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信號我的燈

指紋與星辰

我的手指第一次觸碰到信號機箱

冰涼的鑄鐵在三月飛雪里沉默生

長師父說這里的塵埃都刻著年輪

六角扳手擰開黎明時

彈簧片突然彈奏出喀秋莎的旋律

工具包里的萬用表在低語

紅表筆測量著道岔的體溫

綠線在圖紙上蜿蜒成松花江支流

校線鉗咬合的瞬間

我看見1998年的老師傅正穿越雨幕

深夜校核的電纜對地絕緣值

是鋼軌枕木間發(fā)芽的密碼

當第一盞綠燈在控制臺綻放

沈陽站在晨霧中睜開了眼睛

我的指紋正與三十年前的掌紋重疊

雨燕與軌道電路

暴雨讓軌道電路患上重感冒

紅光帶在屏幕上急促地咳嗽

我裹著絕緣膠布沖進雷暴的腹腔

雨靴踩碎積水里的銀河

繼電器接點像倔強的舌頭

在潮濕里反復陳述真理

用酒精棉擦拭生銹的端子

如同撫平鋼軌的陳舊傷口

電纜溝里游動著銀色鰻魚

我的搖表是虔誠的推理師

當絕緣電阻值突破陰云的封鎖

信號樓傳來脆響的鈴聲

道岔與蝴蝶骨

零下二十五攝氏度的道岔被凍僵

柴油噴燈噴涌出橘色巖漿

調整片在冰凌間結晶

我的睫毛開出霧淞

密貼檢查尺丈量著毫米級的忠誠

尖軌與基本軌的吻需要多精確

像外婆納的千層底針腳

像母親留給游子的那碗高粱粥

當第一列動車切開雪原

轉轍機完成天鵝湖的旋轉

我的脊椎生長出鋼軌的弧度

工裝后背凝結的鹽霜是隱形的翅膀

夜巡與瞳孔地圖

頭燈切開沈大線的靜脈

夜巡時隨身攜帶三件寶

手搖把轉動星群的發(fā)條

油壺里沉睡著1972年的月光

記錄本上螞蟻列隊成摩爾斯電碼

補償電容在枕木間眨動

我的瞳孔繪制著隱形地圖

這里埋著1987年的雷暴

那里藏著信號電纜冬眠的洞穴

當遠方傳來風笛的呼喚

腕表里的齒輪與列車心跳共振

鋼軌的震顫爬上我的脛骨

成為另一種形式的生物鐘

站場與永生花

退休儀式那天師父交出鑰匙

三十年沒出錯的鉛封在嘆息

我們站在信號機械室里

聽見無數個自己正在走廊奔跑

新來的大學生悉心校準著LED信號機

他的安全帽反射著我們的青春

當全站聯(lián)鎖設備開始閃爍

整個站場突然開滿藍色鳶尾花

此刻我終于讀懂信號燈的密語

每個黃昏都有永不熄滅的黎明

我們終將成為鋼軌下的道砟

而閃爍的綠燈正在血液里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