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絲竹 寄情山水

園林是人類創(chuàng)造出的一種模仿自然環(huán)境的場所，其目的是補償人與自然的相對隔離，可以說是人為創(chuàng)造的“第二自然”。中國古典園林是古典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使用造景、借景等傳統(tǒng)手法，將人造的古典建筑之美融入自然的山水風景之中，再輔以各種陳設擺件，寓情于景，追求“天人合一”的境界，是表達中國傳統(tǒng)文化意蘊的重要方式。

中國古典園林在肇始之初與農業(yè)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一方面，人類為了更好地生存繁衍，充分利用自然、改造自然，逐漸產生了定居與農業(yè)。在這一過程中也產生了原始審美，對自然界中的物質具有喜愛與崇拜之情。在史前階段，彩陶中經常出現(xiàn)太陽紋、山水紋、植物紋、動物紋等與自然環(huán)境相關的紋飾，表達了人類對自然界的觀察與崇拜，逐漸形成了游山玩水的喜好，為園林的出現(xiàn)奠定了基礎。另一方面，農業(yè)與園林都與植物的生長有關，農業(yè)注重作物的栽培，其產量和質量與生計息息相關，而園林注重植物的觀賞價值。農業(yè)的重要分支畜牧業(yè)也是為了解決生計問題，而在園林設計中，飼養(yǎng)動物也是重要的內容，或用于觀賞，或用于狩獵。直至今天，園林學仍屬于農學的范疇。

中國古典園林歷史悠久，最早發(fā)端于商周時期，是當時帝王修建的供游玩、觀賞植物及動物的專門場所?！妒酚洝ひ蟊炯o》中記載：“（紂）厚賦稅以實鹿臺之錢，而盈鉅橋之粟。益收狗馬奇物，充仞宮室。益廣沙丘苑臺，多取野獸蜚鳥置其中?！边@里的“沙丘苑臺”即最早的園林雛形，是養(yǎng)殖動物、觀賞植物的封閉性場所。西周在豐鎬之郊也修建了“靈臺”“靈沼”“靈囿”，以供觀賞游玩。商周時期的王公貴族喜好狩獵，因此出現(xiàn)了專門豢養(yǎng)動物的場所一囿。《說文解字》中對“囿”字的解釋為：“苑有垣也?！编笥伞班笕恕睂Ｂ毠芾?，飼養(yǎng)各種珍禽異獸。出土于山西聞喜上郭村西周晚期墓葬的“刖人守囿”青銅車，生動地刻畫了專職人員為貴族“域養(yǎng)禽獸”的苑囿之景。車上共有猴、虎、鳥等14個動物，車前端有一位受過刖刑的守衛(wèi)，與《周禮》中“刖人使守囿”的記載相吻合，是中國古典園林雛形的真實寫照（圖一）?！吨芏Y·地官·囿人》中記載：“囿游，囿之離宮，小苑觀處也。”可見除了豢養(yǎng)動物，囿還兼具游覽的功能，已具備園林的性質。這一時期的文學巨著《詩經》中也有很多關于游山玩水、觀賞花草樹木的詩句，可見當時的普通百姓也已將自然風景作為一種可以觀賞、品味的對象。

到了秦漢時期，出現(xiàn)了真正意義上的“皇家園林”。秦始皇定都咸陽，修建了龐大的宮殿群，以及上林苑、驪山宮、蘭池宮等多處離宮別苑。其中上林苑為最大的一處皇家園林。上林苑作為中國最早的皇家園林，歷經秦漢兩代。西漢時期對上林苑進行了擴建，《漢舊儀》記載：“上林苑方三百里，苑中養(yǎng)百獸，天子秋冬射獵取之。其中離宮七十所，皆容千乘萬騎?！鄙狭衷返赜蜻|闊、地形復雜，既有優(yōu)美的山水自然景觀，又有華美的建筑宮室分布其中，其中山、水的構建和宮苑建筑的空間布局方式及其建筑形制均被后世所繼承和發(fā)展，在中國園林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中國農業(yè)博物館藏有一件“上林農官”瓦當，正面以雙線“十”字作欄界，分四區(qū)書陽文篆書“上林農官”四字，線條流暢，落筆有力（圖二）。瓦當又稱“瓦頭”，是中國古代建筑的重要構件。秦漢時期書“上林”字樣的瓦當多來自上林苑遺址。此件瓦當布局規(guī)整，古樸端莊，不僅體現(xiàn)“上林”皇家苑囿的屬性，“農官”還反映出鮮明的農業(yè)管理體制的歷史背景，是研究秦漢時期農林制度的重要實物資料。秦漢時期管理農業(yè)的主要機構是大司農，“上林農官”瓦當證實了當時農業(yè)系統(tǒng)是管理園林的主要機構，可見園林與農業(yè)的關系密切相關。其他具有園林屬性的文物還有秦漢宮苑遺址出土的“長樂未央”瓦當，“宮”字瓦當，“平阿樂宮”瓦當，樹木紋瓦當，蓮花紋、動物紋瓦當?shù)取?/p>

