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年,聽到一些鳥鳴,一小片云
在城市邊緣停歇。藍色的天空漸漸變灰
直到傍晚太陽才出現(xiàn),但未安排那種輝煌的
離別儀式。櫸樹底下仍有櫸樹的葉子
樸樹葉子全部離開后樸樹仍舊是樸樹。
在隨身攜帶的水壺中,他們倒出東方樹葉
融解藥丸。他們還是彼此的讀者分手的
秘密情人。湖水輕微轉(zhuǎn)動
依次亮燈的公園,帶著電流。
咬住嘴唇,攥緊雙手,大概半小時三十幾分鐘
不是珍寶回來了,不是那種傷心的傲慢。
時間,給他們十年二十年時間,讓他們?nèi)ネ鼞选?/p>
櫸樹底下仍有櫸樹的葉子,樸樹葉子
全部離開后樸樹,仍舊是樸樹。
一大把年紀了,跑去看桃花
桃花此時正年輕
還是我五十歲時看過的樣子
其枝老邁
其葉新鮮。我好久沒買火車票了
好久沒從王孫游
看見桃花,也算是舊情難忘
也算是老友重逢
仰望長空,扶花枝
風景正在成熟,白云剛剛裝修過別人的屋頂
“試想一個古老的人類,坐在山頂上
試想比他更古老的一個人類翻越山脊
會見他的戀人身上觸發(fā)起什么樣的遠古潮汐。
在他內(nèi)心,是否也有一位類似的預言家角色
涌起故國別去之人的小小傷感,什么樣的異性
追求既已逝去的偽裝世界,在那里依戀他
憎惡他。什么樣的夫婦用異國語言,對他毫不猶豫
進入誤譯。他在他漸近暮年高血脂的血管里
依然無所畏懼,悲哀又理性。多少陰暗險惡之人
在心里死去。多少有些沖動的孟白露
天降甘霖般得以命名……噢,豪雨如注,豪雨如注
一個古老的人類使用古老技藝執(zhí)行一些
情意相投的日常使命。翻越山脊會見現(xiàn)代性的曙光
淡化了更重的東西”
這一年離鄉(xiāng)既久,歲月躊躇,中年全是拖延。
小城已陌生,迷離,好似遙遠而又
接近的困境。只有鄉(xiāng)音還是這般熟悉,淅淅瀝瀝
下著枉顧一切的小到中雨。
若非這些年來左奔右突,我不清楚我
身處這闊大無邊的春情牢籠,而你無法分辨
眼含熱淚是作者本人還是文學的相似行為?
看到閃電的鞭子朝空抽打又鉆地而去
感覺平原上的輕雷帶著指派性質(zhì)
徐徐改變她的春愁狀態(tài)。
謝克頓回到他小說中的六十年代,而錢重藻
重敘他的辯證體系:這塊土地,春天從不遲到
將會有云。將會有雨。將會有新一代的柳蘭婷。
她們,如何走在家鄉(xiāng)的河邊?
而我吳暮江,知道那些我非我在不斷尋求自我
定義的過程中滾滾而來對他者的作用力。
綠皮火車道將城區(qū)一分為二
進入慢悠悠的群山。
那里,特大建筑群正在冉冉升起,其開篇壯闊
是夜,聽見郊野上的原住民——慘烈的蛙鳴。
春光明媚的一天,驅(qū)車行進在博園路
和嘉安路。耀眼的白花樹,緋紅的海棠樹,麗人
佳偶一般閃過側(cè)窗。河流裝滿云影
它們即將走到河的盡頭——在海邊城市邊緣
郊野公園停下來,看到春秋時的田野
還種著古老的麥子。再沒有耕牛了——
那些聽慣人類訓導的牲畜,它們的肉體
是否還藏著可以被訓導的智力?
