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上期,王先生和博士下棋后被敵人抓走,周卓然和錦瑟一起分析王先生下棋的深意。小杏子與周卓然賭氣,卻無意間發(fā)現了錦瑟寢室里大衣櫥的暗道…
第六章:小杏子
4月2日上午9點鐘 躲在橡木桶里的人
1
自從昨天發(fā)現了大衣櫥里的暗道之后,小杏子一直都在想,那里面到底有什么?如果自己更勇敢一些,穿過那條隧道之后,會不會到達另外一個世界?她想起小時候到棲霞寺和媽媽走散了,一個人跑進閻王殿后看到的情景:十殿閻王,每個都相貌兇惡,不僅如此,每個閻王跟前還有許多地獄罪民身受酷刑的場景,什么斷肢煎臟、開膛剮胸、抽筋剝皮、身濺油鍋、割舌拔齒情狀慘烈,觸目驚心。
昨天,當小杏子探著腳,下到最后一級臺階,兒時那些已經遺忘了的記憶,一下子全都蘇醒了,嚇得她再也不敢往前走了。昨天晚上睡覺的時候回想起來還覺害怕,可也真是奇怪,現在光天化日之下又覺得自己的害怕多么可笑。
現在不害怕了,就好奇起來,想探個究竟。
哎呀,要是有一盞燈,自己就不會怕了。小杏子一下子就想到了錦瑟的那盞馬燈,先生還在福音堂的閣樓上和周卓然談事情呢,這是一個好機會。
整頓好內務,收拾好早餐碗盤之后,小杏子就像一道陽光,悄無聲息、伶伶俐俐地溜進了錦瑟的寢室,一進門,就看見了放在書桌上的馬燈。
時間緊迫,如果錦瑟這個時候回房間就麻煩了,小杏子手腳麻利地點燃馬燈,想了想,把火柴揣進衣兜,拎著馬燈,鉆進了大衣櫥,推開了衣櫥側壁的暗門,雖然不怕,可心還是“怦怦怦\"跳得厲害。
下到樓梯的最后一級,小杏子仿佛聽見了什么聲音,趕緊屏住呼吸,側耳細聽,卻又什么聲音也聽不到了。小杏子想,是不是自己太緊張了,要么就是有老鼠,她努力地擺了擺頭,借此驅散不斷閃現在腦海里的怪念頭,不去想閻王殿里看到的那些恐怖景象,舉著馬燈繼續(xù)往前走。
“幸好有馬燈!”小杏子小聲嘀咕道。她聳了聳鼻子,從潮濕的空氣里聞見了隱約的酒味。她望了望玻璃罩里燃燒著的燈芯,馬燈就像一朵會發(fā)光的橘色花。她也不回頭去看自己落在墻上的影子,因為隨著自己的行進,墻上的黑影子一會兒拉長,一會兒縮短,還不斷地變形,就像一個緊緊跟隨的怪物。
小杏子吐了吐舌頭,覺得自己的影子也可以變成嚇人的怪物,心里有點兒小小的得意。
不知不覺穿過了狹長的暗道,眼前一下子開闊起來,一股潮濕的霉味夾雜著濃濃的酒味撲面而來。
“哇,沒想到這里這么大?。「覀兘淌乙粯?。這是在哪兒呢?對了,應該是在福音堂下面吧?“小杏子舉著馬燈,看著歪倒在地上的酒架,還有一個個橫七豎八的橡木桶,笑著說道:“原來福音堂的神父是酒鬼啊,這么多酒!”
