不知道下一句說什么,但是目前的狀況是他急需要這筆錢。
“你啰里啰唆干啥,又不是給你了,你有了到時候還我就行了嘛?!睏罾笾⑷f塊錢塞進惠銅川的懷里便轉(zhuǎn)身離去。
解決了老母親的手術(shù)費,幾個月后,惠銅川的長篇大作也順利問世了。第一本書,他給楊荔枝拿來了,楊荔枝雖然看不懂,但是捧在手里非常喜愛,左看看,又摸摸,不停地夸贊他有本事,還在左鄰右舍、親戚朋友面前奔走相告。楊荔枝沒文化,不太識字,但是打小對肚子里有文化有學識的人有種自然而然的尊崇之意。
幾天后,惠銅川找到了劉海洋,一來是給他送書,二來是想讓礦上買上些書支持一下他。兩個條件,劉海洋全部答應(yīng)了。劉海洋還說,他去找一下劉寧書記,組織一個新書發(fā)布儀式,讓惠銅川在會上分享一下創(chuàng)作經(jīng)歷,引導帶動更多干部職工參與到葫蘆灘的企業(yè)文化建設(shè)中來。
一個禮拜后,新書發(fā)布儀式舉辦,這一下子就讓惠銅川成了全礦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人物,甚至,他的名聲還傳到了鎮(zhèn)上、縣上。出版社的女總編和具體負責此書的年輕大學生劉編輯也被邀請到了葫蘆灘煤礦出席發(fā)布儀式,這回,惠銅川圓了與總編合影的夢想。在談創(chuàng)作經(jīng)歷的時候,惠銅川無意間看見楊荔枝坐在了會議室的角落,他不知道她什么時候來的,他看見她在沖他笑,這讓他眼窩瞬間熱烘烘的……
第十二章
一
對黃麗君而言,煤礦是陌生而粗糲的,她每天都要跟黑了臉黑了身的礦工打交道。不過,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葫蘆灘的生活。在機電隊,最忙的時候就是月初開工資了,全隊一百多人,黃麗君要一分不少地發(fā)到礦工手上,是個十足的細心活,有個別請假的職工,她還得暫時保管著。等月初忙完以后,黃麗君就閑下來了,跟別的辦事員閑聊,同事們說的都是一些家長里短的事情,孩子成績怎么樣,公婆對自己怎么樣,自己的男人怎么樣……當同事們談?wù)撨@些話題的時候,黃麗君是插不上嘴的,更是沒什么可說的。這時,一幕幕的往事又在心頭回蕩,敏感的神經(jīng)讓她想起了劉海洋,過了一會兒,又想起了劉寧。有時候,她對以前的生活有一絲留戀,回想以前在鎮(zhèn)上教書的日子,帶著一大幫孩子念書識字,那生活是充實而快樂的,在自己擅長的領(lǐng)域干著得心應(yīng)手的事情,多么難能可貴。想著想著,看著眼前的處境,黃麗君心上就冒出了一些無名的火氣。這火氣有時會沖得她站起來,把門狠狠摔上,奪命似的逃出了值班室,跑進了衛(wèi)生間,一下子哭了起來……
女人之間的事情往往是復(fù)雜而敏感的,對于剛踏入葫蘆灘,還未站穩(wěn)腳跟的黃麗君來說,這樣經(jīng)常性地在同事們面前耍性子耍脾氣是一個嚴重的事情。沒多久,她就受到了隊長的嚴厲批評,甚至一些難聽的話都見縫插針地說了出來,書記更是在會上直接點名道姓批評了黃麗君,還給她戴上了無組織無紀律、不團結(jié)同事的大帽子。黃麗君委屈地找到劉寧,把事情的原委說了,劉寧當即就把機電隊的隊長和書記叫到辦公室,狠狠地批評了一頓。最后,劉寧以借調(diào)的名義將黃麗君安排到了工會辦公室工作。