春水池塘,莼菜與蘆芽,偶爾的白鷺,綠頭鴨
和黑水雞,天光照耀,有如中國舊年畫
叫人想起莫奈、杜甫、謝克頓過的日子
那種來自肉體的精神訴求,直覺,和
洶涌的痛苦。
也許積累作品會感到好受些。
錢重藻就是如此,某種模糊的愿望激勵著他
進入偉大復興的坎坷日子即將開始,他自身
即是一個需要永久建設(shè)的工程。
坐在戶外的椅子上歇息,聽到鳥雀們歡歌
也包括農(nóng)耕時代的田野遺民——善良不息的蛙類。
遙遠的事物正在走來,遙遠的不可知數(shù)
映照著他的東方月亮,他的理想主義
從他那里升起“純語言”的本真風景。
夜間動物悄然而至,攀緣他經(jīng)歷的廢墟。
深夜在博園路騎行,聽到久違的雞叫與,蛙鳴
那些初夏的蟲子啊,初夏的蟲子
都有一副脆弱的身體。
聽到青春時代的布谷鳥,又來到我的頭頂
好像還有什么可以拿出與之對照啊,評比
停下來沒有姑娘,沒有兄弟。
停下來,已經(jīng)沒有月亮等著你,那些香樟
女貞、楝樹都有相似的樹影啊,香氣
不像是有論敵和,陣營的大地。
幾株橘樹,幾株橘柚也到了故鄉(xiāng)的花季
庭院中,井欄邊生出令人迷茫的蕨類啊,唐草
再沒有誰的墳塋,鋪設(shè)甬道與無憂真理。
感謝上蒼,每個情人身上都有一對孤獨的遺址
那些左右無主的名字啊,無主的名字
花開曾是它們的交接儀式。
八世紀凌遲般的春逝
一棵花樹變成果樹。
那個時期的男男女女很少
很少扔進爐子里燒掉。
當然,爐子外更有無數(shù)雙手,胳膊,臉
有泣痕。
更遠一點的御史臺監(jiān)察書院,夜幕
第N 次降臨,錢重藻在書里讀到
如花美眷在啖荔枝
信奉愛情的老皇帝從來不刮胡子
他的相國,他的內(nèi)侍,他的三百個詩人:
從來不坐飛機,從來不用電腦,從來不寫
“將發(fā)晚舟,我將一只紙船放在水上”
類似的句子。
太陽從窗子里升起來,不一定看得到
它從仙女湖落下去。薄暮時分
在桃花島遇雨,思想七個姑娘與萬千
縣城人去了別的地方。思想朋友從吉安
到新余,多轉(zhuǎn)幾道彎
月亮才會有計劃地出現(xiàn)在我們頭頂。
不可設(shè)想,拿它去煉鋼,不可猜測天地之會
它有點健忘。
偶然的天晴。偶然的細雨。偶然的彩色村。
偶然的北山行。偶然的小眾,出現(xiàn)在陳家祠堂
望向窗外——青山茫茫,死者在遠處
享受無言的綠石頭。五百年的香樟
患佝僂病的長者,當視指指點點的人們?yōu)?/p>
方外之物。
中國人啊,長著兩只黑眼睛,他們的天空是藍色的。
天空變來變?nèi)ィ詈笫撬{色的。
山間的亭子,苔蘚也造訪它。石坊上的對聯(lián)
隱藏著一個難以辨識的異鄉(xiāng)故事。
久違了,寄望后人的先人。
久違了,心生喜愛的少年之友衰敗的門楣。
——步行森林公園,得見北越紫堇,博落回
還亮草,得見見我摔跤的馬銀花。
流水淙淙,有如闡釋。
符合常情的目光,探望深山堅實的蒼穹。
小園中,四處是救荒草與竊衣。
紀虎兄,茶葉公司和匆匆下山的你我
已被深鎖于時間之中。步階上
已刻下我們不平的身影。
誰敢說,北山之行是偽造的,聽來的詩句
有些虛浮的聲音。詩歌的兄弟姐妹
興致多高啊,一忽兒
在天幕下散盡。
火車上,看著連綿的撫州山丘,線條狀的廣袤水田
想及臨川先生與東坡最后相見的友誼
小荷尖尖角兄
讀年衰的放翁同志來信。想及我們匆匆往來
15 日,今天已不是前一天。16 日
重新變得遙遠。我記得我們酒后,我大談
妄念與憂愁——
我們的名字并不在旅游指南上閃動。
傾心建造的詩泉,也不是未來城市的基礎(chǔ)。
我們描繪好看的眼睛,誰將指出照片上
同期出現(xiàn)的小川和肖老師?
