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B222 【文獻標識碼】A【D0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4.013【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4-0043-03
孟子作為儒家心學思想中的核心人物,在前人思想的奠基下,明確了人之為仁的內(nèi)在根據(jù),即是人心。孟子又進而以“心”這一概念論述了人何以是一個道德的存在,以及道德行為又如何得以展開的問題。同時,孟子關于“氣”的相關論述,也對后世心學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因此,展開對孟子心、氣內(nèi)容的研究,有利于解釋氣反動其心的情況,以及道德心人皆有之的前提下為何還會有惡存在和心氣關系的問題。
一、孟子哲學中心的內(nèi)涵
在先秦哲學中,孟子明確提出“性善論”,其對“四端之心”內(nèi)涵的論述,賦予了心獨特的道德含義。
孟子在論仁政之所以可能的前提時,深刻剖析了“不忍人之心”背后的本質(zhì)意義。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側隱之心”[1185。人皆有此心,因而當人們看見孩子處于這樣的危險之中時,都會在心中生發(fā)出一種不忍之情,此心產(chǎn)生這樣的反應不是因為其他因素的影響?!叭孀訉⑷胗诰焙汀扳鹛鑲入[之心”同時發(fā)生,此心“乍見”之時當下立現(xiàn)。因而,此情的生發(fā)以及當下的切身感受沒有經(jīng)過利弊得失的衡量,呈現(xiàn)的是心最初的樣貌,即是善。
然而人人皆有此道德的本心,又何故還會有“非人”的存在呢?孟子強調(diào)“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盵1]210。人與禽獸的不同之處只有人性上的“幾?!倍?,然而人又非能脫離自然之性而存在,則不免于被外物牽引而陷溺物欲之中,從而使只有“幾希”區(qū)別的善性被隱匿,即“庶民去之,君子存之”[1]210。因此只有把握到這“幾?!比诵?,才能自覺區(qū)別于動物,踐行人之為人的本質(zhì)意義。
但是“君子”與“小人”之別非是在心性上即有不同,孟子認為一般人與圣人都擁有“四端之心”,而區(qū)別只是在于能否擴充而已,“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擴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1186。但如果自暴自棄,擁有這種為善的能力卻不去擴充,就是殘害自己。因此,孟子強調(diào):“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乃所謂善也。若夫為不善,非才之罪也”[1]286。四端之心,人皆有之,仁義禮智之性,也是內(nèi)在于每個人之中的,所以為善的全部根據(jù)與動力皆在自身。徐復觀先生說:“才是情中含有的向外實現(xiàn)的沖動和能力”[2]162?!安拧北居诳梢詾樯频那?,所以“才”無有不善。順著四端之心的發(fā)用即可為善,這是盡其“才”的結果,也是君子存養(yǎng)、擴充道德本心,使?jié)撛诘臑樯颇芰Φ靡猿浞职l(fā)揮出來的功夫。因此,現(xiàn)實生活中存在的惡,非是心性處存在不善從而導致的結果,而是因為一些人養(yǎng)?。ǘ靠诒侵┦Т螅ㄐ模茨艹浞职l(fā)揮出“才”的原因。
所以,孟子說性善,并不是說這種對人的本質(zhì)性規(guī)定即代表人人在經(jīng)驗生活中都直接表現(xiàn)為現(xiàn)成的善人。孟子特別強調(diào)了環(huán)境對“心”的影響,如“富歲,子弟多賴;兇歲,子弟多暴”[1]288。年成好的時候,少年子弟多半懶惰;而收成不好之年,少年子弟就多暴躁。這不是因為“才”本身的原因,而是由于人們受到客觀環(huán)境的影響,陷溺到習心中的結果。徐復觀先生認為孟子學說中惡的來源有兩點,“一是來自耳目之欲,一是來自不良的環(huán)境,兩者都可以使心失掉自身的作用”[2]。因此,要使“才”的能力得以充分發(fā)揮,則還需要后天的修養(yǎng)功夫,以此克服經(jīng)驗生活中的種種阻礙,從而“盡其才”,去其不善。
