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鎮(zhèn)瓷業(yè)信仰體系分析

An Analysis of the Belief System in Jingdezhen’ s Porcelain Industry

Zhao Zijing

（Fudan University，Shanghai 200433）

Abstract：Jingdezhen，asthePorelainCapitalofChina，withalonghistoryofceramicproductionandauniqueporcelaincultureas itsbackdrop，hasseentedevelopntoftheorcelaidusryertaprfoudimpactontelocalonomysidents’elifsdte localculturalidentityWithteprosperityoftheporcelaidustrndtedevelopentofelocalooichnddivesetef divinebeliefshasbeenbointheaea.ThisbeliefsystemnotonlyincludeslocalporcelainindustrygodssuchasMasterZaoKaiWind andFireImmortalMasterTongBnandGrandMarsalQian，thegodofteargecontainerbowidustryeflectingtheieritacefte industry'scharacteristicsandtheafsmanshipsprit，butalsointegatestebelifsinforeigndeitissuchasuaguanghn，uanDi GuanDiandTianouNangangdemostratingtheetesivenssadicusivensofcultualechanges.hetcauseoftheeis tenceofmultipledeitisinteporcelainidustrybeliefsofJingdeznlisinthfollwing：theporcelainidustryisighlyepnton manualoperations，andduetotheinfluenceofvariousfactors，theoutcomeofporcelainproductionisuncertain.Basedontheweand helplesnesstowardsnaturalforcs，thekilnworkersplacetheirhopes inthedeities.DuringtheQingDynasty，alargenumberof immigrantsflodditoJingdeznngingittrspeiegioalluresspealyliefsiniti，chteacdi andmergedintotelocaldivinebelifsTepocelainindustryliefsinJngdeenavegivenisetoacifiialculturalactivisuchs warmingtheingd，godwelcomingfstivals，andferingsacrificestotegodstofulfllvows.eseactivieshavepromotdedevelopment of the porcelain industry and also played an important social and cultural role locally.

Keywords： Jingdezhen porcelain industry；folk customs； industry god； local cultural identity

景德鎮(zhèn)，這座鑲嵌在中國東南部的璀璨明珠，自古以來便以其卓越的陶瓷藝術享譽全球，被譽為“瓷都”。其悠久的陶瓷制作歷史可追溯至漢代，歷經唐宋的繁榮，至明清時期更是達到了鼎盛，形成了獨樹一幟的瓷器文化，不僅技藝精湛，更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底蘊。景德鎮(zhèn)瓷業(yè)的發(fā)展，不僅是技術與藝術的完美融合，更是地方經濟繁榮的強勁引擎，對當?shù)禺a業(yè)結構升級、就業(yè)促進及財政收入增長均產生了不可估量的積極影響。在這一漫長的歷史進程中，景德鎮(zhèn)的瓷業(yè)不僅塑造了城市的經濟面貌，更深刻地滲透進了當?shù)鼐用竦木袷澜?，成為一種信仰與文化的象征。本文現(xiàn)就景德鎮(zhèn)瓷業(yè)信仰體系進行探討。

一、景德鎮(zhèn)瓷業(yè)信仰體系概況

隨著景德鎮(zhèn)瓷業(yè)的蓬勃發(fā)展，行業(yè)內逐漸形成了對特定神靈的崇拜體系，這些神靈不僅是工匠們心靈寄托的對象，也是他們祈求技藝精進、生產順利的精神支柱。師主趙慨作為瓷業(yè)祖師，被尊為行業(yè)保護神；風火仙師童賓則以犧牲自我、保全窯火的壯舉，成為窯工們心中的窯神；此外，大器匣缽行業(yè)神錢大元帥等地方特色神靈，以及如華光神、玄帝、關帝、天后娘娘等外來神靈信仰的融入，進一步豐富了景德鎮(zhèn)瓷業(yè)信仰體系，體現(xiàn)著瓷都文化的多元性與包容性。