我們只是懷念,早年消逝的榮耀,涌現(xiàn)為詩人的
突如其來的時刻與,閃電。
我們?yōu)樾疫\和不幸運記錄。但我們的詞句
絕不會變成投毒——
太陽從窗子里升起來,它已經(jīng)過若干
朋友的選擇。
——懷念過去的歲月
我曾差點死在曾嶺村的一口夏日池塘里,或許八歲
還太早,八十歲也命不該絕,因為有你
否則可算夭折。
我曾穿越李市鎮(zhèn)史痕遺脈濃烈的街區(qū)
和父親趕著牛車
給二十頭豬裝回面糠、谷殼,用一整天經(jīng)過
時常舉世聞名的沙洋農(nóng)場。
我曾站立于荊州城頭,腦子里亂走著皮影戲中
得來的三國印象:蹦蹦叉,死于非命的蝦兵蟹將。
彼時我愛著
一個人兒,但愛無疾而終。
我的腳步曾經(jīng)踏在澧水岸邊的卵石和沙子上
聽著石門女人醉人的家常話
而想象著光輝女性的來臨:我可能是
另一個許瀍,另一個李群玉。
我沒有忘記我在楊市林科所的樹林里,在釀酒車間
在小城舞會上心旌蕩漾,但最后
以剃光頭的方式告慰自己,思想可以重新開始。
此后曾游走洞庭湖和岳陽樓一角、青島和煙臺的棧橋
沈陽和西安的古墓,汴京、維揚和
秦淮河之良夜。
我哪可能像杜牧之、姜白石和秦太虛那般落拓不羈,僅僅是
一個人喝了酒號哭著,走在不死的文字風景區(qū)。
我曾在里下河地區(qū)縱深地帶寫絕句,無數(shù)條河道
都像汨羅,無數(shù)激烈的油菜花橫越春天的垛田,
孔尚任同志令人無比同情,在那寫家國之變之侯方域
為此我到中原尋訪過李香君。到西荊河邊
望過對岸的黃歇衣冠冢。
我曾高掛于衡陽、青山城和宜興的山間索道滑行
孤獨兇猛而來。想叫那只獨飛的鳥兒
為李白。整個夜晚李白都在喝酒,李白喝著酒
飛過我,和我們,想起李白
哭泣著飛過我們。
我不會忘記我在興化度過的最后一個春天,最后一夜
我去敲我死去的朋友的大門,我醉得已經(jīng)忘記
他已離開二百五十年。
現(xiàn)在,我活在黃歇曾駐軍的地方:楚申君地盤
俗稱黃渡
已經(jīng)二十一年。
這里有不死的最美風景,不死江山和人民
一個人可以大聲喊出一個人的名字。一個人可以寫
不死的詩。
我曾滿懷希望度過東方歲月,滿懷悲傷
坐于平野的月夜
不停地改變我,我大于我,我小于我,我等于我
我等待你經(jīng)過我,我想將錯誤的生活
過得正確。①
——————
①“ 錯誤的生活無法過得正確”,狄奧多·維林倫德·阿多諾句。
癲狂的日子早已逝去。
現(xiàn)在,站在窗邊可以長久地看
天邊,有一塊孤身的云。
看得久了,你覺得云也有很深的歷史
它跟從多少人尋常生活過,走得很慢
很慢,轉(zhuǎn)眼,變形,消散。
街道仲秋,已染有舊歷般的安靜
部分在這兒,部分在空中。
戴紅頭盔的外賣員在一千里外敲某人的門扉。
數(shù)據(jù)云時代白云沒有特別預告,它
在“命名”和“命運”之間不會預約時間
地點,然后出現(xiàn)仿佛,好像,如若
幾個象形句子,試圖被認識,悄然
聚攏,分解。
在泰州,我首次注意到??
