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
一張長條椅,一臺迷你音箱,一個大叔。那個大叔經(jīng)常坐在那張長條椅上,來來回回地放那首歌。
自從干上網(wǎng)絡(luò)編輯,由于不用坐班,我?guī)缀醺魞商炀蜁ス珗@跑步,幾乎每次都會遇到那個大叔,會聽到那首單曲循環(huán)播放已經(jīng)讓我聽膩的歌。
我上網(wǎng)查,《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原來是首情歌,上世紀(jì)90年代初的流行歌曲。那時,大叔應(yīng)該還是一個帥小伙吧。
有一次跑步,我走過去問大叔:“您干嗎反復(fù)聽這首歌呀?”
大叔看看我,把日光移向遠(yuǎn)處,說:“這歌里有我難以忘懷的人。”
我問:“可以講講歌里的人嗎?”
“小姑娘,你想聽?”
我點點頭。
大叔說:“那你坐下來。我慢慢講給你聽?!?/p>
我在長條椅上坐下。大叔若有所思,俄頃,緩緩道來。
1993年。那時,一切都是那么朝氣蓬勃。
機關(guān)工會組織大院里各機關(guān)部門的年輕人學(xué)跳交誼舞??赡苁俏椅蛐院?,老師教了幾次后,別人還跳得歪歪扭扭的,而我已經(jīng)跳得像模像樣了。
有天晚上,我去了附近的工人俱樂部,二樓有個舞廳。在那里,我看到一個女孩,短發(fā),是那種波波頭發(fā)型。
她獨自坐在角落里。有三四個人先后走過去,邀請她跳舞,她笑笑,搖搖頭。
我也怕被她拒絕,但又非常想請她跳。后來我鼓足勇氣,走到她面前,略略彎一下腰,說:“請你跳一個,我可以教你的?!?/p>
女孩笑笑,站起來,跟著我步入舞池。連跳了幾曲,我們坐下來休息。
女孩說:“你看你,踩了我兩次腳。說要教我,還沒我跳得好呢。
女孩笑起來。
我紅了臉說:“我才剛學(xué)會。”
這時,舞池里響起了一首歌曲:《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女孩說:“這是我最喜歡的歌了,我們快去跳吧?!?/p>
跳完,我們又坐下。
女孩說:“等一會兒,你去請音響師再放一遍這首歌,我最喜歡這首歌,喜歡在這樣的旋律中跳舞?!?/p>
舞池里又響起了《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音樂聲穿越迷離的燈光,蕩漾在舞步的節(jié)奏里。
我們跳得好開心。女孩說她是浙江人,叫小鳳,諸暨市東湖幼兒園的老師,來上海參加一個培訓(xùn)班。培訓(xùn)和住宿都在工人俱樂部對面的學(xué)校內(nèi)。
我們相約第二天晚上再跳。
次日晚上那一場,我們從頭跳到尾,跳了好幾回“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我們跳得真是開心,很熱,出汗,衣服都濕了。
后來有一天,我?guī)▲P去外灘玩。走在黃浦江邊,我問:“那天有好幾個人請你跳,你都拒絕了。我請你,你沒拒絕,是什么緣故呢?”
小鳳笑說:“你帥啊,儒雅,是我喜歡的類型?!?/p>
小鳳問:“你有女朋友嗎?”
我說:“上海房子緊張,我剛來機關(guān),暫時分不到。沒房子,哪個女生愿意和我談朋友呢?”
“瞎說吧,我不信?!毙▲P搖了搖頭。
小鳳回諸暨去了。
這之后,我們通信,打長途電話。小鳳的字,清秀大方,像她的人一樣漂亮。小鳳的短發(fā),讓我止不住地思念。我和小鳳聊文學(xué),聊各種各樣的事。我們成為知音。
第二年春天,我應(yīng)約去諸暨玩。她先帶我到西施故里,然后又去一個叫“五泄”的景區(qū)。由于沒來得及趕上回諸暨市區(qū)的班車,我們就在景區(qū)附近的旅店住宿。
客房里兩張小床,一人一床躺在床上,小鳳問我:“你喜歡什么樣的女生呢?”
我說:“就像你這樣的。高個,大眼睛,短發(fā),白皮膚?!?/p>
“你是真的喜歡我嗎?”小鳳問。
我點點頭,“嗯”一聲。
小鳳說:“我們分隔兩地,我覺得你肯定不會來我們這個小地方的。我愿意離開故鄉(xiāng),嫁去上海,但是工作沒法調(diào),肯定沒法進(jìn)到上海的公辦幼兒園?!?/p>
我說:“很難調(diào)的。我家在上海又沒什么靠得上的關(guān)系?!?/p>
“但是,如果你真的愿意娶我,我去上海做什么都行,打工也行,可以不做老師的?!?/p>
“等我回上海再看看有什么辦法吧。\"我說。
沉默了一會,小鳳說:“你要過來親我一下么?…
到了第二年,因為參加一個會議,我又認(rèn)識一個女孩。她主動追求我,但我對她似乎無感。
她告訴我,她爸是區(qū)里的一個局長,她有一套二室一廳的新房。她說:“即使你分不到房子,也沒有關(guān)系,結(jié)婚可以住我的房子?!?/p>
像有一股風(fēng)拉扯著我,我開始和局長的女兒交往。
小鳳過一段時間就會給我來信,而我回她的信漸漸變少。她問我是不是很忙,我回信說:我們相距遙遠(yuǎn),你如果來上海,工作問題難以解決,而且婚房暫時也沒有,可能先要租房。所以,你還是在當(dāng)?shù)卣乙粋€吧。
小鳳不再來信。
大概過了七年,我接到一個電話,是小鳳的電話。小鳳說,她現(xiàn)在做了幼兒園的園長,工作比以前忙很多。小鳳問我近況,我們聊了一些雜七雜八的事。小鳳說:“你如果有空就給我打電話。”
之后兩年我一直沒有給小鳳打過電話。雖然我曾經(jīng)喜歡她,甚至現(xiàn)在還時常想念她,但是我覺得,我愧對她。對待愛情,她遠(yuǎn)比我純粹。
有一年的秋天,我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電話里是一個女人的聲音:“我是小鳳的媽媽,她關(guān)照我一定要給你打這個電話…·
接完電話,我呆坐在那里。
幼兒園一個小孩突然驚厥昏迷,班主任報告小鳳,小鳳讓人打120,自己奔出幼兒園沖到馬路上攔車,意外被車撞倒…
彌留之際,小鳳留話給媽媽,說一定要給我打電話,讓我以后一定要去她的墓地,放那首《羞答答的玫瑰靜悄悄地開》,她想聽。
“講完了。\"大叔說
我坐在一邊,默不作聲,我控制著自己,不讓眼淚流出來。
過了一會兒,大叔自言自語道:“這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是愛。可惜我用了大半輩子才明白這個道理。如有來生,我想和那個短發(fā)的女人,共度一生?!?/p>
我把頭扭向一邊,望著遠(yuǎn)處的湖面,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