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個孩子。
有一陣,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丟了魂魄。
因膽囊切除,多病的妻又住進了縣醫(yī)院。子夜時分,護士站空無一人。明亮的燈光下,吧臺上那盆施了果糖或是維生素的綠蘿,越顯蒼翠,那抹綠濃到能從葉尖滴下來。
“嗯啊,嗯啊”……
有嬰兒啼哭,像海浪,一波波拍在三樓光滑的墻壁上,然后歡快地在略呈弧形的長廊遷回往復。
三樓原是專設的“愛嬰?yún)^(qū)”,后因入院的產(chǎn)婦太少,就把動了微創(chuàng)手術(shù)的女患者也安排進來。作為資深陪護,我對這醫(yī)院再熟悉不過。
屏住呼吸,我細細聽、慢慢品,仿佛賞析一曲迷人的樂章。我就是喜歡這聲音,稚嫩、嬌弱。
想到二子,原以為逼他完婚就是完成任務交了差,可誰能想到,按下葫蘆浮起瓢,這個孽障竟揚言不要孩子。
我想要的這個孩子,是二子的孩子。
‘你不知道我們的壓力有多大,刨去房貸車貸,說句丟人的話,連個傷風感冒都不敢,哪有余錢養(yǎng)孩子?!倍诱f。
‘誰還沒個壓力,難不成背負房貸車貸就不該要孩子?這個理由站不住腳!”我旋即對他的話打了叉。還不是想清靜、圖安逸。
他爺氣極,用拐杖狠敲門前的棗樹,仿佛那就是二子的腦袋:“蠢貨,那么些年的書都念狗肚子里去了,怪不得人家說你是個傻子?!?/p>
我和二子這樣的“交鋒”不是一次,誰都有理,誰也說服不了誰,到最后多是不歡而散。
想當年,生他們哥兒倆,計劃生育搞得“劍拔弩張”。那會兒的我們,也是奇了怪了,越不讓超生,越是拼命地要多生。現(xiàn)在放開、鼓勵生育,年輕人竟猶豫起來。
聽了這孩子的啼哭,我蟄伏多日的思緒又活泛開來。是的,那根扎在我和妻喉嚨的“刺”,一直都在,咽不下咳不出,牽扯著我們的神經(jīng),如果有事岔開,會短暫忘記,但每一個能刺激感官的圖片、味道,甚至聲音,都使我們覺得“疼痛”。這件擱在心里的事喲,從未放下,急迫感只增不減。
“媽媽今天怎么樣?”下了班,二子兩口子又來。
“身體不礙了,可我害的是心病。\"町著兒媳婦癟癟的肚子,她幽怨地嘆了口氣。
‘媽,你就是沒話找話,你和爸有我和大哥養(yǎng)著,盤那多余的心事干嗎?”二子最煩勸生,他聽不得這弦外之音。
“祖宗說,上代傳下代,人就得一代接著一代往下生不是。\"妻生氣道。
“你們現(xiàn)在是快活,到了我們這歲數(shù),就知道不要孩子是犯大錯我哪回住院不是大哥接送,隔三岔五地來張張瞧瞧。你倆在城里,是得空就來,生的熟的買一堆。養(yǎng)你們好比種莊稼,現(xiàn)在就是到了收成的時候啊。\"妻的口氣緩和下來。張弛有度,我以前是小瞧她了。
‘媽,我們不是不想生,是實在不敢生啊?!倍硬辉購娪?,“我倆早有打算,再過兩年,稍微輕松點一定要個孩子,給你們,給祖宗一個交代?!?/p>
妻白了他一眼,捉住兒媳婦的手,輕拍著:“多好的人兒,等你六年,你得為她多想想,歲數(shù)大了,生孩子不容易的?!?/p>
兒媳婦低下頭,輕輕說了聲:“媽?!?/p>
“嗯啊,嗯啊………
還沒到時辰,那孩子又開始他的即興表演,并且一開始就進人狀態(tài),老牛拉陷車似的,使出渾身力氣。
病房里一下安靜,除了從門縫鉆進來的哭聲,沒人再說一句話,大家都在屏氣凝神地聽。我微瞇著眼,不錯過一個音節(jié),在心里想象這就是二子孩子的聲音。
時間一分一秒慢慢消逝,病房里落針可聞,那孩子的聲音越發(fā)清晰。
二子突然把媳婦兒的手擦得很緊,目光里滿是愛意:“你準備好了沒?”
兒媳婦羞澀地掏出葉酸,悄悄地說:“時刻準備著。”
事后,我問妻:“那晚上唱的哪出?劇本可不是這么編的,說好的配合我,怎的演著演著身份互換,你成了主角?”
她就笑,大笑,然后問我:“兒媳婦這個配角怎么樣?。俊?/p>
我說:“不錯,雖然沒啥臺詞,但演得好,可你事前沒告訴我有她這么個角色?!?/p>
“還有一個沒有臺詞的角色,你沒想到,我這個導演也沒想到?!彼匀恍χ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