秦漢時期還有一類與園林相關的重要文物一一封泥。封泥是古人用來緘封簡牘的用品，一般會蓋以官印，以防私拆。與瓦當同樣，封泥中也有很多能體現(xiàn)出官職名稱，如“左司空臣”“東園章臣”“池室之印”“鼎湖苑印”“東苑臣印”“嚴道橘園”等，不僅證實了歷史文獻中記載較少的秦漢禁苑的存在，而且為古代園林管理機制的研究提供了實證。

東漢至魏晉南北朝時期，莊園經濟發(fā)展迅速，成為當時主要的經濟與社會組織模式。隨之而興起的是私家園林，造園活動不再是皇家專屬，民間涌現(xiàn)出大量的私家園林，奠定了中國古典園林美學思想的基礎。兩漢時期流行的隨葬陶明器，類型眾多，其中陶樓是一類重要的陶器模型，可以一窺當時的樓閣形制。東漢時期在園林內建筑多層樓閣已十分普遍，園林已具備“可游可居”的屬性。兩漢至魏晉南北朝出土的畫像石、畫像磚中，常見私家莊園的形象，園內有亭、廊、樓、闕，園內種植眾多植物，還飼養(yǎng)了供觀賞的珍禽（圖三），反映出當時莊園包含的園林特征。除此之外，還有如狩獵紋陶熏爐、狩獵紋銅鏡等文物，既可以作為園林本身的小品陳設，其紋飾也反映了當時流行的與苑囿相關的狩獵活動。

隋唐時期是中國古典園林的繁盛期，在這一階段，由于中央集權體系更為完善，經濟迅速發(fā)展，國家昌盛繁榮，對外交流頻繁，中國古典園林形成了獨有的風格。宋元時期中國古典園林進入了成熟期，市民文化的興起使得園林更趨近于生活化，成為文人階層追求意蘊的精神寄托。與園林相關的文物不僅包括園林中的建筑要素，如木、石、磚瓦、琉璃等建筑構件，磚雕、彩畫、楹聯(lián)等裝飾構件，陳設于園林中的小品，如陶器、紫砂器、瓷器、漆器、書畫、古典家具等也是重要的園林文物。例如唐三彩，是唐代盛行的以黃、褐、綠為基本釉色的陶器，代表了這一時期陶瓷器藝術的水平。女性騎馬出游是唐三彩表達的主題之一，刻畫了女性騎馬外出游玩的形象。這一形象在古代繪畫中也經常出現(xiàn)，反映出當時盛行的出游活動。

在園林小品中，瓷器是非常重要的一類，一直到明清時期都是主要的園林文物，除了其本身可作為室內外陳設的藝術品，很多瓷器本身的紋飾也與園林息息相關，出現(xiàn)較多庭園或亭臺樓閣圖像，表現(xiàn)出中國古代園林的場景，具有重要的歷史文化價值。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明宣德青花鳴鳳在竹仕女游園圖碗，外壁以青花通景描繪兩位仕女坐于亭內，旁邊有一小童；另一面繪有兩位仕女在涼亭邊散步。園中點綴怪石、竹子、花草、欄桿、流水、珍禽等，均為園林要素（圖四）。明清時期瓷盤、高足碗等以仕女游園作為裝飾題材，反映出園林的成熟，給人優(yōu)雅恬靜的視覺感受，是當時社會生活的真實寫照。

古籍文獻也是一類重要的園林文物?！皥@林”一詞最早出現(xiàn)在漢代，班彪在《游居賦》中寫道：“享鳥魚之瑞命，瞻淇澳之園林，美綠竹之猗猗，望常山之峩峩，登北岳而高游…”可見此時園林一詞已有觀賞、游玩的寓意。到了魏晉南北朝時期，文人詩賦中經常出現(xiàn)園林一詞，如“暮春和氣應，白日照園林”“馳騖翔園林，果下皆生摘”“靜念園林好，人間良可辭”，表達了士大夫階層對園林心生向往的美好愿景。北宋李格非所著《洛陽名園記》是描述北方地區(qū)私家園林的一篇重要文獻，明代計成所著《園冶》則是第一部專門論述造園的著作。除此之外，還有專門論述賞石的專著如《宣和石譜》《素園石譜》（圖五）等，園藝專著如《花鏡》（圖六）《廣群芳譜》等，還有古建大作《營造法式》，均為與古典園林密切相關的古籍文獻。

中國古代園林文物是反映中國古典園林發(fā)展史的重要實物資料，它兼具歷更文化價值與藝術價值，反映了中國古典園林各發(fā)展階段的特征，其本身也是園林系統(tǒng)的一部分，能夠體現(xiàn)出園林的自然美和意境美，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責任編輯：潘慧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