單獨一只,而后發(fā)現(xiàn)它們?nèi)宄扇骸?/p>
在荊州長湖眾多分岔水面中間
在上海某條河網(wǎng)僻靜處,它們雙腿突然筆直
——潛入水底。我不太相信它們捕到魚
而只是為一株秀色可餐的水草。但
這是常識性錯誤。通常是傍晚
有時也在午休時間,看到它們無間歇覓食
仿佛欲壑難填的胃控制了那小身子。
那小集體中彌漫著什么情緒?那不會飛的
孤單是否能從正確理解中解脫出來?
它們驟然暴發(fā)驚惶——撲棱著翅膀
擊打水面,四散開去。它們
終又聚到一起,一起看向不速之客——
人類左顧右盼,設(shè)法探究點什么生存憑據(jù)。
文學家,語言學家和哲學家可能想
出版一本《全感官式愛情邏輯之意義》
而我不太會與人爭執(zhí),只想去實現(xiàn)
去打量這種漣漪不斷的生活,而不爭奪
這種生活的外部結(jié)果。
幾十年前,有一名學生
一個農(nóng)村少年,從鐘市來到長市
進入全鎮(zhèn)最新組建的班級
至今大致記得老師們的姓名
化學施光華老師,物理孫延濤老師
數(shù)學鄒邦茂老師,英語鄭中國老師
付家豪老師任語文老師兼班主任。
他的口音有些異樣,說明他不是本地人
他的粉筆字難得的漂亮,我從中
模仿一二。他將我寫母親的作文
蠟紙刻印分發(fā)給班上的所有同學
那時學校墻報上曾出現(xiàn)我的名字:
龔宜高。證明我已寫詩。
時隔許多年,我仍記得諸多同學
這群少男少女,聰明,美好,光明
仿佛有無限遠大前程。正為無限遠大前程
而共同學習。
我們在教室和寢室的電燈熄滅后
點燃煤油燈或蠟燭。
我們在晨讀和晚自習前的傍晚
去到水杉林里和河堤上
背誦課文或英文單詞。
我們會在學校食堂打三分
或五分錢的飯菜
吃自家中帶到學校的醬蘿卜,腌咸菜。
而家在農(nóng)場的代兵
總有女生送他饅頭。
而總有男生去到清澈的興隆河中游泳
而我越來越清晰地聽見自己的
左膝關(guān)節(jié)嘎嘎作響——半月板破裂
我要去廣華寺醫(yī)院住院三個月
——是的,我永遠地離開了這個
榮耀的班集體。
當我的父親用板車拉著我的書箱重新回到
長市中學,我穿著我那典型的石油工人的
破棉衣走入校園,我聽見杜玉姣給身旁的
同學說,龔宜高回來了
——我試圖回到我的班級我的座位
付老師拒絕了我:能趕得上拉下的課程嗎?
能考得上潛江高中嗎?