這些神靈信仰不僅加深了景德鎮(zhèn)瓷業(yè)從業(yè)者的文化認同與歸屬感，還通過節(jié)日慶典、祭祀儀式等形式，促進了社群間的交流與融合，為景德鎮(zhèn)瓷文化的傳承與發(fā)展注人了源源不斷的活力。在現(xiàn)代社會，盡管生產方式與技術手段日新月異，但對瓷業(yè)神靈的敬仰與信仰，在景德鎮(zhèn)這片土地上仍有一定的影響，成為連接過去與未來、傳承與創(chuàng)新的重要紐帶。

二、景德鎮(zhèn)不同歷史時期的行業(yè)神分析

（一）明朝時期景德鎮(zhèn)主要信仰的行業(yè)神趙慨

師主趙慨，字叔朋，是晉朝的一名官吏，在明朝時期是景德鎮(zhèn)被信奉的主要的行業(yè)神?！督魇〈笾尽肪砥摺短諘分刑岬剑骸皬S內神祠三曰玄帝、曰仙陶、曰五顯。廣外神祠一，曰師主?！逼渲袔熤髦傅木褪枪┓顜熤髭w慨的神祠。從明代詹珊的《師主祐陶廟碑記》來看，趙慨“道通仙秘，法濟生靈”，景德鎮(zhèn)瓷業(yè)奉他為行業(yè)神。師主廟由督陶太監(jiān)張善建于明仁宗宏熙年間，一開始是建在御窯廠內的，后在成化年間，為便于民眾祈祀，師主廟被督陶太監(jiān)鄧原遷至御窯廠外，這說明當時師主趙慨在民間也有了一定的認同度。師主廟內中間供奉著趙慨的坐像，兩旁分列著陶瓷制作行業(yè)的六個師傅神位，有打雜師、做坯師、刻坯師、挖坯師、石膏坯師，基本上把壞房的工種都包括了進去。除了祭祀外，師主廟還在每年五月舉辦迎神賽會，清代有詩《陶陽竹枝詞》中提到：“五月節(jié)迎師主會，六月還拜風火仙”。

（二）明代晚期至清朝景德鎮(zhèn)主要信仰的行業(yè)神童賓

風火仙師童賓是明代晚期至清朝的景德鎮(zhèn)瓷業(yè)行業(yè)神。“佑陶靈祠”為祭祀風火仙師童賓的神祠，在《江西省大志》和《景德鎮(zhèn)陶錄》中都有記載御窯廠內有祭祀童賓的地點①。童賓又被稱為廣利窯神、陶神、火神。雍正年間，不少文獻都記載有關于童賓的內容。童賓，字定新，籍貫浮梁，于萬歷盛世期間，致力于御用瓷器的燒制。彼時江西稅監(jiān)潘相蒞臨景德鎮(zhèn)，嚴督陶業(yè)，對窯工甚為嚴苛。因龍缸巨器屢燒不就，窯工們飽受鞭笞之苦，或饑寒交迫、身心俱疲②。童賓為解救同袍于水火，毅然決然投身于烈焰熊熊的窯爐之中。次日，龍缸大器終得成功燒制，且自此之后，瓷器燒造步入順境。因此，童賓被尊為“風火仙師”，并設立祠廟以表敬仰與祭祀。

劉毅在《陶瓷業(yè)窯神崇拜述論》1一書中指出，除童賓之外，景德鎮(zhèn)尚有一位雖未直接殉窯，卻展現(xiàn)出深厚獻身精神的窯神一蔣知四。蔣知四，清代窯工之杰，因率領眾工友爭取伙食改善而遭遇不幸，然其犧牲卻換來了工友們每月伙食中增添七兩半豬肉的改善。為緬懷蔣知四，窯工們特將此肉命名為“知四肉”，每逢享用之際，皆舉行莊嚴的祭祀儀式，燒香鳴鞭，以表敬意。蔣知四的靈位亦被供奉于師主廟中，尊享窯神之譽。此種以人祭窯之舉，實為古代人祭習俗之歷史遺留，它揭示了自古以來，那些以身祭火者所承載的神圣與崇高。因此，將殉窯工匠尊奉為窯神，不僅是對其犧牲精神的頌揚，亦是順應歷史傳統(tǒng)與民眾情感的必然之舉[2]