而人為何可以意識到這種潛在的能力并自覺實踐,是因為孟子認為“心悅理義”以及“心之官能思”。心對理義的追求,就同耳目口舌對聲色美食的喜愛一樣,是一自然趨勢,非是外在強加于我也,“故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11288。因此人生而即有對理義的向往和追求動力。同時“心之官則思,思則得之,不思則不得也”[1]298,當心之官的功能卓越發(fā)揮時,即能知道耳目之蔽,并以善心做主宰以指導耳目之官的運行,使其行之有度,不至于陷溺其心。
基于以上論述,即可看出孟子說性善并非是指現(xiàn)成的圣人,而是認為人有善端,有成其為圣人的能力,理想狀態(tài)下可“盡心知性以知天”,但是因為受到客觀因素的影響,人為善的能力大多數(shù)情況下難以直接發(fā)揮出來,所以需要做功夫“存心養(yǎng)性以事天”,但此并非否定道德本心的主體意義。
二、氣的內(nèi)涵及功夫
孟子對于“氣”的論述不多,但因為至善的道德本心在發(fā)揮其作用時,會受到“氣”的影響而表現(xiàn)出違背本心的行為,從而導致不善,所以“氣”的論述對于孟子心學體系的構建至關重要。因此對于孟子的氣論思想,可從以下兩層面來理解。
首先,從生理層面來看,孟子所論之氣,是“血氣”,是人之形體構成所需的基本要素,而這也是道德實踐活動得以展開所必須具備的客觀條件。在公孫丑問如何做到“不動心”時,孟子認為孟賁血氣之勇不如曾子能做到“守約”之勇,即血氣終究要向上推進一步,以使得本心做主,從而發(fā)揮出“勇”的真正含義。
其次,從道德層面來看,孟子所論之“氣”,是具有道德意義的“夜氣”與“浩然之氣”。孟子論“夜氣”,以牛山上的樹木作喻,謂“人見其濯濯也,以為未嘗有材焉,此豈山之性也哉?\"[11290人們現(xiàn)在看見牛山?jīng)]有樹木,便以為牛山從未有過樹木,實是如同人們看見眼前之不善便認為人本性為惡一樣。因此,孟子認為“心”與牛山上的樹木一樣,只要得到滋養(yǎng),就能恢復到本然的樣子。而“人在日里夜里的發(fā)心,未曾待人接物時的清明之氣,心中的好惡與人相近,即‘人心之所同然者幾希。但人在白天的行為又把它消滅了\"[3]。把握住了就存在,放棄就失去,全在自身。因此,作為道德之氣,需要人們正確認識并自覺地滋養(yǎng)它,以防在現(xiàn)實生活中損害其而不自知。
再論“浩然之氣”,孟子曰:“難言也。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yǎng)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1166。孟子認為“浩然之氣”難以用語言表達清楚,但其具有“至大至剛”的品質(zhì),若用正直的德行去培養(yǎng)它,就能充盈于天地之間。但作為一種“氣\"落實到現(xiàn)實生活中,“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167。就需要人們用“義”與“道”的方式來存養(yǎng)它,而若是不以這些美好的德行來直養(yǎng)它,那么就會損害“浩然之氣”的生長,從而出現(xiàn)“氣”反動其心的結果。
那么“養(yǎng)氣”何以可能呢?這即與孟子所論之心相關,“通過生來具有的內(nèi)在的善,使血氣中接納善的潛在能力得以發(fā)展”[4]。人生而即有的為善的能力,就可以把血氣中向善的潛能發(fā)揮出來,從而使“血氣”通過直養(yǎng)而成“浩然之氣”。
首先,持志養(yǎng)氣。孟子曰:“持其志,無暴其氣”[]6。氣充盈于人體全身。以志率氣,才能發(fā)揮出兩者最大的功效。朱子亦說:“人固當敬守其志,然亦不可不致養(yǎng)其氣\"[5]。氣若是得不到恰當?shù)暮B(yǎng),就會氣反動其心,導致不善。因此“持志”就是要在心為善能力的發(fā)動下,讓人們自覺意識到“養(yǎng)氣”對“氣”本身與“志”的重要意義,從而更好地指導氣的運行。
其次,知言養(yǎng)氣。孟子曰:“我知言,我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166?!爸浴奔词切闹?,是面對各種言語有自己的判斷標準。“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但因人不守得常心(本心),而生惡相(惡言)。因此‘知言’亦是本心的工夫”[6]。因此,能知他人言語之失,必是“存心”功夫已到極致,本心之理彰顯,才能不被各種言語誤導。所以“知言養(yǎng)氣”,實質(zhì)是對“心”與“氣”的修養(yǎng)。
最后,集義養(yǎng)氣。“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1]67。集義,指累積善事,須久久為功,從而使事事都合于道義的規(guī)范,這體現(xiàn)出了“養(yǎng)氣”功夫的艱難。但是功夫之艱難并不是人可不善的理由,而是要告誡人們,要在生活中做符合道義的事,以養(yǎng)正氣,從而使心發(fā)揮出其卓越的功能,使“集義”成為一種自然的生活方式。