只剩下臨考前的三個月。少年淚流滿面。
少年不能承諾老師。少年
懂得放棄。
我的同學們,自此成為高我一年級的學生
老師也成了別個班的老師。
如此若干年過去,我們,老師和學生
都已進入人生的熟年
我們所有人差不多已漸近完成
各自的一生,或為棟梁,或為螺絲釘。
無論如何,足可以稱謂:
我們從長市中學開啟的知識與智識之路
已然漫長,這世界造就的物質(zhì)與心靈生活
已足夠豐沛。
沒有怨艾,沒有怨懟,我胸腔中
反而生出離難與感謝。老師和同學們
以及學校促成最初的我
是的,你們以精神與物理的形態(tài)
塑造了最初一名詩人。
是的,你們,老師和同學以及長市中學
自此擁有了一名高石碑① 詩人。
——————
① 高石碑,湖北省潛江市高石碑鎮(zhèn)。
錢重藻腦中常常有夜晚和白天的旅行:
李十二帶著小弟訪范十游走于孟諸
蘇子由廬山簡道金陵拜見王荊公
姜白石大年三十領(lǐng)小紅離開范石湖老兄
龔定盦攜家眷舟行于京杭運河中,某某
于正月初六乘夜車前往南明敗績的泰州
這些行為似乎也是文學行為
在他看來,他們和他們的行旅正好可作
性質(zhì)獨特的分類,身體的感覺中樞
總是不由自主地進入語言選擇:我的大腦
在敘事,我的身子進入自我英雄和英雄共鳴的
曼妙時刻。故事框架已然搭建而無法
作出改變:歷史人物
總是難以拔出人類的泥沼和最新釀制的感情
我,錢重藻在他們的行旅中迅速變老——
他們馬慢,他們的行舟更慢
他們主要的快樂和喜愛拖延了我
寶貴的現(xiàn)實生活,以致心未老
而體衰。
他上了年紀。1975 年春開始
出現(xiàn)老花眼,但仍然讀詹姆斯·索特《光年》。
燈光照著他知識性的皺紋。
他終于平安地度過中年,進入老境,生活
不再是生活的中心。
“我說謝克頓,你一生將逝,還未贏得名聲”。
“我謝克頓,已得到謝克頓的認可,我有種
不被認可、幸福、孑然一身的感覺”。
他手上的書令人疑惑。芮德娜的生活
也不適合那時候的中國。
古往今來,到了“兩個意義”的秋天,詩人都容易生病,要么輕度中風,要么給漂亮的女性寫信,要么怪責“近來時世輕先輩,好染髭須事后生”,還有的輾轉(zhuǎn)反側(cè)想自己的苦命,或想念為數(shù)不多的朋友。唐玄宗開元十三年(725 年),李白再游峨眉山,秋間經(jīng)清溪、渝州、三峽去蜀,來游楚地,在離開荊門時作《秋下荊門》詩。唐代宗大歷二年(767 年)重陽節(jié),杜子美同志抱病登臺,悵望祖國的山河秋天,北極朝廷多災多難,令之涕淚縱橫。唐德宗貞元四年(788 年)或五年(789 年),蘇州刺史韋應物同志散步微涼秋夜中,想起山中學道的丘丹先生,寫《秋夜寄丘二十二員外》詩。唐順宗至德弘道大圣大安孝皇帝永貞元年(805 年),劉夢得兄弟“恨為一夕客”,在自己的貶謫地寫《秋晚題湖城驛池上亭》詩,唉,那些睡不著的夜晚啊,即是在當年的荒僻之地連州?!翱嘉拇埂保??這個暑熱難當后的秋夜寫此詩,它突然腦中冒了出來,一個生疏的地名,一個異國詩人拉金的故鄉(xiāng)。題記偏長,是為后記。
詩人在病中,寫秋懷詩,吃達格列凈片
奧美沙坦酯片,非諾貝特緩釋膠囊,散步詠涼天。
詩人離開荊門,來到夔州,游走閶門,去往連州
在壓縮的風景中,穿過U 形城市吃考文垂大餅。
早前這里是一片藕塘,坡岸上站著一排
觀看同學的水杉。水杉。
如今萬家寶已然逝去,有些人還有紀念之意
而臆造梅園與,故居。故居。
在其故居,我們說到我們的繁漪??丛铝習r
