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詩

天鵝的舌頭（外二首）

林忠成

火柴（外一首）

溫小詞

蟲鳴暗下去。五角楓暗下去。

幾步之遙的鬧市，叫賣聲潮水般退去。

風中一盞盞燈睡著。

河流摘下星星

烏鴉口銜女神的身體

我背著木箱

里面裝著猛獸白骨

天鵝用舌頭抬起你的身體

星光一瓣瓣綻放，與地面的二月蘭交相輝映。

仿佛一朵曇花啄破黑暗，寂靜就這樣喚醒我。

烏鴉濕漉漉的叫聲

被我腌制成蘿卜干

把馬骨埋入每一句詩行

那個瞬間，如一根火柴擦亮自己。

多年以后，我還能聽到“味啦”的摩擦聲。

太陽與馬骨

瞬間

太陽流出馬骨

大地打開子宮

石頭飛出鳥群

心臟長出石榴

那棵老銀杏樹撐起整個秋天，如同一個

打開新世界的旋鈕。

周圍金燦燦的，似乎塵世的陽光

都從萬物的內部溢出來。

豹子醒來

對著太陽齊聲歌唱

人類感恩土地

太陽的四肢長出木桶 群獸的腹部稻浪起伏

他坐在輪椅上，坐在屬于他的瞬間。

銀杏葉一片一片落下，吻過發(fā)梢和肩膀。又一片

貼在膝蓋上。

星辰燦爛卷村莊

飄落還將綿延在虛構的時空，永不停歇。

這些沉默的鐘聲，撞擊著誰的靈魂？

豹子在沙灘攤開四肢 星辰燦爛 流水卷走村莊

樹影在他的臉龐、鏡片、脊背，晃呀晃

像捉摸不定的命運。起伏，動蕩。

他的笑容閃爍，清澈的光芒

來自一顆露水般的心。

月光打下來

打斷了豹子兩條肋骨

河流繁忙地運送白馬

這里多數時間保持靜默（外一首）

祝寶玉

鳥群飛開了

我走了進來

我忘記了自己呆了多長時間，

大地的遠方升起了薄霧

小鹿回家了

林中路的那頭開始變得模糊

樹葉被風吹動，草也被風吹動

這里多數時間保持靜默

那些長久站立的事物不可言說

包括我，在妻子的寬容下，

可以一整天留在林中

小鹿回家了

南小坡的上空掛著一彎淡淡的月牙

九月的天氣真好，夜幕降得緩慢極了

鳥群安睡了

我也要回家了

誰是那個惆帳的、失眠的人，

明天請來這里

你剛走進兩棵樹的中間

我就猜到那只可愛的小鹿尾隨在你的身后

沒收了你的影子

如果明天你確定到來，我們肯定能夠相遇

一座樹林的形成

鳥銜來種子，父親扛來樹苗

每年反反復復

于是，有了這座樹林。五月最茂盛

十月開始凋零

現在十二月了，父親不會再來

他還要忙其他的事情

我負責維護這里

折斷枯朽的樹枝

掩埋凍斃的昆蟲

清點小鹿、野兔、麻雀的數量

這里要有居民

要保證風的流暢

和鳥巢的穩(wěn)固

如果有不速之客，我會指著那間小木屋

他可以在那里暫時安住

我注意到那兒的紅樹（外一首）

謝夷珊

“坐看紅樹不知遠 一”

