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8日,也就是西方感恩節(jié)那天,收到晏宏打來的電話,說南湖新區(qū)文聯(lián)要籌拍《二十四節(jié)氣里的南湖一冬至一橋》紀錄片,要我提供一些關(guān)于三眼橋的資料。既蒙晏主席抬愛,我自然卻之不恭。煲電話粥時,我說,僅僅拍三眼橋顯然分量不夠,當年捐巨資修三眼橋的主人,墓園蕭條,無人問津,是否可以給幾個鏡頭?于是,就有了拜謁鐘謙鈞墓的約定。
12月2日剛上班,晏宏的電話再次響起,約好下午兩點半,與黃去非、吳窮、李萍等人一同前往鐘謙鈞墓地。
鐘謙鈞(1805—1874),字秉之,亦字云卿,巴陵樓西灣人(今岳陽君山柳林洲人)。他自幼機警聰敏,入私塾讀《論語》《大學》,皆能述其要義。據(jù)《鐘謙鈞墓志銘》時任岳州知府張德容撰)記載:“家貧,為糧舟主計,為其資供父母甘脂。\"因緣際會,他因打得一手好算盤,被人帶到京城“作計”,由此開啟了命運的逆襲之門。道光二十四年(1844),時年39歲的鐘謙鈞捐資以從九品分發(fā)湖北試用,由此涉足官場。咸豐元年(1851)授沔陽州鍋底司巡檢,五年后升知縣。同治元年(1862)授漢陽知府,不數(shù)日即調(diào)辦糧臺,兩年后賞加鹽運使銜。同治四年(1865)調(diào)任武昌知府,以功晉一級官階。同治八年(1869)升廣東鹽運使。同治九年(1870),加按察使銜。同治十一年(1872)正月,署按察使;七月,賞二品頂戴。同治十二年(1873),因病乞休。
鐘謙鈞急公好義,對地方公益事業(yè),總是慷慨捐輸,《鐘謙鈞墓志銘》曰:“作宦二十余年,所得俸銀薪貨,悉以為利人濟物之用,而自己無私積焉。\"晚清臨湘人吳競(吳獬侄孫)在其《豆棚人語》中說鐘謙鈞“一生薪俸所入盡于此”。
同治十三年(1874)農(nóng)歷二月二十三日,鐘謙鈞星隕,葬于南津港獅山之南。噩耗傳出,同郡頭號人物,正在甘肅平定回亂的左宗棠上書朝廷,厚贊他:“歷官楚粵,循聲卓著,應咨送史館,編入循良傳,以存其人。庶該故員清風惠聞不至湮沒無傳,而于國家獎廉勵俗之意益有合也。\"同年十二月初四,同治帝御批:“已故廣東鹽運使鐘云卿謙鈞,歷官湖北、廣東等省,廉惠宜民,輿情愛戴,并捐廉資助賬款尤屬急公,著湖廣、兩廣總督,湖北、廣東各巡撫即將該故員事跡查明,咨送國史館立傳,以昭激勸。\"杜貴墀《巴陵人物志·鐘運使傳》曰:“國朝二百余年,入循吏傳者二十有四人。湖南溆浦嚴公如煜居其一,今得吾巴陵鐘運使,湖南始有兩循吏。\"湖北士民將他恭入漢陽名宦祠祭祀,亦屬備極哀榮。在《重修巴陵三眼橋記》一文中,時任湖南巡撫王文韶充滿深情地寫道:“鐘君出而有濟于世,退而澤及其鄉(xiāng),而又以補有司之所不逮,其行義有足摩世而厚俗者,茲橋其著焉者也…今逝者于斯矣,其澤無窮也?!?/p>