小杏子只知道寺廟里的和尚“六根清凈”,不喝酒不吃肉,也不結婚??墒?,神父居然要喝這么多酒,她覺得真是可笑。
小杏子朝一個擋住路的橡木桶踢了一腳,空橡木桶滾動起來,撞倒了地上的幾個酒瓶子,發(fā)出“砰砰砰\"的聲音,自己又被嚇了一跳。嚇過之后,她就又開始自己笑話起自己來。
穿過酒窖,小杏子來到了一個更加開闊的地方,她看見了壁畫,還看見了墻角邊的酒桶,一張?zhí)淖雷?,和桌子周圍的幾把落滿灰塵的椅子。
“也沒什么嘛!\"小杏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不過,還是發(fā)現了一個誰也不知道的地方。”
“這個橡木桶怎么跑到這里來了呢?\"小杏子走到墻角那個橡木桶邊,踢了一腳橡木桶,正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忽然覺得這個橡木桶有點兒不對勁兒。
小杏子愣了一會兒,又踢了一腳,這次用的勁還要大些,她的腳感覺到了橡木桶的分量,和剛才踢的那個空桶完全不一樣。
恐懼一下子攫住了小杏子的心,橡木桶的桶蓋都沒有了,顯然不可能裝了酒啊,為什么這么沉呢?
小杏子輕手輕腳地蹲下身來,把馬燈往前送了送,想看看橡木桶里到底是什么。
一只手慢慢地從橡木桶里伸出來,手指蒼白細長,指縫間夾了一張紙片,小杏子聽見橡木桶里發(fā)出一陣輕微的“呼啦呼啦\"的聲音。
小杏子嚇得連驚叫都忘記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心跳得那么快,腦袋有一陣子失去了意識,過后就是一陣一陣的眩暈,全身抖個不?!?/p>
2
那是一只人的手,五指蒼白,骨骼凸出。
安靜極了,小杏子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和粗重的呼吸聲。幸好馬燈底座著地,沒有傾倒,不然小杏子肯定會被嚇瘋的。
借助燈光,小杏子看見自己的一雙鞋子在不停地抖動,又被嚇了一次,難道鞋子也成精了?想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不是鞋子在動,是她的腳在抖動。接著,她又意識到,不光是雙腳在抖動,她全身都在抖個不停。
她還能感覺到木桶里的那個東西,是人嗎?鬼怪?不知道。他仿佛也很小心的樣子,要么就是和小杏子一樣害怕,不敢動彈。
他怕我嗎?不然為什么見了我要躲在木桶里?
這么想著,小杏子膽子大了一點兒,慢慢地伸出手來,飛快地抓住紙片,又飛快地縮回了手。
“不要怕。”
“不……怕…才怪呢!\"小杏子發(fā)現自己的話音都有些顫抖,又馬上意識到不能這樣,趕緊說:“我才不怕呢!”
“我才不怕呢!”小杏子又這么說了一遍,然后又更加響亮地說了一遍,她覺得好多了。果然,不是特別怕了,只是,她還是覺得身子好軟,站不起來。
“你會寫字,那就是人嘍!\"小杏子嘀咕道,“為什么不說話?你不會說話嗎?”
一陣窸窸窣窣過后,那只蒼白的手又伸了出來,仍然舉著一張紙片。小杏子取過紙片,只見上面寫著幾個字:“怕嚇著你”。
“什么怕嚇著我?你已經嚇著我了!”小杏子嘆了口氣,說:“好麻煩,不要寫了,我問你,是就敲一下木桶,不是就敲兩下。你是怕說話嚇著我嗎?”
