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構與重生
在華語流行樂壇,周筆暢以20年的光芒穿透了行業(yè)的浮華與喧囂。從2005年《超級女聲》舞臺上那個戴著黑框眼鏡、嗓音清冽的少女,到如今成為兼具藝術深度與市場影響力的音樂人,她的成長軌跡是一部關于堅持、探索與自我重塑的史詩。
2005年夏天,周筆暢以一首《筆記》在娛樂節(jié)目《超級女聲》的舞臺上掀起浪潮,獨特的嗓音與真摯的表達讓她迅速成為現(xiàn)象級偶像。2006年,她以首張個人專輯《誰動了我的琴弦》奠定樂壇的根基,專輯中既有中國風與Ramp;B(節(jié)奏藍調)的巧妙糅合,也有都市抒情曲目,深受大眾追捧。
然而,當同期歌手還在復制選秀時期的成功模式時,周筆暢毅然赴美進修,在洛杉磯音樂學院系統(tǒng)學習音樂創(chuàng)作,后以全A成績完成學業(yè)。這段經歷成為她藝術覺醒的關鍵轉折。
回歸后的周筆暢,開啟了更為大膽的音樂實驗。她的作品逐漸從傳統(tǒng)流行樂的框架中抽離,轉而擁抱多元風格的融合。在歌曲《黑蘋果》中,她以哥特金屬的“暗黑美學”解構流行符號;《魚罐頭》用電子迷幻搖滾編織出超現(xiàn)實的“聽覺迷宮”;《無人島》則以電子嘻哈的節(jié)奏探討現(xiàn)代人的孤獨困境……這種風格上的“不安分”,恰是她對音樂本質的深刻理解:真正的藝術表達應是創(chuàng)作者靈魂的容器,而非流派的囚徒。
若將周筆暢的音樂比作一座建筑,“人聲”無疑是其中最精妙的設計。她的嗓音天生具有中音區(qū)的醇厚質感,卻在真假音轉換中展現(xiàn)出驚人的彈性。歌曲《單面鏡》中的氣聲如霧靄繚繞,《天使之城》的轉音似飛鳥掠過天際,而《盲點》里撕裂般的搖滾嘶吼則徹底打破了人們對“女歌手”的刻板想象。在她翻唱的專輯《Not Typical》中,將王菲的《浮躁》改編成電氣化迷幻版本,又將崔健的《一無所有》解構為工業(yè)搖滾,每一首經典歌曲都被賦予全新的靈魂。這不是簡單對音樂前輩的致敬,更像是一場用聲音重塑時空的藝術行為。
在音樂之外,周筆暢的個人成長同樣充滿啟示。2010年,她再次暫別樂壇,看似是職業(yè)生涯的危機,實則是她重構藝術認知的契機。那段沉淀期里,她系統(tǒng)研習音樂制作,參與公益項目教授兒童歌唱,這些經歷最終轉化為熱門歌曲《被中立拖累》中的人文關懷,以及《500萬個靈魂和每一條皺紋》里對生命本質的哲思。她的創(chuàng)作母題,也從早期的青春絮語逐漸轉向對存在主義命題的探討,這種蝶變讓她的音樂具備了超越娛樂產品的思想重量。
如今,在周筆暢的音樂版圖中,存在著兩個看似矛盾卻和諧共生的維度:對時代脈搏的敏銳捕捉與對個體精神的執(zhí)著守護。她的很多作品既具備市場傳播的“流行性”,又保持著知識分子的批判視角,為中國流行音樂注入了美術館級別的藝術基因。
晝夜更迭中的“雙子”敘事
2024年11月2日,周筆暢推出新專輯《have a good night》,距離前作《HAVE A NICE DAY》僅隔三個月。這兩張專輯以“雙子概念”構建晝夜對立的世界觀:前者是陽光下的解壓良藥,后者是潛入深夜的思緒迷宮。專輯延續(xù)了周筆暢一貫的高質量創(chuàng)作,以七首風格迥異的歌曲,編織出一幅現(xiàn)代人深夜情緒的全息圖景。