黃麗君到了工會以后,像是換了一個人,用她自己的話說,她要徹底跟以前的生活說再見,以前的種種記憶她會在腦海里徹底刪除,她要拼命工作,努力掙錢,重新活出個樣子。黃麗君每天把自己打扮得精精神神,穿著搭配也很講究,天生麗質(zhì)的她經(jīng)過一番打扮后更加凸顯優(yōu)雅的氣質(zhì)。黃麗君自從進了工會以后,自信陡然增加了不少,無論是參加會議還是日常組織活動,她都敢于表現(xiàn)自己,表達自我。
由于工作和業(yè)務(wù)上的關(guān)系,黃麗君與劉寧多了很多碰面的機會?,F(xiàn)在,他們保持著一種說不清理還亂的男女關(guān)系。有時候,她被劉寧單獨叫到辦公室,有事沒事地聊一些話題,看得出,劉寧仍然保持著對她的那份熱愛和迷戀。說實話她心里也裝著劉寧,但是現(xiàn)在一切的情況都不一樣了,劉寧是有家室、有身份地位的人了,他們這樣有事沒事在一起是一種危險的信號,更何況,劉寧的妻子錢素娟還跟她在一棟樓里辦公,經(jīng)常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葫蘆灘已經(jīng)傳出了一些關(guān)于他倆的風言風語,有些更是說得離奇荒誕,說她都懷上了劉寧的孩子,最后又偷偷打掉了。剛開始,黃麗君還刻意與劉寧保持距離,她認為二人之間應(yīng)該畫一條不可逾越的紅線,是不能輕易碰觸的,但是耐不住劉寧的軟磨硬泡,這種曖昧的男女關(guān)系只能延續(xù)下去。
現(xiàn)在最讓劉寧堵心的一件事就是他與劉海洋的關(guān)系越走越遠了。原來他們是親密無間的同事和朋友,尤其是剛參加工作的那幾年,他倆是無話不談的戰(zhàn)友和親密伙伴,這種緊密關(guān)系體現(xiàn)在日常的工作中和生活中,他們都是大學生,學識上和見識上有很多相通的地方??蓛蓚€人搭班子以后,尤其是各自成為黨政主要負責人以后,分歧和矛盾越來越大,消極抵觸的情緒一直盤踞在兩人之間,兩個人都不愿意配合彼此的工作,這種矛盾愈演愈烈。一次,在研究人事任用的會議上,劉寧提議的兩人都讓劉海洋否掉了。會議結(jié)束后,劉寧找到了劉海洋,質(zhì)問他為什么要否決掉他推薦的兩個人,劉海洋直言不諱地說那兩名干部群眾基礎(chǔ)差,作風不扎實,不具備提拔任用的條件。劉寧有不同的意見,認為劉海洋這是雞蛋里面挑骨頭,純屬挑人家身上的毛病,或者是挑他劉寧身上的毛病。
這些火一直窩在劉寧的胸膛里難以撲滅,直到有一天,被撤職的熊玉民敲開了他辦公室的門,二話沒說,“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大聲哭了起來,央求劉寧救救他,不要給他免職。嚴格來說,熊玉民是張海明的部下,他犯下了嚴重的錯誤,礦上已經(jīng)將他降為了普通工作人員,劉寧不想摻和到里面去,況且在研究熊玉民問題的會上,他已經(jīng)表明了立場和態(tài)度,建議給予熊玉民記過處分,他的初衷就是不能把干部一棍子打死,不然搞得人人自危,誰還敢為公司辦事,何況他不想為了熊玉民的事情看劉海洋的臉色??粗苡衩窆蛟诘厣峡蓱z巴巴的樣子,劉寧腦袋里突然有了主意,他何不利用熊玉民報復(fù)一下劉海洋,出出這口積郁在胸中的悶氣。劉寧把熊玉民扶起來坐下,給他倒了茶,好言安撫了半天,就給熊玉民出主意,慫恿他為了自己的前程和下半輩子向省煤炭局告劉海洋獨斷專行、專橫跋扈、搞一言堂,還有貪污腐敗,什么都行,甚至可以用一些見不得人的手段拿到他一些違法亂紀的證據(jù),到那時候,劉海洋迫于上面和輿論的壓力,說不定就會讓他熊玉民官復(fù)原職了。