小杏子聽見木桶邊緣響了一下,不用看,肯定是剛才那只蒼白的手指敲響的?!爸灰侨?,我就不怕。\"小杏子站了起來,說:“你出來吧。 ,木桶里的人動了動,并沒有出來。
“那你說話吧,我不怕?!毙⌒幼诱f道。
“小妹妹…\"小杏子還是被嚇了一跳,那是什么聲音啊,像是從喉管里發(fā)出來的聲音。
“怕嚇著你,不要看我。\"那聲音有些含混不清,沒有唇音,冬天的北風吹進陶罐口就是這樣的,咕咕嚕嚕的。
“好,我不看你,你出來吧。”
小杏子雖然這么說,還是從掩著臉的指縫里偷看著他。他慢慢地爬了出來,用衣襟掩著臉,小杏子發(fā)現他之所以動作這么慢,仿佛是因為身上受了傷,雖然看不出到底是哪里受了傷,但是從他衣服上的血跡看得出,他傷了好久,血都干了。只見他半跪下來,從橡木桶里拉出來一個黑色的長條形包裹,然后在包裹里摸索了一會幾,背轉身,放下包裹。再扭過頭的時候,小杏子發(fā)現那個人戴著一條黑色的面巾,從眼角以下,全部被遮蔽了起來。
“啊,我知道了,你就是老狼!\"小杏子叫了起來,人們都說那個專殺漢奸的老狼,就是一個黑衣蒙面人。小杏子眼睛里有了驚喜的光,上上下下打量著眼前的這個人,他這么瘦,看起來也這么虛弱,她真的無法把眼前這個人跟那個能飛檐走壁、武功高強的神槍手聯系起來。
那個人不置可否,慢慢地坐在木桶上,雙手覆在黑面巾之上撐著面門,過了一會兒用右手捂住肋下。小杏子想,他的傷口在肋下嗎?
“水,吃的\"他擺了擺手,仿佛還要說什么,最終卻什么也沒有說。
“好,我去給你拿!\"小杏子說完,卻沒有轉身,她心里有太多疑問想要問,她還想多知道一點兒有關老狼的事情。比如,他是怎么進入這個地下室的?還有,這些天,他都躲在這里嗎?聽說哨樓被燒掉了,是他干的嗎?
“不,告訴……
“不告訴任何人!\"小杏子很快說道。
她聽見老狼敲了一下木桶,小杏子笑了,他還記得剛才我們的約定啊??磥恚I得不行了,小杏子把兜里的火柴掏了出來,放在木桶上,拎起馬燈快步轉身。她一邊走一邊想,到哪里可以弄點兒吃的?對了,給周卓然還留了兩個饅頭…
3
小杏子溜進食堂拿饅頭的時候真擔心那兩個饅頭已經被周卓然干掉了。還好,饅頭還在,只是幾乎沒有了熱氣??磥?,周卓然和錦瑟還在閣樓上談事情。
當年令約翰修建的這個食堂不僅可以做中餐,還可以做西餐,據說廚師都有好幾個,家當置辦得相當豐富。小杏子特別喜歡的那個黃花梨木的手提食盒也是他們留下的,前幾年小杏子還偷偷地拿來過家家。
食盒有三層,側面有淺浮雕紋理,紋理為夔龍紋和半環(huán)狀紋,上面的主圖案由夔龍紋和兵器紋組合而成,就像柜子上鑲嵌了一把銅鎖,把手是銅制的,光亮閃閃。三層提盒,只放了兩個饅頭,小杏子覺得這么好的食盒沒有盡用,想了想,又盛了一碟咸菜,折了兩段蔥白,切了一截蘿卜,最后在第三層放了一個空碗。哦,拿了碗她才想起來要裝水。小杏子摘下那只綠色的行軍壺,灌滿水之后斜挎在肩上,她這個樣子,像是要去郊游,去冒險。
想到冒險,小杏子的心“怦怦”直跳,快活的笑容很快就綻放出來。她在心里想,我這不是冒險是什么?。慷覍硪欢〞粚戇M課文,課文就講小杏子怎樣冒險營救孤膽殺敵的大英雄老狼!
