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不見的人，并不是沉默的人

“在我國有將近3000萬的聾人，但是我如果沒有做這個選題的話，我可能生活中是遇不到他們的?！?/p>

2021年，沙漠導演參加了一檔面向青年導演的綜藝節(jié)目《開拍吧》，當時他準備了很多短片題材，結(jié)果擔任“綠燈會”評委的陳凱歌導演卻問他：你還有沒有別的故事？“我想起來，有關(guān)注到聾人家庭，讓我很有感觸，但當時我并沒有信心去拍——陳凱歌導演聽了以后說：你應該拍這個故事?！?/p>

于是，沙漠拍出了短片《不說話的愛》。片中一對“聾人”夫婦養(yǎng)育了一個“聽人”小女孩，小女孩本身沒有聽力問題，但為了和父母溝通，她寧可不說話，轉(zhuǎn)而打手語……短片播出后，感動了無數(shù)觀眾。

后來，沙漠導演又耗時三年，采訪調(diào)研聽障群體。他學了手語，帶著編劇付丹迪和手語老師一起去聾人家里，了解他們的生活?！耙粋€最強烈的感受是：他們都抱著積極樂觀的生活態(tài)度，并沒有因為身體的不便就放棄生活?！鄙衬f，“所有人都在努力讓自己生活得更好?！?/p>

他覺得，聽障人士這個題材，還是需要一個更大的作品讓更多的人看見。“通過這一次拍攝，我也無形之中變成了他們的嘴替?！睆亩唐饺旰蟮拈L片，沙漠導演想把這種積極樂觀的生活態(tài)度，傳達給更多觀眾。

在人群中，

“聾人”一眼可辨

電影《不說話的愛》里有一句臺詞：聾人會在看見你的第一眼，就對你微笑。

“微笑其實就是在說‘你好’?！鄙衬f，“聾人的表達除了手語之外，還有他們的面部表情，表情也是他們的語言之一，微笑是他們在向四周散發(fā)善意?！?/p>

觀察走訪很多聾人家庭后，他發(fā)現(xiàn)，聽障人士就像是生活在平行世界的一個小群體，“他們的喜好和我們是一樣的，也會跳舞，會打麻將；他們的煩惱和困境和我們也很相似”。但這個小群體常常不被人“看見”，“由于身體的不便，一定程度上他們會把自己邊緣化，擔心和‘聽人’接觸，會不會被人拿獵奇的眼光來看待，有時候就不免會封閉在自己的生活圈里”。

從短片到長片，《不說話的愛》都關(guān)注了一個此前鮮少被大銀幕呈現(xiàn)的問題：聾人如何育兒？采訪聾人家庭時，沙漠留意到許多細節(jié)，其中就有聽障人士的育兒智慧——“睡覺的時候，他們會在自己手指頭上綁一根繩子，另一頭綁在嬰兒身上，孩子半夜翻身的時候牽動繩子，家長就知道孩子醒了?！?/p>

而“望子成龍”的期盼，在聾人家庭也顯得尤為突出，尤其當后代是聽力正常的“聽人”時?！拔乙娺^有的聾人家長，不希望影響自己的小孩，就不愿意讓孩子學手語，有的還會把孩子交給自己的父母去培養(yǎng)。用意就是‘我們繼續(xù)生活在聽不到的世界里也沒關(guān)系，只要你過好你的日子’?！鄙衬袊@，“我見過不少這樣‘甘于犧牲’的家長，但是我覺得，我們的社會應該建立更多的橋梁?！?/p>

在電影《不說話的愛》里，小女孩“木木”（李珞桉飾）就是這樣一個聽人，被聾人父親小馬（張藝興飾）撫養(yǎng)長大，做父親和世界溝通的橋梁?！靶●R也是成長型的父親，他跟女兒相依為命，突如其來的情況，前妻要和他爭奪女兒的撫養(yǎng)權(quán)，一開始他不舍得分手，后來才明白，放手也是愛?！?/p>

飾演“小馬”的張藝興，一接到這個劇本就被打動了?！爱敃r《孤注一擲》的導演申奧把藝興介紹給我，他有一種非常執(zhí)著的勁頭，我覺得是很符合小馬這個角色的。小馬其實就是一個很要強的人，他對自己認定的事情是磕破頭顱也要去做到的。一般介紹劇本的時候?qū)а輹嗾f一點，但當時見面，藝興看完劇本的時候是很興奮的，他說他一直在等這樣的一個角色。我覺得他是有演員的社會責任感的，不管是之前演反詐的《孤注一擲》，還是關(guān)注聽障群體的《不說話的愛》，都體現(xiàn)了這一點?！?/p>

雖然聾人常常喜歡聚集在一起，有自己的小圈子，平時好像不大容易被人看見，但他們其實也特別渴望與人交流，非常想要表達自己。

張藝興花了2個月時間學習手語?！耙菀粋€聽障人士，首先要具備的條件就是把手語打得非常流暢?！庇幸淮闻臄z間歇，沙漠發(fā)現(xiàn)，“藝興他跟聾人們圍成圈——聾人聊天是圍圈的，因為這樣他才能四周全看到，藝興就跟他們圍成了一圈，然后開始打手語，那個畫面是非常溫暖的”。