熊玉民得意揚揚地走了,開始實施他的告狀計劃。沒幾天,熊玉民就把劉海洋告到了省煤炭局,結(jié)果,煤炭局下來調(diào)查了半天沒有實質(zhì)性進展。眼看著計劃沒有成功,熊玉民找到劉寧商量對策,劉寧繼續(xù)給熊玉民出主意,讓他向省紀委反映劉海洋的情況,并繼續(xù)搜集證據(jù)。熊玉民按照劉寧的安排,天天尾隨跟蹤劉海洋搜集所謂的證據(jù),可一個多月下來,還是一無所獲。煩躁苦悶的熊玉民喝醉酒以后,借著酒膽做出了一個瘋狂的舉動,熊玉民原本是想拿刀威脅劉海洋,結(jié)果劉海洋根本不吃他那一套,氣急敗壞之下,熊玉民做出了錯誤的決定,拿刀子刺向了劉海洋。
二
楊村煤礦調(diào)度室頻繁響起急促的電話鈴聲。
“三盤區(qū)方向傳來劇烈的爆炸聲!”
“三號風井井口有黑色煙霧噴出!”
“300"工作面聯(lián)系不上……”
調(diào)度員頻繁接到井下的報警電話,立即向礦領(lǐng)導匯報了這一緊急情況。楊村煤礦黨委書記、礦長薛明亮第一時間趕到調(diào)度室,憑他多年的煤礦工作經(jīng)驗,感覺井下出事故了,應(yīng)該是瓦斯爆炸。隨即發(fā)出一道道指令:井下所有作業(yè)人員迅速撤離;立刻通知救護隊火速下井救人;通知醫(yī)護人員火速趕到井口搶救傷員……
兩個小時后,井下人員全部撤離到地面,各單位開始清點人數(shù),掘進一隊少了14"人,掘進二隊少了6"人,皮帶隊少了1"人,總共少了21"人。又過了兩個小時,掘進二隊的6"人被抬出,已無生命體征,這6"個人是在撤離過程中誤入三盤區(qū)回風巷,爆炸產(chǎn)生了大量的一氧化碳,6"個人系一氧化碳中毒而亡。皮帶隊1人被爆炸的沖擊波氣浪吹到空中,撞到皮帶架上,身體已四分五裂。救護隊員進入300"工作面回風巷道救人時,一名隊員因呼吸桶內(nèi)氧氣耗盡,另外一人氧氣面罩脫落,導致雙雙中毒身亡。救護隊隊長報告,300"工作面回風巷道有700"米已被積水封死,救護人員無法進入。薛明亮命令停止搜救,先向巷道通風,調(diào)集大功率水泵排水。
第二天,省煤炭局組成的事故調(diào)查組進駐楊村煤礦,省煤炭局局長張海明親自兼任事故調(diào)查組組長。死亡職工的家屬也陸續(xù)來到楊村煤礦,薛明亮指示,成立由黨委副書記、工會主席、紀委書記王標為組長的善后處理小組,全權(quán)處理死亡職工的善后工作。王標選擇楊村煤礦所在的原平縣一家賓館作為辦公地點,從礦上各單位抽調(diào)精干力量,每三人為一小組,一個小組負責安撫一戶死亡職工家屬。
掘進一隊14"名失蹤職工家屬的心情焦急萬分,他們不顧工作人員的勸阻,集體來到楊村煤礦,強烈要求見礦長薛明亮。薛明亮不到四十歲,頭發(fā)卻有些花白,加上幾天幾夜地連續(xù)工作,顯得異常疲憊。他向家屬們解釋,這14"名礦工只有在巷道積水抽完后才能救出。目前積水區(qū)里有害氣體嚴重超標,礦工生還可能性不大。“作為一礦之長,我負主要責任,我向大家檢討。”說完話他向家屬們鞠了三躬。有幾個情緒激動的家屬要打薛明亮,被工作人員攔住了。匆匆忙忙趕過來的工會主席王標向家屬們解釋說,省上已成立事故調(diào)查組,會追究相關(guān)人員的責任,請大家放心!