與景德鎮(zhèn)類似的河南鈞窯，其崇拜的窯神“金火圣母”同樣源自投身窯火之舉，被尊為守護窯火的至高之神祇。風火仙師信仰的發(fā)展與普及和督陶官唐英有很大關系。唐英，沈陽人，隸旗籍，為內務府員外郎。雍正六年（公元1728年）赴景德鎮(zhèn)御窯廠協(xié)助年希堯處理陶務，實則統(tǒng)領主持燒造。他初至御窯廠就聽說并拜訪了童賓的風火仙師祠，隨后又通過童賓子孫了解其生平經歷、事跡、祠祀歷史等，在上任次年撰寫文章贊揚宣傳風火仙師童賓的精神[3]。唐英在管理御窯廠燒造期間，潛心鉆研陶務，致力于制瓷工藝的研究，也留下不少重要史料文獻。唐英通過對風火仙師信仰的弘揚，一方面出于他作為陶人在業(yè)陶經歷中對造物精神的深深敬畏，另一方面也代表官方通過接人民間信仰拉近與民眾的距離，通過對民眾信仰的影響進一步達到控制民眾的目的。

（三）外來的行業(yè)神

外來神靈中，華光神因在婺源顯跡已久，很有可能是徽州移民將其引人了景德鎮(zhèn)。華光神不僅保佑陶瓷生產，還有降雨救旱的法力。在景德鎮(zhèn)華光廟又稱為“五王廟”，五王指的是“五顯靈官大帝華光天王”，在《江西省大志》卷七《陶書》中就提到：“廣內神祠三曰玄帝、曰仙陶、曰五顯”，五顯指的就是華光。玄帝又稱玄武、北帝、真武大帝、玄天上帝，是道教系統(tǒng)中的神靈。真武信仰自宋代在全國范圍內大發(fā)展，在明代朱棣帝深信真武大帝在其由北向南征伐的靖難戰(zhàn)役中屢次顯現(xiàn)神跡，助他克敵制勝，故而對其推崇備至，視為重要的精神支柱。

許道齡的《玄武之起源及其蛻變考》指出：“明代御用的監(jiān)、局、司、廠、庫等衙門中，百分之百都建真武廟，設玄帝像?！毙蹫楹纬蔀榫暗骆?zhèn)瓷業(yè)信仰，主要有以下兩種可能。一是玄帝又稱為北帝，司北方，屬水。真武信仰的根源可追溯至星辰崇拜，特別是對北方七宿的尊崇，以及動物崇拜中靈龜?shù)纳衩叵笳?，兩者共同構成了真武信仰的原始基礎。景德鎮(zhèn)陶瓷業(yè)海外貿易活躍，水上運輸是極其重要的一環(huán)，因此人們向作為“水神”的玄帝祈愿海上運輸順利，船舶安全航行，陶瓷貨品完好。二是作為道教信仰體系中的一位重要神祇，玄帝蘊含著火神屬性的神格特征。“鑒于水克火之理，民間信仰中真武大帝不僅主宰水域，亦兼掌火焰之權?！痹谟窕蚀蟮圪n予真武的寶物中，除卻著名的三臺七星劍與黃金鎖子甲外，還包含五百?；鸬ぃ允酒洳倏鼗鹧嬷??！侗庇斡洝吩敱M描繪了真武大帝運用壬癸之水與丙丁之火，成功降服水火洞內龜蛇二妖的壯舉。正是基于其“火焰之神”的非凡能力，民眾深信玄天大帝能夠庇佑瓷器燒制過程中那難以預料的微妙變化。此外，在清代景德鎮(zhèn)御窯廠的宗教布局中，除五顯大帝與玄天大帝的廟宇外，還設有供奉關公的關帝廟，這一史實可見于《景德鎮(zhèn)陶錄》的詳盡記載：廠內設有三座神祠，分別為佑陶靈祠、真武殿以及關帝廟。