小杏子提著食盒,貓著腰,穿過教室的時候同學們正在晨誦。她想,你們等著吧,再過幾年晨誦的課文里寫的就是小杏子了!想到這兒,小杏子有點兒得意,一個翅趄,差點兒滑倒,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鉆進了錦瑟的房間。進了房間后,她稍微平息了一下呼吸,想著還需要帶些什么東西。
營救!對,包扎止血,醫(yī)藥箱,小杏子的思維飛快地運行著。錦瑟的醫(yī)藥箱放在書桌下,里面有一個鋁質的小盒子,是達仁堂的王先生送的,他說學堂的孩子們調皮,跌打摔傷是常事兒……
就這樣,小杏子右手提著食盒,胳膊下夾著醫(yī)用急救鋁盒,左手提著馬燈,像個螃蟹一樣笨拙地從大衣櫥鉆進了暗道。
小杏子帶了一塊抹布,想把地下室的大桌子抹干凈了,再把食盒里的東西擺上去??墒?,等她剛清理好一塊桌面,準備抹椅子的時候,老狼已經把食盒打開了,蹲在地上,背對著她,正如狼似虎地吞咽著…
小杏子怕他吃急了噎著,從食盒里揀起飯碗,又從行軍壺里倒了半碗水,端了過去。盡管他背著身子,馬燈的光照不見他全部的面容一一這人吃東西也沒有摘下蒙面的黑面巾,而是用左手撩起一角,用膝蓋夾住饅頭,用右手掰下一小塊又一小塊,飛快地向嘴巴里塞進去小杏子還是在這樣昏暗的光線下看見了他的嘴巴,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他是一頭饑餓的狼,因為小杏子看見了他那閃著寒光的白牙齒和紅牙床,但幾乎沒有看到他的嘴唇,下巴好像也只有半截
這是怎樣的怪物???小杏子又嚇得腿一軟,差點兒跪了下來,碗里的水也潑灑出來。
他也意識到小杏子看到了他吃飯的樣子,愣了一會兒,繼續(xù)如狼似虎地吞咽著。
小杏子把那半碗水放在地上,捂著怦怦亂跳的心繼續(xù)擦椅子。她邊擦邊想,自己該怎么辦,手仍然抖個不停。
小杏子勉勉強強地清理好兩把椅子,一塊桌面,再鼓起勇氣去看老狼的時候,發(fā)現他已經安靜地站在那兒了。燈光下的黑衣人,雖然瘦削,但是身姿挺拔。小杏子不知道他站了多久,但是聽聲音,她知道他吃完了兩個饅頭,喝完了兩碗水一小杏子感覺那水是直接倒進去的。也許,他把食盒里的咸菜和蔥也吃了,說吃不太準確,應該是吞了…
“你……你不是受傷了嗎?”小杏子發(fā)現自己的聲音有些顫抖,就咳了一聲,不去看他,低頭擺弄著鋁盒,說:“你過來,我給你包扎傷口!”
那個人過來了,手里舉著一本書。
4
“周卓然是書蟲,我不喜歡看書。\"小杏子接過那本書掃了一眼,發(fā)現原來是一本邊角翻卷的畫冊。她吐了吐舌頭說:“還是讓我先給你包扎傷口吧!哦,對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杏子邊打開鋁盒邊扭頭問道,那樣子就像一位經驗豐富的外科醫(yī)生。
小香子凱錦瑟的醫(yī)藥箱好久了,她覺得做一個醫(yī)生給病人包扎傷口是一個很神氣的工作,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時候她就常常給錦瑟打下手。如果來了在大爆炸中受傷的小孩,她又是遞剪刀,又是遞紗布,錦瑟忙不過來的時候,她還親自給一個小男孩包扎過胳膊呢一一只是,后來錦瑟嫌包得不緊又重新包扎了一遍…
“名字?你沒有嗎?”小杏子見他沒有回答,又問道,“好吧,那我就叫你老狼吧。哪兒傷了?”
只見老狼點了點頭,愣了一下,又搖了搖頭,喉嚨里發(fā)出“呃呃一\"的聲音,然后掀起外衣,給她看襯衣上的血痕。湊近了才看清楚,原來衣服上只是以前的血痕,他并沒有受傷。
“餓了……沒傷!”