“我們的親人是死是活,你能不能給個明確的答復(fù)?”有家屬問道。
“這只有積水排完之后,才能確定礦工的生死?!蓖鯓嘶卮?。
“那積水什么時候才能排完?”
“估計要半個月左右。”
“為什么會發(fā)生瓦斯爆炸?是不是你們這些當官的玩忽職守?”
“調(diào)查組正在組織調(diào)查,調(diào)查完畢后一定會對責任人進行處理?!?/p>
“聽說發(fā)生事故前,井下瓦斯多次超限,為什么明知會發(fā)生事故,還要讓礦工冒險作業(yè)?”
“這個調(diào)查組會調(diào)查清楚的!”
“為什么死的人當中沒有一名干部,你為什么不死在井下?”一名家屬指著王標的鼻子說。
“打呀!打死這個喪盡天良的狗東西!”
憤怒的家屬一擁而上將王標打倒在地,開始拳打腳踢。工作人員拼命將打人的家屬拉開,王標躺在地上,已經(jīng)鼻青臉腫。工作人員趕緊將王標送往醫(yī)院,經(jīng)檢查,王標除了皮外傷之外,還折了兩根肋骨。半個月后,300"工作面回風巷道積水和一氧化碳被清除,14"名礦工的遺體也被找到。
此次瓦斯爆炸事故,共導致23"名礦工死亡,包含2"名救護隊員,楊村煤礦善后處理工作正在緊張有序地進行,已經(jīng)有5"戶家屬拿到賠償后相繼離開了。
楊村煤礦還在停產(chǎn)整頓中,薛明亮的辭職報告已經(jīng)放在了張海明的辦公桌上。怎么辦?楊村煤礦不能就這么垮了,得找一個人把楊村煤礦的大梁挑起來,派誰去合適呢?張海明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忽然靈機一動,張海明想起一個人來,他就是葫蘆灘煤礦礦長劉海洋,葫蘆灘礦已經(jīng)連續(xù)八年無事故,是全國煤炭行業(yè)的安全示范煤礦。張海明在葫蘆灘煤礦當過礦長,繼任礦長劉海洋非常優(yōu)秀,將葫蘆灘礦管理得井井有條,葫蘆灘的安全管得好,重要的經(jīng)驗就是干部走動式管理和安全教育法,特別是對干部要求嚴,要求全礦科級以上管理干部,“一井兩會三頓飯”,每天下一次井,每天參加兩次調(diào)度會,三頓飯都在礦食堂吃。還有就是“五加二”“白加黑”,除了家里有重要的事情請假外,礦領(lǐng)導班子成員以身作則,帶頭每天都堅守在礦上。張海明讓組織部部長肖讓打電話叫來劉海洋。
第二天早上劉海洋就趕到了省城,來到了張海明的辦公室。張海明語重心長地說:“準備讓你去楊村煤礦任黨委書記兼礦長,現(xiàn)在征求你的意見。葫蘆灘煤礦已經(jīng)擺脫困境,發(fā)展勢頭良好,但是楊村煤礦更需要你?!?/p>
劉海洋思索了一下說:“行,我聽從老領(lǐng)導的安排。”
“那葫蘆灘礦誰來接你的班?”張海明問。
“讓李強安接任我當?shù)V長,讓閔紅光到楊村來當我的副手。”劉海洋說。