清早，讀了王維的一句詩

我注意到那兒的紅樹

再乘漁舟，溯溪觀紅樹

那些擎著一束束火把的紅樹

燃遍了鄉(xiāng)野。下船后

踏遍青溪，遇見親切的人

遇見人面林木相映紅

為何注意的紅葉沒見飄落

因為在紅樹的枝權上

翻飛著喳喳叫的喜鵲，偶爾

朝我泛著調皮的媚眼

我不忍心被疲憊所困擾

上午，我像一個鄉(xiāng)野花農

逐樹摘花，引蝶招蜂

等下一刻，不再注意紅樹

跳進河里洗滌自己的人

春水漲，南流河畔霧色蒼茫

捕魚人，把自己趕下河中

把魚蝦趕往水邊和岸上

暮色里，我走向那個捕魚人

與他生火，烤魚、煮蝦蟹

聽不懂他與流水竊竊私語

當兩岸的景物越加凝重

我離開那個捕魚人穿越山塬

繽紛的草木層層疊疊鋪蓋

我最終鉆進河岸的小屋

清晰地窺見夕照中的南流河

那個跳進河中洗滌自己的人

張開一雙薄如蟬翼的翅膀

還看見升起的月亮照亮他自己

夜蝙蝠（外一首）

黑籬

一只蝙蝠

掠過窗前它黑色的飛翔是一種慰藉

它在尋找什么？時間沉默

所有的指針都指向了同一個人

蝙蝠從不懷舊

它認不出我就是那個鄉(xiāng)下人

那年，我不斷將鞋子拋向半空，拋向它

但蝙蝠不為所動

現在，它從我的童年飛到中年

我已經沒有鞋子可拋了

錯過星空以后，我必須忍受它留給我的

滔天的寂靜

我從窗前退回來，退到一張紙上

把自己的名字涂成了黑色

像我穿過的舊鞋子

夜在加深

來吧，讓我指給你看

我眼角的魚尾里藏著的黃昏

身體里的臟雪，舌上暗苔

我的心是核桃做的

看上去很硬

你不說話，你的眼睛像一口井

我們抬頭看向河面，河水一直在流

水不可能回頭了

我們看風吹著草木而草木忍住疼痛，看星空

越來越遠

有一盞路燈忽然熄滅了

你的目光

掙脫我的目光，被風吹得到處都是

除了我結草的身體

夜在加深帶著不知疲倦的寂靜

圍欄里站著一匹馬（外一首）

高鳳超

天黑了

圍欄里站著一匹馬

它眼睛黑亮

走近時我看見它眼角有淚溝有溢出的晶體

若它心有抱怨

那是什么樣的抱怨？若它心存感激

那是什么樣的感激？

它看我時

我猛覺不適

腳下一滑

像被它心里的什么

絆了一下

迅速躲開了

微涼的雪花最溫情

一把傘

沾濕你背影

坐在兩棵樹之間

今年冬至

舊街格外冷清

聽驟雨揉碎劍影

提花燈重游故地

傍晚，登上山頂

在兩棵樹之間坐下來，歇會兒

心率漸穩(wěn)