從有關文獻中可以看出，關帝信仰是官方推崇的一種信仰。根據發(fā)現(xiàn)的關帝廟殘碑可知，關帝是全鎮(zhèn)各行幫共同崇奉的對象，因其忠義和特殊的教化意義，受到了景德鎮(zhèn)地域團體的推崇，作為凝聚內部關系，調節(jié)外部各行幫與團體之間關系的重要信仰。與地域相關的還有天后娘娘信仰，天后娘娘又稱為媽祖、天妃、天后等，是傳說中掌管海上船運的女神。自宋代以降，沿海及鄰近海域地帶廣設廟宇，以崇祀天后，祈求其庇護、賜予福祉。景德鎮(zhèn)雖深居內陸，卻因陶瓷產業(yè)與海外貿易的緊密聯(lián)結而供奉天后娘娘，這一習俗源自陶瓷經海路遠銷海外的貿易需求，尤其是福建等沿海省份的商賈群體（以閩商為主），他們批量采購景德鎮(zhèn)瓷器后，利用海運渠道出口至遠方。天后娘娘作為海洋守護神，其形象因保障海路運輸之安全與順暢而深入人心，進而逐步演化成為景德鎮(zhèn)陶瓷業(yè)界所尊崇的神祇之一。

三、景德鎮(zhèn)瓷業(yè)信仰中多神并存現(xiàn)象的根源

景德鎮(zhèn)瓷業(yè)信仰中多神并存的現(xiàn)象，其根源深植于歷史、技術與社會的多維交織之中，主要原因可歸納為兩大方面。

首先，從技藝傳承與生產實踐的角度來看，古代景德鎮(zhèn)的制瓷業(yè)高度依賴于手工操作，其工藝流程之繁復，正如《天工開物》所載：“共計一坯工力過手七十二方克成器”，這一過程中充滿了不確定性，尤其是瓷器燒造環(huán)節(jié)，更是受天氣、火候、土質等多種因素影響，難以憑人力精準掌控?！吨亟贩馊f碩候師主佑陶廟碑記》也言：“陶司于火，取成于烈焰鍛煉之中，入奚容其力，非神之功，其曷能濟?！被趯ψ匀涣α康木次放c無奈，促使窯民們將希望寄托于神靈，以求瓷器燒造過程順利，并尋求心靈的慰藉，從而形成了多神崇拜的傳統(tǒng)。

其次，從社會變遷與人口流動的角度分析，清朝時期大量移民涌入景德鎮(zhèn)，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移民，在融人當?shù)厣鐣倪^程中不僅帶來了各自的地域文化與生活習慣，還形成了各具特色的地域幫派。對本土神靈的深厚情感與虔誠信仰，成為他們在新環(huán)境中凝聚力量、尋求歸屬感的重要符號。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外來神靈在景德鎮(zhèn)這片土地上逐漸扎根，并與本土的信仰體系相互融合、影響與演變，最終構成了景德鎮(zhèn)獨特的民間信仰文化景觀[4]