“紅光同志跟你去楊村這個沒問題,但是為了葫蘆灘的發(fā)展,你覺得讓劉寧任礦長怎樣?”張海明并沒有接劉海洋的話,而是把一個沒有想到的話題拋給了他。
劉海洋一時語塞,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提起劉寧,劉海洋實際有滿肚子的話想對這位上級說,但是感覺這個時候說不合適,又把想好的話咽了回去。
“全聽領(lǐng)導的安排?!眲⒑Q笮α诵φf。
“好吧!你的意見組織會認真考慮的。下午煤炭局就開黨組會,你的任命很快就會通過的,你趕緊準備一下,明天就和我一起去上任?!睆埡C髡f。
劉海洋說:“好!我服從組織的安排?!?/p>
離開煤炭局,劉海洋心緒很亂,省城正值盛夏酷暑,走在大街上,一股股熱浪迎面而來,劉海洋感到空氣都是燙的,走了沒多遠,汗水就順著臉頰流淌了下來,上衣也濕了一半。到楊村去,必將面臨更大的挑戰(zhàn),但組織的需要是第一位的。即使是刀山火海,也要闖一闖?;叵朐诤J灘煤礦的14"年,一幕一幕,涌上心頭。劉海洋順便回了一趟家,看見兒子礦生正在樓下和幾個小朋友踢足球,礦生見爸爸回來了,從老遠就撲了過來。劉海洋抱住兒子親了一口。
“爸爸,我要吃QQ"糖!”礦生說。
“好,爸這就給你買!”
“爸爸,我還要吃辣條!”
“這個不行,辣條吃多了,對身體不好。”
“不行,不行,我就要吃!”
“好、好、好,爸爸給你買!”
經(jīng)常不在兒子身邊,劉海洋懷有深深的歉意,因此對兒子的要求是有求必應(yīng)。
回家后,岳父任自忠和妻子任玉靜都在,任玉靜見丈夫回來了,就發(fā)起了牢騷。
“現(xiàn)代都市的房子裝修可麻煩了,每一樣材料都要去買,還要和形形色色的建材老板砍價。最麻煩的是改天然氣的管子,改一截三米多的管子,往天然氣公司跑了十幾趟,寫申請、跑設(shè)計、看現(xiàn)場、請施工,每個環(huán)節(jié)都要跑幾趟,電話打了幾十個,花費了半年才改成。鄰居要我給天然氣公司經(jīng)理塞個紅包,我就是不給,改個管子還要紅包,真是太不像話了。鄰居給了兩千元的紅包,不到一個月就改完了。我不給紅包,就拖了半年,你說這叫什么事……你回來得正好,明天陪我去看家具,我相中了一套明清風韻的家具,古色古香,全是用榆木板打制成的,你看了肯定喜歡?!?/p>
“我沒有時間,我明天還要趕回葫蘆灘,順便告訴你,我改任楊村煤礦礦長了,剛談完話,下周就去上任,我得趕回去交接工作?!?/p>
“楊村煤礦?就是那個剛發(fā)生瓦斯爆炸的煤礦?”
“是的?!?/p>
“哎呀!那可夠你喝一壺的!葫蘆灘煤礦剛剛擺順,又要去楊村煤礦收拾爛攤子,那可是個‘五毒俱全’的礦井,又剛剛發(fā)生事故,你身上的擔子可不輕呀!”