“那\"小杏子聽清楚了,略微有些失望,就順手掀開畫冊封面,只見扉頁上貼著一張黑白照片,是一個身姿挺拔、面色俊朗的軍人半身照,只見照片下面寫著三個小楷。小杏子小聲地念道:“柳漱風。\"
“你叫柳漱風?\"小杏子又嘀咕了兩遍,為什么這個名字這么熟悉???她覺得這個名字好像聽誰提到過,可是,一時卻又想不起來。就在小杏子走神的時候,柳漱風走到她身邊,直接翻到筆記本的三分之一處,小杏子在馬燈橘黃色的燈光下看見了筆記本上畫著的一幅幅圖畫……
小杏子很想翻回去,看看被柳漱風跳過去的那三分之一到底有些什么,因為她隱約看見了里面鼓鼓囊囊的仿佛貼了許多照片,另外還夾著幾封信,因為她看見了露出筆記本的信封上蓋著郵政局黑色的郵戳,郵戳下面是綠色字體,印著“中華郵政快遞掛號函件執(zhí)據”。
可是,小杏子被那些簡單的彩色鉛筆畫吸引住了,一幅一幅地看下去,不知不覺間翻了好幾頁。
第一幅圖是莽莽蒼蒼的山腳下,蜿蜒前行的部隊,走在最前面的隱沒在兩山之間,走在最后面的一直排到白紙的邊緣。所有軍人都穿著棉衣,天空中有漫天的飛雪。第二幅畫只有三五個兵士,在一個有積水的戰(zhàn)壕里,一只老鼠縮著身子在積水坑處喝水。有一個兵士懷抱長槍籠著袖子睡著了,頭低垂著,看不清臉面,卻看得見他的袖口破了,襖子里的棉花都露了出來;另一個兵士手中捏著一個饅頭,腮幫子鼓鼓囊囊的,邊吃邊縮著脖子仰頭望天;還有個兵士背著身子正舉著槍趴在戰(zhàn)壕邊上,看不清臉,卻知道他是個傷兵,因為頭上沒戴帽子,纏著白色的繃帶。第三幅畫是七八個抱著槍沖鋒的兵士,看得見他們腳下山坡上的殘雪,沖在最前面的戰(zhàn)士身體后仰,胸前濺起花朵一般的鮮血,畫面上有好多處炮彈爆炸的情景,有一個四肢張開飛到空中的戰(zhàn)士,那個戰(zhàn)士身旁還飛舞著一截殘腿…
看著看著,小杏子呼吸急促起來,耳邊甚 至聽見了機關槍“嗒嗒嗒\"的射擊聲,還有炮 彈\"轟轟隆隆\"落地爆炸的聲音,她甚至聽見 了沖鋒號的聲音,喊殺聲,還有受傷兵士痛苦 的呻吟…
翻到后來,小杏子看到了晾曬在陽光下的一大片雪白的床單和一條條隨風飄飛的紗布,那床單和紗布上大多都有著無法洗凈的血跡,可是,卻都在陽光下發(fā)出白瑩瑩的亮光,仿佛那是一片浩蕩飛舞的蘆葦。她還看到了一幅畫滿了傷兵的畫,每一張病床上都有一個苦痛的靈魂,病床下面的席子上也躺著傷員,而醫(yī)生的白大褂上,滿是斑斑的血跡…
看到后來,小杏子的眼晴里已經滿是淚水。她閉上眼睛,想平息一下內心的情感,這時,她感覺到有一只溫暖的手,搭在了她的肩頭。
“你傷在哪兒?\"小杏子這么問的時候,淚水已經從眼眶里滾落下來,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去面對柳漱風給出的答案。如果,如果那個答案剛好是小杏子猜對的那個答案,該怎么辦?
5
和周卓然不同,小杏子每次看書都容易走神,幾乎每個字都認識,可是,如果在一頁紙上一下子出現一大片字的時候,她就有些心慌。不管那些字是豎著寫的還是橫著寫的,讀著讀著她就不知道讀到哪兒了,她不是想到了“老狼老狼幾點鐘”,就是想到了鴿子,要么就是想到了大掛鐘,甚至是菜園地的大白菜·
每次結結巴巴地讀完后,錦瑟先生問她這篇文章講了些什么,她總是一臉茫然地搖頭,這常常讓錦瑟一臉疑惑:奇怪,明明你全讀完了啊,怎么會不知道什么意思呢?