綜上所述,我們即可看出孟子對“養(yǎng)氣”一說的重視,而且“心”與“氣\"始終關聯(lián)在一起。“血氣”是個體存在的基礎,而“浩然之氣”則不僅只是“氣”的道德狀態(tài),而更是一種道德實踐的途徑。離開“氣\"這一媒介,“心”的價值意義就難以實現(xiàn);而若是無心志指引,養(yǎng)“浩然之氣”又不再可能。
三、心氣關系
綜合以上孟子論心、氣的基本內(nèi)容,即可發(fā)現(xiàn)孟子并非簡單地將“心”“氣”視為兩種獨立且對立的概念。在孟子的哲學體系中,“心”作為道德的本心,是主導一切善行與判斷行為價值的準則,彰顯并挺立了人類道德主體的尊嚴。但在確立道德本心的主體地位時,孟子也并沒有忽視“氣”對“心”影響,孟子認為在客觀的環(huán)境之中,“氣”有時會遮蔽人的本心,而導致違背本心的情況發(fā)生。然而,這并不代表著孟子“四端之心”意義的消隱。相反,正因為“心”具有一種“思”的能力,所以當“氣”遮蔽本心時,本心能夠意識到這一情況,從而在心的作用下突破“氣”的束縛,從而去惡向善。
因此,在孟子哲學體系中,“心”“氣”兩者的關系也并非一種簡單的主宰與被主宰的關系。當代學者有將孟子的心氣關系概括為以下三個特點,“其一,心主氣從;其二,心寂氣變;其三,心氣互通”[]。這三個方面特點的概括,孟子雖未明說,但通過文本與其思想的推斷,可以做以上理解。只不過是在孟子那里,未有明確要界定和論述“心”“氣”二者關系的打算,孟子在論述“心”與“氣”的關系時,更多的是在強調(diào)“心”作為道德主體的主動性和能動性,以及“氣”作為外在因素可能帶來的影響和不穩(wěn)定性。因此總的來說,兩者關系不能單獨或?qū)α⒌目矗窍嗷プ饔?、相互影響?/p>
同時,在廖曉煒教授《性善說的強化和弱化》一文中,能為一至善的道德本心為何會還會被“氣”所影響,以及被“氣”遮蔽的本心如何能自覺破除“氣”的阻礙而重新向善的問題給出解釋。即“孟子性善說的核心論旨在于:人性中先天本具充足的為善之能。荀、董二子基于對師法和王教之重要性的強調(diào),誤以為孟子性善說乃試圖以人性作為解釋現(xiàn)實中人之為善的唯一因素,因而以師法和王教為多余”[8]。荀子和董仲舒等學者基于時代背景和理論的構建,一方面強化孟子性善的決定性作用,而又以現(xiàn)實生活中不善之事攻擊孟子,認為其性善說不能成立;但是又基于自己后天教化的思想,不得不承認孟子性善論作為成德之學的內(nèi)在根據(jù),這于是又將孟子性善思想削弱了。
孟子論性善是說人們內(nèi)心深處具備為善的能力,但是具備這一能力并不等同于人人皆是現(xiàn)成的圣人,而是還要作“存心”“養(yǎng)氣”的功夫以破除人欲與環(huán)境對“心”的影響,以恢復心本來的面貌。因而孟子不僅說“盡心知性以知天”這一理想狀態(tài)下的成德之路,而是還有“存心養(yǎng)性以事天”這一現(xiàn)實途徑,“存心”即代表著心離本心還有差距,所以需要努力做功夫以克服阻礙。而通過“存心”“養(yǎng)氣”的過程,孟子充分肯定了人為善的內(nèi)在動力,同時積極地闡述修身養(yǎng)性的功夫,以望幫助更多人覺察到“氣”的局限和危害,從而自覺做“存心”“養(yǎng)氣”的功夫,以過上道德的生活。
所以,對于被遮蔽的心如何在昏暗的狀態(tài)中自發(fā)做功夫以求向善的問題,孟子或許并未直接給出答案。但基于“心”“氣”的相關論述,我們即可順此推論,因為人生而即有對理義的向往和追求,加之“心”還具有思考和反省的能力,能意識到“氣”對“心”的影響,因此人們就可以在道德根源處和實踐中不斷體驗和把握到“心”“氣”的實質(zhì)意義,從而在“心”與“氣”的相互作用下,突破“心”被遮蔽的狀態(tài)以自發(fā)向善。
四、結語
綜上所述,孟子在論“心”“氣”二者概念及其關系時,重點不是在對兩者關系問題的界定上,而是覺察到了人性的復雜之處,從而試圖通過自己的哲學思考,為后世提供一條切實可行的成德之路。孟子秉持著圣賢之人兼濟天下的責任感,在其畢生之中不斷追尋真理,心懷天下,游說各國,力圖實現(xiàn)普遍的道德生活。因此,由論“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出發(fā)而形成的道德哲學,終成了一門純粹且有溫度的、具有關懷生命本質(zhì)意義的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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