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案上一叢菖蒲,四時青翠,小巧葳蕤,葉依著本性碧綠地長著,文雅清美。又有陶瓶插梅數(shù)枝,冷香若隱若現(xiàn)。
周濂溪先生說,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我喜歡陶潛的菊、周先生的蓮,也喜歡蘇軾、文同窗外的竹,林逋、陸放翁的古梅。菖蒲、水仙、文竹、蘭草花,俊逸清秀之草木,山林氣息之草木,不媚俗之草木,皆為我之所愛。
學古人蒔花弄草,草木樸素,心常常也隨草木暫歸樸素。草木之心,自孩童時便有之。小兒不識四君子,也沒聽過花草四雅,只與一些雜花野草為友為鄰。
生于秦嶺南麓,在漢水之畔行走了二十年,我見過花草樹木無數(shù),而草木之名,卻不識其萬分之一。在物質(zhì)匱乏的童年,草木是我玩伴,春天跟蜜蜂一起采食花蜜。秋雨梧桐葉落時,拾起一枚枚蒼涼凄美的葉,夾在書中做成書簽。有時蹲在花叢邊,看小蟲子爬向花蕊,螞蟻在陽光下紋理清晰可見的葉上穿梭。那時,管他什么白駒過隙,只覺時光漫漫,以為憑一顆童心,那具靈活的軀體,能與草木春秋并存不老。
小時,常和小伙伴一起,不論男女,尋采一種美艷小花,紅的、紫的、粉的,似彩蝶靜棲葉上。采下花搗碎,涂抹于指甲,風干后,指甲染上淡淡的紅,細嗅淺淺的香。這般美甲,雖不比后來各色指甲油、人工美甲的光鮮亮麗,卻勝在質(zhì)樸本味。后來我才知曉用來染指甲的花有好聽的名字——鳳仙。我仍然覺得,它們是活潑可愛的蝴蝶,而非鳳凰、非仙。
串串紅,這個名字好聽、喜慶。舊時千門萬戶曈曈日,大人們貼春聯(lián)、放鞭炮、掛燈籠,春聯(lián)是紅色,鞭炮是紅色,燈籠是紅色,串串紅也是紅色的。每每看到這種花,仿佛就有了年味。那時,只有過年才有糖吃,平常無糖可吃的日子,串串紅香甜清潤的花蜜,成為我和小伙伴們的瓊漿玉露。年歲漸長,慢慢不愛吃糖,但串串紅的一抹甜,甜在我心中許多年了。
風吹曠野,數(shù)不清的花、葉、泥、灰們都卷進風中散落四方。其中有白色絨球,那是蒲公英的孩子們,或融入河溪不知所終,幸運者植根厚土,沐春光而生發(fā)。我可憐它的身世伶仃,又羨慕它的生生不息。拔一把蒲公英在手,把絨球吹向遠方,捋干凈青色的稈,塞進嘴里,汁液四濺,甜意駛向柔軟的內(nèi)心深處。
路邊隨處可見一種茂盛的草,三瓣葉像極了愛心。我聽說在漫無邊際的三葉草海洋中,若尋到一株唯美四葉草,便可許下自己的愿望。于是,我曾在許多地兒的三葉草中找尋,有心人天不負,幸運的四葉草果真被我找著過。稚嫩的我向它許下唯一的愿,愿辛勤善良的媽媽能夠長命百歲。
兒時歲月同草木一樣樸素,像漢江水一樣清澈。可那童心,同指甲上的鳳仙、串串紅的花蜜、蒲公英的絨球、珍貴的四葉草一起,已離開了童年,浸入茫茫人世、滾滾紅塵。
望向幾案上的菖蒲,嗅梅香如故。童年已逝,童心不再,然我崇尚樸素之心仍在。愿我年年能伺候草木,愿我心時時樸素,也愿我文可添草木氣息。
(編輯 鄭儒鳳 zrf911@sina.com,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