時過境遷,謙鈞公當年舉國仰慕的豪俠義舉,漸漸湮沒在歷史的塵煙之中。如果你在三眼橋邊隨意采訪市民,你知道三眼橋是誰修的嗎?他一定會指著橋頭那尊高大的青銅雕像回復你:“方尚書啊,難道這還有錯嗎?”就連嚴肅的文史專家,有時也會有意無意地忽略。而今,已成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的三眼橋,立于橋頭的《重修巴陵三眼橋記》刻碑早已無跡可尋。由岳陽樓區(qū)人民政府于2017年12月16日立碑的三眼橋《說明詞》是這樣寫的:“三眼橋位于岳陽市南湖大橋西側(cè),今南湖紫荊堤中段,因橋為三拱聯(lián)綴砌筑,故俗稱三眼橋。全橋基本呈南北走向,由花崗石砌筑,長56米,寬8.84米,通高15米,橋面由麻石板鋪墊,兩邊護以80厘米的石欄。橋兩頭各有石獅一對,栩栩如生。據(jù)記載,三眼橋由北宋慶歷年間岳州知州滕子京創(chuàng)建,明代大橋被洪水沖毀,在退休回鄉(xiāng)的尚書方鈍的大力資助下得以重建。清代又有多次修葺,石橋保存基本完整。2006年5月被湖南省人民政府公布為第八批省級文物保護單位?!?/p>
我不知這段《說明詞》出自何人之手,但這段表述是不妥的。稍微對三眼橋歷史有研究的人都知道,從宋慶歷四年至清同治十二年,在八百多年的歷史中,三眼橋經(jīng)過了“修一圮一修”多輪反復。滕子京所修之橋叫通和橋,又名堤頭渡橋或岳陽橋。明代從成化到泰昌年間,此橋先后六次重修,其中“嘉靖四十一年(1562),邑人方鈍督修,名萬年橋(當時根本沒有三眼橋之說,筆者注),簡略,不市歲輒墜。\"清代從順治十二年(1655)到同治十二年(1873)也先后進行了四次重修(嘉慶八年,巴陵知縣陳玉垣募修未就),保留到現(xiàn)在的三眼橋是邑人鐘謙鈞捐銀兩萬八千兩,郡守張德容、知縣潘兆奎主持重修的。《說明詞》給人的印象是尚書方鈍重建后,該橋一直傲然屹立在南湖之上,清代只是進行過多次維修而已。方尚書當年督修的萬年橋,“簡略,不幣歲輒墜”,就連三眼橋這個俗名也是他去世后才有的。而真正捐巨資修筑三眼橋的功臣竟然在《說明詞》中找不到只言片語!
市委黨校那邊,謙鈞公第六世孫鐘鑄早在那里等候。獅山其實是甑壁山最西的一個山頭,鐘鑄領(lǐng)著我們從山腳一路向上攀爬。據(jù)他介紹,當年是有石級可通墓園的???50年過去了,物換星移,哪里還有當年的半點陳跡?獅山之上,人工杉大多已有碗口粗,這些年,液化氣甚至天然氣早已普及,附近居民斷然沒有人進山砍柴了,杉林之下,荊棘遍生,枯枝密布,每前進一步都困難重重。好在有鐘鑄在前面開路,眾人連推帶拉,費了好大的周折才氣喘呼呼地爬到山頂。
趁小憩之際,眾人仁立四顧,風景果然形勝。透過林隙西望,君山隱約可見。眼下是枯水季節(jié),洞庭湖雖瘦成了一道閃電,但絲毫不影響“氣蒸云夢澤,波撼岳陽城\"的景象。在一小片開闊地邊,一塊青灰色的碑石孤零零地兀立在環(huán)合的竹樹和蔓生的荊棘之中,那就是鐘謙鈞墓了。鐘鑄后悔來得匆忙,沒有帶任何工具,繞場走了大半圈,總算從墓后的荊榛亂草中探身而入,然后,徒手小心翼翼撥開荊棘,辟出一線通道。眾人魚貫而入,但見墓地只剩殘碑半塊,碑后的墓丘已基本塌平,上面密生著盈尺的茅草,在冬日下略顯枯黃。一種莫名的傷感悄然涌上我的心頭,側(cè)目而視,同行者皆表情凝重。沉默有頃,黃教授提議說,我們還是向先賢行個禮吧。于是,一行人比肩而立,恭恭敬敬面碑拜了三拜。
12月16日上午,受晏宏之約再次拜謁鐘謙鈞墓。拜謁者增加了鐘鑄之父鐘明楚、老同學楊槿等。
“真的是太不應該了,今天才知道學校后山安葬了這么一位了不得的人物。\"楊校長與我一路攀談,似乎有點自責。