四、瓷業(yè)信仰對景德鎮(zhèn)社會文化的影響

瓷業(yè)信仰衍生出了與其相關的祭祀文化活動，如暖窯神、迎神賽會和祀神酬愿[5]。所謂暖窯儀式，乃窯主與窯工共同出資籌辦的一項祭祀窯神的傳統(tǒng)活動，通常擇瓷器生產周期之初舉行。儀式中，眾人于窯內虔誠焚香、供奉祭品、燃放煙花爆竹，以祈愿燒窯過程平安順遂。儀式結束后，參與者共聚一堂，舉杯暢飲，增進情誼，并邀請戲班獻藝，共襄盛舉，營造歡樂氛圍。鑒于該活動多在每年初冬時節(jié)舉辦，旨在為新一年度的開窯復燒祈福，故得名“暖窯”，寓意著瓷窯生意興隆，爐火旺盛。據林景梧、孫昌編著的《陶瓷習俗》記載，“暖窯神”之日，窯內被清掃得一塵不染，窯門之上以黃裱紙恭書“風火仙師”四字，兩側則配“風助火力”“火借風威”的楹聯(lián)，寓意風火相濟，窯壁兩側高懸兩面大的“飛虎旗”。在窯門之前，設立有一張祭祀用桌，其上陳列著供品以及香爐與燭架。此桌之后，兩側各置數(shù)張桌案，中央則特意留出了一片空地，作為表演踩地戲的舞臺區(qū)域。黃昏時分，窯工們齊集窯上，點燃紅燭與高香，懷揣虔誠之心默禱叩拜，隨后鞭炮齊鳴、響徹云霄。隨后，酒樓送來酒菜，大家一邊飲酒一邊看戲至深夜才收場。瓷器生產過程的最后一步時祀神酬愿，《浮梁縣志》中有記：“迄今屢著靈異，窯民奉祀維謹，酬獻無虛日，甚至徘優(yōu)奏技，數(shù)部蔟于一場”。

除了暖窯神和祀神酬愿，“迎神賽會”也是重要的節(jié)日。景德鎮(zhèn)盛行的定期慶典迎神賽會，是一項廟神走出廟宇、與民眾共慶的重要文化活動[6。除卻專為師主趙慨及風火仙師童賓舉辦的盛大巡游外，關帝與錢大元帥的開光儀式亦同樣莊嚴而熱烈，吸引了眾多民眾參與。此外，五王廟還獨具一格地舉辦元宵燈會作為其迎神賽會的重要內容，每年元宵之夜，五王廟內燈火輝煌，舉辦盛大的燈會慶典，尤為特別之處在于，此夜巡游的主角并非傳統(tǒng)所見的華光神祇，而是五王廟前所尊崇的神龍，為節(jié)日增添了一抹神秘而莊重的色彩。

《陶陽竹枝詞》提到“到底五王靈應顯，龍燈日夜鬧朝陽”，可見其熱鬧。從這些有明確記載的宗教信仰文化活動中可以看出當時景德鎮(zhèn)社會對于瓷業(yè)信仰的包容及其多元化，并且通過神靈信仰及其衍生的各類活動使個人融人集體，集體又融人社會。趙世瑜在《中國傳統(tǒng)廟會中的狂歡精神》寫道：“在精神層面上，各群體祭祀活動中熱烈的氣氛、狂歡的情緒造成機體情緒的高漲，十分有利于強化群體的凝聚和認同?！盵7]

景德鎮(zhèn)的瓷業(yè)信仰不僅是一種宗教信仰，還涉及社會關系的方方面面。它不僅推動了瓷器產業(yè)的發(fā)展，也在當?shù)厝嗣竦男闹邪缪葜匾奈幕巧?，凝聚著景德?zhèn)人民的情感和歸屬感[8]。《社會人類學與中國研究》這本書中提到，民間宗教及其組織在地域內的存在展現(xiàn)出雙重性質：一方面，它構成了一個跨社會階層的共享框架，為各階層民眾所共同認可與參與；另一方面，這種存在又因社會階層的差異而產生了多元化的解讀，因此它在不同社會階層的眼中具有不同的意義。