“沒事的,我相信我有能力把楊村煤礦管好?!?/p>
看到丈夫如此忙,任玉靜上前抱住丈夫,安慰他,眼淚也從眼眶里流了出來。
劉海洋捧著任玉靜的臉,親吻了一下說:“親愛的,你把父親和孩子管好,是對我最大的支持,房子裝修的事就全靠你了,你要是忙不過來,就委托一家裝修公司,讓他們?nèi)?,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p>
“不行,我寧愿辛苦一點。全包給裝修公司多花錢不說,裝修質(zhì)量也不能保證……”任玉靜委屈地說。
楊村煤礦的干部大會在礦辦公樓二樓會議室召開,組織部部長肖讓在會上宣讀了省煤炭局黨組的文件,任命劉海洋同志為楊村煤礦黨委書記兼礦長,免去薛明亮同志楊村礦黨委書記、礦長職務(wù),同時任命閔紅光同志為楊村煤礦副礦長。
薛明亮在表態(tài)發(fā)言時說:“我堅決服從煤炭局黨組的決定,楊村煤礦‘6·11’瓦斯爆炸事故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劉海洋同志是我的礦大同學,他很優(yōu)秀,我相信,楊村煤礦在他的領(lǐng)導下,一定能走出事故的陰影,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煤礦企業(yè)?!?/p>
劉海洋在表態(tài)發(fā)言時說:“我決不辜負組織的信任,全心全意為楊村廣大干部職工服務(wù),為建設(shè)一個安全美麗富裕的楊村煤礦而努力奮斗?!?/p>
最后張海明做了重要講話,他說:“雖然楊村煤礦遭遇了安全事故,但困難都是暫時的,我們的信心絕對不能丟。楊村煤炭儲量豐富,煤質(zhì)好,發(fā)熱量高。要認真汲取事故教訓,認真加以整改,楊村煤礦是大有可為的。劉海洋同志懂管理,懂技術(shù),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全礦的干部職工要努力配合他的工作,同心合力,眾志成城,楊村的明天一定會更好?!?/p>
會議結(jié)束后,薛明亮和劉海洋在辦公室進行了一次促膝長談。薛明亮說:“老同學,擔子落到你的肩上了,今后的楊村就看你的了?!?/p>
薛明亮接著說,楊村煤礦是個新礦井,歷時十年的建設(shè),中間因為資金等各方面原因建建停停,建好了剛剛投產(chǎn)不到兩年,目前的年產(chǎn)量是400"萬噸。楊村煤礦原來的規(guī)劃是成為年產(chǎn)千萬噸的高產(chǎn)高效煤礦,原計劃用美國進口的連續(xù)采煤機進行房柱式開采,但是洋機器來了以后水土不服,楊村煤礦底板松軟,滲水較多,履帶式機器陷入泥坑,移動困難,后來又改為國產(chǎn)綜合機械化采煤。長期以來的煤炭市場疲軟,導致楊村經(jīng)營十分困難,加之要歸還國家貸款,職工工資很低,煤礦安全欠賬很多。這兩年,煤炭價格高了,我想著,多出一點煤,多掙一點錢,提高職工的收入,對安全工作有所疏忽,現(xiàn)在后悔已經(jīng)晚了。楊村礦初步設(shè)計是個低瓦斯、低涌水量的礦井,實際上隨著開采深度的增加,楊村礦成了高瓦斯、高涌水量的礦井,加之煤塵大、發(fā)火期短、頂?shù)装逅绍浀忍攸c,楊村礦是一個不折不扣的“五毒俱全”的煤礦。還有一個難題就是干部職工素質(zhì)低,缺乏經(jīng)驗,工作效率很低?,F(xiàn)在看來,這些難題只有靠你處理了。
劉海洋點了點頭,對薛明亮說道:“老同學,感謝你,這些年楊村取得的發(fā)展離不開你的付出和貢獻,我代表組織向你表示感謝。你不當?shù)V長,今后有什么打算?”
“還能怎么辦?聽候事故調(diào)查組的處理唄?!毖γ髁量嘈χf道。
兩人一直談?wù)摰缴钜?,才握手含淚相別。
三
劉海洋上任的第一天就想下井看一看。剛走出三樓的辦公室,就聽見樓下人聲嘈雜。
辦公室主任李明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聲音急促地說:“劉礦長,死亡職工的家屬來了,你到我辦公室躲一躲吧!”
