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21歲了,對生命的態(tài)度算不上有多敬畏,與朋友開玩笑時素來百無禁忌,終日把死不死的掛在嘴邊。
我們當真不怕死嗎?不是,只是不覺得自己會死罷了。直到那個風中滿是落櫻的午后,我的世界模糊到歸零。
那是一個極度焦慮的三月。我辭掉兼職的工作,回到出租屋里修改畢業(yè)論文。我沒想到不上班遠比上班痛苦,心浮氣躁,也寫不出一首滿意的詩。就這個痛苦的時刻,導師第N遍退回我的論文:“再改一次吧?!边€好她說得很溫柔,我才沒瘋。
三月的最后一天,朋友陳十三約我去健身房,我們一個月都沒有鍛煉了。健身房里充滿了鐵、汗水以及消毒水的味道。對于一個愛健身的人來說,這種味道幾乎見證了他的蝶變。當你的意志戰(zhàn)勝了身體的怠惰時,會獲得一種無與倫比的成就感。
可是,就在我打算用意志戰(zhàn)勝身體時,我的身體罷工了。
只是跑步機上一組尋常的有氧運動,大概因為一個月沒訓練了,我感到很累,但也沒到不可承受的程度,于是我選擇咬牙堅持,腦海里構(gòu)思著晚上吃些什么。陳十三在我隔壁的跑步機上爬坡。
三公里結(jié)束,我按下停止鍵。陳十三也走下跑步機,等著我。
我吞咽了兩口空氣,感覺似乎和以前跑完停下來呼吸的味道不盡相同。一陣強烈的眩暈感襲來,代替了本該出現(xiàn)的成就感。世界在旋轉(zhuǎn),健身房變得忽明忽暗。我努力想握住跑步機扶手,卻似乎沒有足夠的力氣調(diào)動雙手。只記得昏迷前對著陳十三說了一句:還是有點強度的!隨后就什么聲音也聽不到了。
再次醒來,應該是在10秒后了。我當然不知道,因為我的呼吸停止了,脈搏也摸不到了,這些都是事后陳十三告訴我的。
他用大拇指使勁掐我的人中,我睜開眼睛的第一反應是自己躺在柔軟的大床上睡懶覺,他又早早起床來整蠱我。
我坐了起來,聽見陳十三罵了句娘。我看向他的臉,相識十幾年,從未見過他如此恐懼,跑步機履帶的摩擦和啞鈴撞擊聲讓我逐漸明白了現(xiàn)在的情況。
我在健身房休克了。
年輕的男教練焦急地跑了過來。他拉過我的手腕把脈,嘴里不客氣地說著:你可別著急死??!
我差點死了?我好像只是出了趟遠門,終于又回來了。
“快!呼吸!用嘴吸氣,用鼻子呼!”教練呼喊著。
我的脈搏恢復正常,隔在我與他們之間的那堵巨大的墻才消失。
教練開始指責我的魯莽,我當然承認錯誤。我接過陳十三遞過來的水,還有他鋪天蓋地的謾罵。
我不敢想象如果陳十三今天不在會怎樣,或許我不會醒來了,曾經(jīng)百無禁忌的玩笑話一語成讖。母親的電話還沒有回,與父親的約定還未兌現(xiàn),導師會以為我貪玩忘記了論文,還有我的投稿,我寫下的文字是否有回聲。一切的一切,都在倏忽間離我而去,又幸運地回到我眼前。
陳十三的責罵還在繼續(xù),幾縷昏黃的光線穿過舊玻璃照在我眼前,我聞到春天的味道。我沒有感覺到過多恐懼,只有劫后余生的敬畏。生命脆弱如同白紙,這不是一句簡單的比喻。
此刻我鄭重地活著,像蝴蝶第一次認識天空,像露珠第一次折射太陽,像所有傷口終將成為照亮生命深處的烈火。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