用會說話的手，傳遞正義的聲音

影片中，除了聽障人士養(yǎng)育子女的深情與困境，還有一段主情節(jié)，是關(guān)于聾人被犯罪分子利用，制造假車禍來詐騙保險金。

這種聾人受騙上當，乃至被人利用走上犯罪道路的故事，源自沙漠導演的采訪調(diào)查?！八麄兌几抑v過，最容易遇到的一個問題就是被騙，因為他們的簡單、單純，因為信息的閉塞不暢通，他們很容易去相信別人?！庇械谋蝗艘愿哳~年利率詐騙投資，有的被忽悠購買高額保健品……有一次他在醫(yī)院跟訪聾人就醫(yī)，發(fā)現(xiàn)一個阿姨捧著2000塊的保溫杯，說是有過濾功能，拿它喝水對身體好，“聾人掙錢本來就困難，遇到詐騙，法律維權(quán)也困難，有的人就看中他們沒辦法報警”。

電影里的情節(jié)都來源于現(xiàn)實：一個懂手語的女人，被小馬視為朋友，可她在與小馬用手語溝通時，卻故意歪曲收到的外界信息，將小馬申請女兒撫養(yǎng)權(quán)的機會描述得十分渺茫，目的就是為了以重金利誘小馬走上犯罪之路，騙他只有盡快掙到50萬元才能有機會贏得女兒的撫養(yǎng)權(quán)。為了留住女兒，小馬不惜以命相博，卻沒有意識到，這樣做是觸犯了法律?！皩γ@人普法很困難，他們會更愿意相信和自己一樣打手語的人。所以有時候不法分子就故意用手語去接近他們?！?/p>

據(jù)媒體新聞報道，不少聾人曾因依賴視覺信息而陷入偽造合同、虛假承諾等陷阱。電影里，小馬被送上了審判席，他也很難為自己辯解。

沙漠說：“聾人很相信打手語的人，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打幾個手語。有時候我們會以為聾人視力正常，可以通過閱讀獲得法律知識，但其實手語的語法和文字是不同的，所以聾人閱讀起來并沒有我們想象的那么順暢，不是說發(fā)一篇文章給他們就能完全理解，需要我們做更多的法律宣傳，尤其是結(jié)合手語的。”

我的母語是漢語，

他們的母語是手語

電影看到最后，觀眾才發(fā)現(xiàn)，原來麻將館里的演員都是聾人。

“我很開心能跟聾人朋友一起拍戲?！鄙衬f，“當初拍短片的時候我就起用了素人聾人演員，我有強烈的信心他們可以勝任——因為表演就是用你的方式去讓對方理解你的表達，而手語也是在完成這件事。實際拍攝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聾人的專注力非常強，他們在投入情境上有很強的優(yōu)勢。到了長片電影版，我們有幾場感情戲?qū)γ@人演員要求非常高，他們也沒有受過表演訓練，但是都完成得非常好，情緒特別飽滿?！?/p>

而在彩蛋中，我們還可以看到更多沒有進入電影主敘事的聾人們——他們有的在拉琴，有的在說唱rap，有的在打籃球……每個人都興興頭頭地活著，如果不說，根本看不出哪里殘缺。

正如在《不說話的愛》里有不少戲份的聾人演員王先賀所說：“我們不是不幸，只是不便，希望大家通過影片了解聾人們的善良和真誠?！痹陔娪袄铮幸痪渑_詞是：“我想過得比正常人更好。”導演沙漠說，王先賀當年就曾出演同名短片，“正是他的演出，讓我有信心去做長片，聾人演員們是可以做到的。”

拍攝弱勢群體，最怕的就是居高臨下，以“剝削式敘事”來獵奇、販賣苦難。但幸好《不說話的愛》完全沒有給人這種感覺。沙漠導演說：“最重要的還是態(tài)度。一開始在認知上，我就沒有把他們當成是殘疾人，所以通篇都是用對待正常人的眼光去拍攝?！痹谒磥?，手語只是一種不一樣的語言，“就像我的母語是漢語，而他們的母語是手語。我們是說著不同語言的朋友”。

有心的是，影片制作了手語海報，首映式上還給每位觀眾都發(fā)了一張卡片，上面標記著幾種常用的手語手勢：單手握拳，大拇指上下擺動，就是“謝謝”的意思。許多觀眾表示因為看了這部電影，對手語感興趣，想要去學習手語。

“雖然聾人常常喜歡聚集在一起，有自己的小圈子，平時好像不大容易被人看見，但他們其實也特別渴望與人交流，非常想要表達自己。”沙漠發(fā)現(xiàn)，“聾人平時聊天的機會比較少，一旦發(fā)現(xiàn)你關(guān)心他們，想要和他們溝通，就會非常熱情，很想和你分享他們的生活和感受。我和他們交流時也很開心，他們會拿出水果、拿出糖來招待你，非要把你留下來吃飯……我想說，聾人并不是沉默的人。”

據(jù)悉，電影《不說話的愛》還為全國近3000萬名聽障人士特別制作了一個“助聽字幕版”和“助聽字幕4DX版”，于4月8日全國上映。在影片原有畫面的基礎上，這個特別版本通過增配字幕的方式，補充聲音描述，同時對說話角色的字幕標注不同顏色，輔助辨析說話角色的身份，為聽障觀眾提供更沉浸的觀影體驗。與此同時，特別版本影片還會有優(yōu)惠的票補支持，希望更多聽障人士也能走進影院。“4DX廳還會有座椅震動的效果，當電影里電閃雷鳴，有撞車場面，或是情緒達到高潮時，都會用座椅的震動來讓聾人觀眾感受到，和不同色彩的字幕一起，提供全方位的輔助?！?/p>

如今，上海有“光影之聲”等公益組織為盲人提供無障礙版本電影，不少電影都在公映時同步推出了無障礙版；今年央視春晚也有無障礙版本；相信不久的將來，面向聾人群體的助聽版影視劇也會越來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