劉海洋立刻沉下臉來:“躲什么躲?出了事情要想辦法解決,不是靠躲能解決問題的,讓家屬都進會議室,家屬有意見,我要聽一聽?!?/p>
“樓下有一百多人,會議室坐不下。”李明解釋說。
劉海洋說:“那這樣,你讓每戶家屬派一個代表參加會議,通知閔紅光、呂向陽、易正秋三位副礦長,總工宋如亮和王標主席,都到會議室開會。”
半個小時后,會議室已坐滿了人,閔紅光、呂向陽、易正秋、宋如亮和受傷的王標分別坐在劉海洋的左右側(cè)。劉海洋仔細瞅了瞅,對面坐著18"名家屬代表,其中有白發(fā)老者,也有年輕的女人,便問李明:“李主任,人來齊了嗎?”
李明解釋說5"戶已經(jīng)處理完了,家屬都回去了,其余18"戶的代表都來了。劉海洋點了點頭,首先發(fā)言道:“我是楊村礦黨委書記、礦長劉海洋,楊村礦發(fā)生瓦斯事故,有23"名礦工兄弟遇難,是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給死難職工的家屬造成了難以彌補的損失和無盡的傷痛,我代表礦黨政班子向大家道歉。大家有什么困難和要求,盡管說出來,我們盡量想辦法給大家解決。”
“我先說!”一個中年男人站了起來,劉海洋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說。中年男人并沒有坐下,說道:“我是幕云利(死亡礦工)的哥哥,我們的父親一直由我弟弟撫養(yǎng),礦上的人卻說由我家兄弟姐妹五人共同承擔撫養(yǎng)責任,按這樣計算,我的父親只能拿到20%"的撫恤金,這樣做很不合理,所以我堅決不同意礦上的處理辦法!”
一個花白頭發(fā)的老者接著說:“我是王二虎的父親,我兒子死了,礦上說我兒子是協(xié)議工,只給兩萬塊就算了事,正式工的家屬可以拿到兩萬六,每月還有撫恤金。同樣的工種,同時遇難,協(xié)議工怎么就另眼相看?我們農(nóng)民就低人一等嗎?”
有一位青年婦女站了起來,激動地說:“我是李天霸的妻子,家住在南部山區(qū),家里很困難,公婆有病,全家四口人就靠丈夫一個人的工資生活,現(xiàn)在丈夫死了,公婆的撫恤金太低,而我不符合供養(yǎng)條件,我還年輕,想到楊村礦上來做工。”
有一個知識分子模樣的中年男人說:“我是李銅的表兄,在縣勞動局工作,礦上給的撫恤金和工亡補助金、喪葬補助金都很低,低的原因是沒有按照國家政策執(zhí)行。相關(guān)政策我了解,你們也騙不了我們,根據(jù)秦黃省下發(fā)的《企業(yè)職工工傷保險試行辦法》規(guī)定,一次性工亡補助金按上年度社會平均工資的48"個月至60個月的金額發(fā)放,喪葬補助金按6"個月的標準發(fā)放。供養(yǎng)親屬撫恤金按上年度職工平均工資的不同比例發(fā)放,現(xiàn)在是計算標準出了問題,礦上給出的標準是按死者本人的基本工資計算,職工工資收入包括基本工資、各種補貼和獎金,補貼和獎金遠遠大于基本工資?,F(xiàn)在還有18"名職工的尸骨尚未入殮,礦上還為一些小事和家屬糾纏,比如火化費、家屬的車費、食宿費、醫(yī)藥費等等,不是家屬不講道理,實在是礦上太不像話了。”其余家屬也相繼發(fā)了言,與上述說法大致相同。
(未完待續(xù))
梅方義:供職于陜煤集團。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陽光》雜志簽約作家。在省級以上文學報刊上發(fā)表作品多篇,著有散文集《梅苑寄情》,長篇小說《地火》獲第六屆中國煤礦藝術(shù)節(jié)最佳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