專輯的音樂特色在于其“矛盾中的統(tǒng)一”。開篇曲《i》以Soul(一種黑人音樂)與Ramp;B的纏綿旋律為載體,通過“i人不太會愛人”的歌詞直擊內向者的情感困境。周筆暢的嗓音在此曲中呈現(xiàn)出罕見的脆弱感,副歌部分的高音轉調如同深夜思緒的驟然翻涌,而合成器營造的太空感音效則模擬了失眠時意識飄浮的狀態(tài),形成“肉身困于床榻,靈魂游蕩星際”的聽覺張力。
這種內外沖突在歌曲《壞了 falling》中進一步激化:電子樂的明亮節(jié)奏與歌詞中“擰巴的內心”形成強烈反差,周筆暢用極具穿透力的Ramp;B唱腔演繹了一場自我和解的拉鋸戰(zhàn)。音樂制作人巧妙地在第二段主歌后加入驟停的空白,仿佛模擬情緒崩潰后的短暫窒息,隨即又以更澎湃的電子音浪將歌曲推至高潮,這種編排恰似深夜“emo”時,人們借由音樂完成的情感宣泄與重建。
最具實驗性的當數歌曲《stupid》,它以跳躍的合成器音色包裹著對“愚蠢”的哲學思考。周筆暢慵懶俏皮的演唱方式消解了主題的沉重感,卻在MV中通過兩個鏡像故事探討“自我接納”的命題:一個女孩暴力摧毀象征內心陰影的假人,另一個則擁抱并與之共處。周筆暢在無臺詞表演中,用撕扯漢堡等動作隱喻欲望與理性的博弈,MV結尾兩個“自我”并肩而坐的畫面,恰與歌詞“1—2—3卻喜歡自己有點笨”形成互文,承認自己的脆弱與矛盾。這種音樂與視覺的互涉,讓《stupid》超越了普通舞曲的娛樂性,升級為一場存在主義式的藝術表達。
在多元風格碰撞下,周筆暢并未丟失專輯的統(tǒng)一性?!睹?cheers》作為專輯中唯一的粵語曲目,以舞曲、爵士等風格元素勾勒香港雨夜的氤氳情調,薩克斯風的即興演奏與電子節(jié)拍交織,令人想起王家衛(wèi)電影中那些欲說還休的都市邂逅;而《聊你個頭 see you never》則以詼諧律動解構人際交往中的疲憊感,周筆暢故意拖長的尾音和突然插入的念白,宛如深夜刷手機時對無效社交的吐槽。
專輯中很多作品雖風格迥異,但始終圍繞“夜晚”展開:有的是失眠時的顱內風暴,有的是獨處時的情緒漫游,有的是社交面具卸下后的自我嘲弄。這種主題聚焦使專輯避免了拼盤感,反而像一本精心編排的散文集,每篇文章獨立成章,合起來卻構成完整的心理圖景。
若論專輯最動人的精神內核,莫過于它對“不完美”的擁抱。在追求高效與正能量的當代社會,《have a good night》反其道而行之,坦然呈現(xiàn)深夜的焦慮、猶疑與孤獨。歌曲《maobing》作為即興創(chuàng)作的單曲,保留了原始音樂小樣中的呼吸聲與環(huán)境雜音,故意不修飾的瑕疵反而增強了真實感;《涂鴉》用工業(yè)感電子音色模擬意識流的無序迸發(fā),副歌重復的歌詞“不受控制,也是一種奢侈”更像是對這個規(guī)訓時代的溫柔反抗。
這種創(chuàng)作理念與心理學家卡爾·榮格提出的“陰影整合”不謀而合:唯有承認并接納那些被壓抑的“負面”情緒,個體才能真正實現(xiàn)內在和諧。周筆暢用音樂構建的,正是在永不停歇的時代鐘擺下,允許聽眾暫時摘下面具、與脆弱共處,至少可以在音樂中擁有說一聲“晚安”的自由。
當然,這張專輯的“任性”也帶來爭議。部分樂評人認為其過于前衛(wèi)的實驗性可能疏離大眾,例如《i》中意識流歌詞的抽象性,或是《毛毛雨 cheers》對上世紀80年代粵語流行曲風的復刻,未必能被年輕聽眾全然接受。但恰是這種不迎合市場的勇氣,讓《have a good night》在快餐式音樂生產中顯得尤為珍貴,就像專輯中那句“明天是明天”的喃喃自語,既是對當下的赦免,亦是對未來的溫柔期許。
(編輯 邢多多 1048572239@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