我開始打量這兩棵樹

皸裂的皮，虬盤的枝干

一副沐浴滄桑

只能老死在此地的樣子

令我突生悲憫

翌年四月

碑文統(tǒng)稱無名

孤冢中一襲白衣

候過我也候過你

當落日在天邊低于我的平視

緩緩下沉

我恍覺這兩棵樹在慢慢上升

潰爛之木

像一次搭乘像被懸起，進入了另一種時空

一枯一榮，無數枯榮

辜負過春風

年輪被分割完畢

而其滯留原地

當落日沉下去了

我像隨它們翻越了什么

撲面的風中，我嗅到了新的氣息

樹枝搖晃，樹葉沙沙響

它們在撫摸、擁抱什么？

眼前，微暗的暮色中

像有不明的物象，影影綽綽

停棲的鳥過于勤勞日曬雨淋

只為啄出

古老蟻巢中的蟻后

倒影倒下前

一棵幼樹

從未觸及水中

初次漾起的漣漪

這兩棵樹，從未停止遠行？

此時，它們攜我來到了

靠步行

我無法涉足的什么地方？

樹猶如此（外一首）

古詩里的愛情（外一首）

阿天

夏周

雪落在了千里之外

遠處的山峰被冬天占領

我的房間依舊干燥

回想那天飄雪

鼻子在加濕器上面猛吸一口

像在瀑布前飛馳而過的鳥類

落雨的翅膀，濕潤成為了一種想象

窗外的那棵棗樹已衰老垂敗

想起來秋天它還是果實累累

茂密的枝葉在風中傳來沉重的回響

如今它和我的奶奶一樣，孤零零的一棵

仿佛任意一場雪都足以把他們掩埋

烏鴉

烏鴉從不確信自己擁有語言的天賦

在黑夜中的鳴叫也只能消失于身體內部

它隱身于漫長的北方

落單時的起飛遠比整座叢林更為孤獨

在故宮，我聽到無數只烏鴉的鳴叫

那低啞的聲音在落敗的殿宇間回蕩

游客們陸陸續(xù)續(xù)地穿行在這歷史的潮流之中

只有烏鴉一只只地飛走

像黑色的閃電

在空曠的天空繪制著童話

我們受命于一場大火（外一首）

墨塵

現在，所有的苦痛都已退回荒原

現在，所有人間紛擾的事，仿佛已成為久遠的過往

在青唐，我點燃了一段黃昏

借著如此多的寒意和無盡的遼闊，獻給你

在情感隨意忽略的年代，我們久久感嘆

有人不斷路過愛情，而鮮有人自始至終堅貞不渝

我們如此感傷，在這樣醉人的黃昏里

窗外，有幾只鴿子，正

安靜地落在一棵樹上。好多過往的落葉

在時間和流水的侵蝕下，仍然

保持著落下來時的形狀一如此令人欣慰

現在，我們受命于一場大火

現在，我們如同一塊玉石，也經時間的焚燒

卻時刻保持著各自的形狀和色澤

平行線

羊群散落在山坡上，啃食著那些

始終無人問津的草。從山川到平原

已經有越來越多的黃昏，落在我憂郁的眼睛里

是啊，那些蓬勃在過去的草木

我還要如何去考究、去證明，她們

曾經也是我愛情的一部分隱喻

云朵很輕，羊群也很自在

想到這里，列車載著我

駛離了青海。我再一次看見窗外的那兩根電線

仿佛命運的兩條線，如此執(zhí)著地平行下去著

更多的樹是站立生長的河（外一首）

本草

有些倒伏的樹，它們匍匐的身體

供苔蘚和螞蟻爬行。

拖著長長的、蒼白的影子

讓沙子蒼黃著一張臉

細細地，吃掉它

更多的樹站立，根須抓緊大地，

頭頸和身體往高處的天空延伸。

它們是光陰河獨立的支脈，

古老的波動，一圈一圈遞進，

向下，也向上探。

沒有影子時，我站得更直

漫天沙塵中

我看見的雪山才像雪山

奈何

鳥兒是來陪伴的，也揀選，

總會有葉子、花兒，果實和種子

被波浪推上岸。

樹葉落光，像天塌了

風那么清冷

我在伊犁河畔，一匹馬一樣行走

我身上沒用馱負

我的重量輕了

一點點變化

從十二月八日到九日，

毛毛雨下了一個夜晚。

風吹來牛和羊

它們馱負生命

踩碎了落葉

落葉的腳印重重疊疊，

鳥兒在枝丫的歌唱改做屋檐下幾聲輕嘆。

塵埃揚起，朔風撲面

回望故鄉(xiāng)，路途遙遠

我在伊犁河畔，一匹馬一樣行走

向著更深的命運

向著更青的山峰下午，還不到十八時，夜幕就要降臨了。

但我確切看到三只野貓，白晃晃的，

還在灌木叢里找。

天空一片潔白，許多蝴蝶皆如塵埃，加入我輕飄飄的行列

雪山下（外一首）

薛菲

與母書（外一首）

井源

閑時，看看雪嶺云杉

心情亂糟糟的時候

我還是選擇在雪山下

一片半固定，半移動的年輕沙漠中

這個夜晚飄起了雪花，

我想你了，

親愛的媽媽！

你在我的心中清晰可見，

盡管我們遠隔天涯。

久別的家鄉(xiāng)是否如故，

我想你了，

親愛的媽媽！

我在遙遠的地方枕戈待旦，

守護這里的萬戶千家。

小家大家同一個國家，

我想你了，

親愛的媽媽！

素未謀面的戰(zhàn)友正在故鄉(xiāng)，

守護我們共同的媽媽。

一個火車皮拉來的戰(zhàn)友

有一種初識，

叫一個火車皮拉來的戰(zhàn)友。

揮手作別送站的父母，

從此踏上未知的征途。

身邊滿是陌生的面孔，

唯一的共同點，

是那嶄新而又不太合身的軍服。

叫一個火車皮拉來的戰(zhàn)友。

一起操著同樣的鄉(xiāng)音，

訓練場上偷偷地較勁。

每天形影不離，

共同闖禍挨批，

共同努力打拼。有一種生死與共，

叫一個火車皮拉來的戰(zhàn)友。

有的分到中隊當上了戰(zhàn)斗員，

有的去了教導隊進了炊事班。

一年見不幾回面，

上次的偶遇，

是在火場的最前線。

有一種同甘共苦，

有一種一生一世，

叫一個火車皮拉來的戰(zhàn)友。

有的留在部隊考學提干轉了士官，

有的退伍到了地方新的起點。

雖然天各一方，

隔不斷彼此的掛牽。

一個火車皮拉來的戰(zhàn)友。

我們的友誼，

一生不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