幸好周卓然每次都會把那文章再一句一句地講給她聽,只一遍,她就明白了,這讓周卓然也覺得不可理喻。
“這么簡單的事理,為什么不說人話呢?”面對周卓然的疑惑不解,小杏子常常先抱怨道:“‘之乎者也’‘嗚呼哀哉'之類,都把我搞糊涂了.”
可是,這次翻看柳漱風的圖畫卻不一樣,才看了兩幅圖,小杏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兒。她知道,在這每一幅圖背后都有一雙眼睛,這雙眼睛把自己看到的圖景畫了下來,而擁有這雙眼睛的人,就在每一幅圖畫的某一個看不見的角落:他看到了山麓間行軍的部隊,戰(zhàn)壕里凍餓的戰(zhàn)友,陣地上沖鋒的勇士,燃燒的炮火,焚毀的村莊,死傷的同志…小杏子看著看著就聽見了聲音,看著看著就感受到了愛與憤怒,傷與疼痛,甚至孤獨和恐懼,憐憫和悲傷,還有勇氣和希望…因為看著看著,畫幅之外的那雙看不見的眼睛就成了小杏子的眼睛,那雙眼睛一旦成了自己的眼睛,畫面所表達的各種情感就像一道電流,直抵心靈。
所以,當那雙悲傷的眼睛出現在鏡子上的時候,小杏子的心一下子就碎了。那是一個只能看見背影的兵士,他整個腦袋都纏滿了白色的繃帶,只能在他右手舉起的那面小鏡子里看見白色繃帶里露出的那一雙寫滿無盡悲傷的眼睛。
那是一雙她見過的眼睛。
小杏子的淚水就是在看到這幅圖的時候溢滿了眼眶,也是在這時,她感覺到有一只溫暖的手,搭在了她的肩頭。
柳漱風沒有回答小杏子的問題,而這,也是小杏子的心愿。即便是好奇心強如小杏子的人,在面對這個問題的時候,也希望答案能夠遲一些到來,仿佛這樣的推遲,會有改變事實的希望。盡管這樣的事實早已發(fā)生,但是,這樣微妙的心理,小杏子有,很多人都有,尤其是面對一個可能是壞消息的答案。
柳漱風拿起畫冊,撕下一張紙來,坐在小杏子的對面,町著小杏子看了一會兒,右手舉著筆,思忖著什么。想了一會兒,他又看了小杏子一眼,開始埋頭畫畫。
小杏子抹了一把眼淚,這是她第一次看見柳漱風笑,那笑是從那么好看的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出來的。因為看不見他的臉,這笑格外集中而動人,就像月亮從云層中顯露出來,就像太陽從烏云的罅隙里射出雪亮的光。
小杏子又抹了一把眼淚,她知道,柳漱風在給她畫像。小杏子還從來沒有畫過像呢。她挺直了身子,盡量地把嘴角咧開,總是擔心淚水沒有擦凈。每次柳漱風低頭畫畫的時候,她都會再抹一把眼淚,每次柳漱風仰起頭來看她的時候,她都會把嘴巴咧得更大。
小杏子覺得自己笑得好累,嘴巴不能咧得更大了。她忽然想起來,自己有顆門牙長歪了,于是趕緊抿上了嘴唇??墒牵睦镉謸膩聿患傲艘灰凰粫呀洶涯穷w長歪了的牙齒也畫下來了吧?
柳漱風畫完之后,端詳了一會兒,伸手把圖畫上的某個地方用手擦了擦,然后伸手在小杏子面前讓食指和中指像剪刀一樣剪動,他這是在跟小杏子要剪刀。
接過小杏子遞過去的剪刀,他幾下就把多余的部分剪掉,然后眨了眨眼睛,示意小杏子閉上眼睛。
小香子閉上了眼睛。因為剛才流眼淚,她的睫毛還是濕的,抹了幾次之后有些睫毛都粘到一起了,不過,看起來更加生動可愛了。她在心里想,我的畫像會是什么樣子的呢?
下期預告
福田次郎闖入福音堂,以飯盒脅迫錦瑟。飯盒里裝的究竟是什么?錦瑟能否成功脫困?更多精彩內容盡在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