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我上初一,弟弟上三年級。
爸爸媽媽在浙江溫嶺打工,暑假,與村里其他的孩子一樣,我和弟弟去了爸爸媽媽打工的地方。溫嶺的暑假和家鄉(xiāng)一樣炎熱,太陽百無聊賴地掛在萬里無云的天空。
溫嶺靠海,有一天,廠里一對夫妻開車帶他們的孩子去海邊玩。我和弟弟沒見過海,心里羨慕極了,腦海中想象著去海邊玩的情景。我們明明知道去海邊要花不少錢,知道爸媽沒有車,知道爸爸媽媽不僅不想多花錢,也不想耽誤時間賺錢。可我們實在想去,還是對爸爸媽媽說了??墒?,過了好幾天,爸爸媽媽都沒有提看海的事。
我的爸爸媽媽平時很少說話,他倆的臉上也看不出是高興或是不高興。廠里也有其他的小孩,感覺都和爸爸媽媽親密無間。有個小孩老是喜歡爬到他爸爸的背上,像樹袋熊寶寶那樣。我和弟弟坐在地上,一人拿一本暑假作業(yè)在做。有時我朝“樹袋熊寶寶”那邊瞥一眼,又趕緊低下頭看題目,然后又忍不住偷偷看幾眼。
沒玩幾天,我和弟弟就想回去了。
爸媽的一個同事知道我們要回去了,說:“別的孩子都玩得舍不得回去,你們倒好,吵著要回去?!?/p>
回去那天,媽媽買了一袋蘋果,我不肯要,讓他倆留著。媽媽低著頭,看著蘋果,說:“帶著,帶著?!卑汛尤M我手里。
媽媽沒送我們,爸爸送我們到車站。
來到車站,找到了回家的大巴,爸爸瞟了一眼車上,說去買兩包煙,扭頭走了??煲l(fā)車時,爸爸手里拿著兩包軟中華回來了。
車上站了一個師傅,臉色紅潤,笑嘻嘻的;方向盤前坐了一個師傅,一言不發(fā)。爸爸快速爬上車,沒等站著的師傅反應(yīng)過來,就把一包煙塞進了他胸前的方形口袋里,大小正匹配。然后,把另外一包煙扔到了坐著的師傅的懷里。在兩位師傅的注視中,爸爸把左手落在我的頭上,右手落在弟弟的頭上,說:“麻煩兩位師傅,照顧一下我的兩個兒子。”兩位師傅連連點頭,讓爸爸放心。
大巴車發(fā)動了,爸爸走了。
在車上,我回憶起在溫嶺的這段時光,想不起來有什么美好的瞬間,就像窗外湛藍的天空,找不到一片云彩。我覺得不應(yīng)該這樣,又覺得也只能這樣了。
中午,大巴駛進了服務(wù)區(qū),乘客們陸陸續(xù)續(xù)下車,我和弟弟坐在座位上東張西望。這時臉色紅潤的師傅走了過來,對我倆招手,說:“走,帶你們?nèi)コ燥?。?/p>
我沒想到還有這個環(huán)節(jié),一手拉著弟弟,跟在兩位師傅后面,心里有點緊張。
進了一個房間,里面兩張木質(zhì)圓桌子,我們四個人坐下。很快就有阿姨端著菜出來了,我猜這是專門給開車師傅吃飯的地方。
先端上來的是一盤炒白菜,菜們橫七豎八,冒著白氣。我和弟弟很拘謹,不敢動筷子,臉色紅潤的師傅叫我們吃菜。接著阿姨又端上來一盤辣椒炒肉,香噴噴的。吃飯的碗很小,弟弟吃了一碗,就出去了,我也放下碗跟出去了。開車的師傅笑了一笑,沒說什么,繼續(xù)埋頭吃飯。
回到車上,我一直在想,是爸爸給了錢叫師傅帶我們吃午飯的呢,還是他倆拿了爸爸的煙覺得應(yīng)該帶我們吃飯呢?
大巴一路向前,幾個小時后,窗外的風(fēng)景逐漸變得熟悉起來,我知道不久就要下車了。大巴開得挺快,建筑不斷往后移動,我心里知道下車的地方就在附近,但就是沒有出現(xiàn)在我的眼睛里,心里很焦急,怕車子開過了,但又不敢和師傅說。
突然,大巴減速了,慢慢停了下來,臉色紅潤的師傅看向我們,指著窗外說:“你們不是在江家橋下嗎?快下車?!敝車娜硕伎粗覀儭N矣X得很丟臉,趕緊抓起行李,拉著弟弟急忙下車。
我們下車了,爸爸的香煙隨車走了,媽媽的蘋果在我手里。
那時我就知道,雖然爸媽沒有送我們回家,但是他倆已經(jīng)給了我們最好的,只不過他們沒有說出來。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采采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