“鐘謙鈞生前到處捐資辦學,比如倡修漢口晴川書院,修復粵東禺山書院、菊坡精舍,修建文誼莊義塾,重修岳州考棚。還捐資為同鄉(xiāng)林文竹刻印《四書貫珠講義》,重刊《阮本十三經(jīng)注疏》《通志堂經(jīng)解》《古經(jīng)解匯函》《小學匯函》等書籍。\"我一邊扳著指頭細數(shù)鐘謙鈞為教育辦的一系列實事,一邊說:“有這樣一位前賢護佑,說不定貴校會一飛沖天呢。\"朗朗的笑聲在山間回蕩,我慶幸今天來得真是時候。
鐘明楚已年近七旬,是謙鈞公五世嫡孫,歲月的無情刻刀在他的臉頰上鏤出了道道深淺不一的溝壑。說到謙鈞公,他有講不完的故事。他說,這塊墓碑是在獅山半山腰的一條溝邊發(fā)現(xiàn)的,估計是造林人鋪在那里作橋用。1983年清明前,他組織家族的二十多個勞力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抬上去的。他還說,謙鈞公墓前原有一對石獅,跟三眼橋上的造型差不多,后被人放在飄尾電影院門口,已好些年未看到了…明楚先生還領(lǐng)著我們看了幾塊從墓園中散落下來的石件,其中一塊是墓碑上的頂蓋,一塊槽形的石器不知用途,另一塊是墓園四至的界樁,上書\"鍾東界”。
下山途中,明楚先生說了很多感激的話,末了,他話鋒一轉(zhuǎn):“謙鈞公的墓園成了這個樣子,作為他的后裔,我們覺得臉上無光。我真心希望謙鈞公墓園能得到修繕,畢竟他當年為地方還是做了很多好事的!”
我一路無語。
江哮岳陽市文聯(lián)黨組成員、副主席。
(責任編輯 范翔飛 296531002@qq.com)
傳奇書訊
《一路風景》 作者:郭揚華
郭揚華,湖北當陽人,資深金融人士。中國作協(xié)會員。出版《草木故鄉(xiāng)》《美利堅筆記》等文學、經(jīng)濟作品多部。參與各類文學賽事獲獎多次,散文入選多個選本。
簡介:《一路風景》分《回望沮漳》《汗灑荊楚》《情滿中原》三部,共計83萬字。以散文隨筆敘述一個50后金融人的奮斗往事,以一個農(nóng)村金融工作者的職業(yè)旅途,記錄改革開放這個偉大時代的足跡。全書融入大量的金融史料,兼顧人文、趣味性,既是一部宏大的金融敘事,又是一個普通金融工作者的人生縮影;既是關(guān)于金融變革的時代記憶,又是關(guān)于人生進擊的心路歷程。
《原色》 作者:朱華勝
朱華勝,曲靖市作協(xié)副主席,云南省作協(xié)會員。2013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作品散見于《邊疆文學》《山東文學》《今古傳奇》《安徽文學》《延安文學》《椰城》《散文選刊》《微型小說月報》等刊;部分作品被選入中學教材輔助材料、中學試卷等。
簡介:《原色》收錄了《一頓晚飯》《一壺生色》《星星的呼喊》《酒窩里月亮在舞蹈》《飄落的松毛》《沉浮》等15部中短篇小說,內(nèi)容涉及世間百態(tài)、四時風物和人情冷暖,文章從不同層面的人物角色出發(fā),選取積極樂觀、貼近生活的故事片段,經(jīng)過文學的藝術(shù)化呈現(xiàn),旨在展現(xiàn)發(fā)人深省的生活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