作為地緣、親緣與業(yè)緣結合的社會群體徽幫、都幫、雜幫，除了共同信仰的行業(yè)神外，他們還會崇奉對本地同鄉(xiāng)有著號召力和象征意義的某位神靈，一方面，作為地域身份的一種象征以期凝聚團體力量[9]；另一方面，將引入行業(yè)生活的神靈作為保護神，維護團體利益（景德鎮(zhèn)撫幫的關帝信仰）。神靈信仰與行業(yè)相關人員及民眾的關系十分緊密，有以下幾點原因。一是古代制瓷能否成功受多方面影響，尤其是自然因素不可控制。在景德鎮(zhèn)，制瓷業(yè)的興衰直接影響到瓷業(yè)人員的生存問題，因此瓷業(yè)相關從業(yè)人員進行行業(yè)神、自然神的崇拜，祈求他們的庇護，以期陶瓷生產順利，并尋求精神上的安慰。二是“借神自重”。憑借神靈信仰來組織行業(yè)活動，團結約束同行或同幫人員，并在神靈信仰中獲得身份認同和自我價值的探尋。三是通過共同的信仰及相關活動（修祠、祭祀等）加強與國家的關聯(lián)，政府尤其是陶政對從業(yè)人員影響極大，所以通過神靈信仰這種方式納入官方的統(tǒng)治軌道，產生共同利益才能更好地維護自身。四是因景德鎮(zhèn)外來人口多，通過相同的神靈信仰更好地融入當?shù)厣鐣?，使瓷業(yè)生產更加穩(wěn)定。

除此之外，地方民間信仰與國家政權的關系不容忽視，窯神信仰雖源自民間自發(fā)的崇敬之情，但其合法性卻需獲得地方官府的正式認可，部分窯神更榮獲“御賜”封號，這一背景使得窯神祭祀活動，特別是在明清時期的大型窯場，普遍融入了官方色彩。官府亦巧妙利用窯神崇拜這一民俗傳統(tǒng)，作為傳播教化、強化社會管理的有效手段[10]。風火仙師信仰的普及與發(fā)展正是如此，童賓不僅僅是保佑瓷器生產的行業(yè)神，而是成為官方統(tǒng)治體系中的一員。祭祀風火仙師童賓的神祠變成了一個象征空間，通過空間建構傳達出一種政治符號，御窯廠也從制造中心轉變?yōu)榧漓胫行?，最終形成為一個權力與政治的中心，以此實現(xiàn)為

官方生產服務的目的。

五、結語

景德鎮(zhèn)神靈信仰的形成與演進，是宗族力量、官府意志及皇權威嚴三者交織影響的深刻體現(xiàn)。宗族作為社會的基本單元，其內部強大的凝聚力促使成員將信仰情感投射于特定的神靈或祖先身上，通過祭祀與祈愿，尋求家族繁榮與個體命運的庇佑[]。官府作為地方治理的核心，通過制定政策、支持廟宇建設及規(guī)范祭祀活動，直接或間接地引導并促進了神靈信仰的規(guī)范化與普及化，其意志在信仰體系的塑造中發(fā)揮了不可或缺的作用。而皇權威嚴的介入，則將神靈信仰進一步神圣化，使之與國家統(tǒng)治權力緊密相連，成為鞏固皇權、教化民眾的重要工具[12]

這種信仰體系既蘊含濃厚的功利色彩，即人們期望通過虔誠的信仰實踐，獲得神靈在物質生產、生活安全及精神慰藉等多方面的庇護與幫助；同時，它也具備深刻的實用性，滿足了人們在面對自然災害、疾病困擾及社會變遷等不確定性時，對于精神寄托與心靈安慰的迫切需求[13]。這種功利性與神圣性的雙重特性，加之宗族、官府與皇權三者間復雜而微妙的互動關系，共同構筑了景德鎮(zhèn)瓷業(yè)信仰的獨特面貌，使之成為當?shù)匚幕鷳B(tài)與社會風俗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承載著豐富的歷史記憶與文化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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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趙子婧（1996—），女，漢族，北京人，復旦大學文物與博物館學系博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博物館教育、藝術家駐博物館項目。

（責任編輯：王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