月亮變成悄悄升起的四鳳。四鳳。
我們制造了那場必然的相遇。相遇
孤獨發(fā)熱,寂寞變冷,感情在可愛的祖國大地上升溫。
喜悅與,領(lǐng)悟。匆忙與,緊張
哀傷與,體力下降。這里坐著風光無限的人民。
這里坐著夕陽西沉后的戲劇?;疖嚿戏?/p>
跟著向南飛的燕子。燕子。屬于我們的幕布緩緩拉開:
月亮重新出來。水杉沒有意識,夜色這么深
如何搖晃我們的同志。同志。
時光飛馳,動車正在進入一座古老的城市
聽說一個詩人朋友① 在那里讀書,長大
去到西安也不洗衣服,不近女色
受人敬重,幾乎是一怪物。天底下
山巒起伏,山窩突然出現(xiàn)一座房屋,理應是
某某社員舊居。那個時代喜愛紅色大宋
標語。那個時代一晃而過,穿過一座鋼索
斜拉橋梁——江上仍有大量航船,但非
遠謫之人使用,而且,再也不使用帆布。
動車頻繁鉆進山洞,暝明變換
裝在盒子里、來自四面八方的幾千個靈魂
映在窗格上,直到天光瀲滟的水稻田
構(gòu)成的青苗稅,成為過眼之境。城市越來
越大,看得到它高樓林立,涂粉末,披玻璃
其中住著百萬陌生人群,其中住著
十來個詩人。其中有你,不事稼穡,敲著
電腦鍵盤,把詩人的手引到自己的影子上
裸子植物和雙子葉植物,保存年輪故事。
盛夏季節(jié),動車進入站臺,另一列平行動車
就此別過般離去。顯示屏上并無驚險
閃現(xiàn)世界上的短語:地名,時間
每天往復不止。清遠道人在另一城市
啜酒,當導演,有一個可愛的靈魂。
一些鏡頭回閃,有些珍貴。
大量人類,觀看別人的戲劇,大量的
人類死后,再無音訊。極其特殊
在日用品中間,浮現(xiàn)出一張臉來!
在靠背椅上,無所顧忌地進入夢寐。夢寐中
也有旅途,如此漫長,如此迅速,四個月
變成三個半鐘頭。一個從未見過的
男人進入房間,進入花園。那時,竟然
窗紗徐徐關(guān)上一抹紅霞,吳暮江
固定在一個初次到達的夜晚。我們的鄉(xiāng)黨
并不愛重溫這樣的舊夢,只有一些書生
仍然記述各種過去的感覺。我們的國家
締造了新的城市,女子們徜徉其中
保持著清醒,偶爾創(chuàng)造一小段后悔不已的
愛情。城隅舊事如同被廢棄的一個舊院子。
今天,那老夫子曾治理的國家朝堂,不再
站滿詩人,他的故園本文作者即將抵達
要去摸索,占據(jù)——又一座北宋大城
經(jīng)過痛點,詩歌的引擎極其強勁
他所承受的攻訐極其猛烈,引導著一種
思慕,進入偉大的悲劇。
——————
① 一個詩人朋友,指王安石。
新的一天很快逝去,白天的槭樹
變成夜晚的槭樹。
內(nèi)陸滾滾涌來黃褐色水流,就像青年時代那樣
夜幕落下,某種東西已經(jīng)結(jié)束。
燈光會令人想起圣誕節(jié)前后幾個寒冷的日子
玻璃柜里陳列著四分儀、六分儀、天文鐘和調(diào)節(jié)器。
我零星散落的朋友,從少年時候起
就黯然無言,掛在遠空。
我曾在田地上,在城市屋頂
久久佇望朋友們無可給予的光芒,無所索取的
寒冷身軀。在廣闊孤苦無用的蒼穹下面
夜晚的槭樹也是白天的槭樹。
——謝克頓買下那些精致的儀器
看到美麗的朋友月亮從東方冉冉升起。
在偏僻山區(qū),他記錄道:“以上的詞句
充滿未經(jīng)朱隊長允許和了解的憂傷。
河漢不改色,關(guān)山空自寒。我第一次感覺
與朋友們拉近了耍脾氣也不變通的距離。”
雷聲隱隱,闖禍一般
秋天在客居中來臨。我記得
我住過的安亭,江蘇興化的某個新村
二〇一六年,敏感的第五紫薇。
我脾氣火爆又驕傲的詩人哀傷,又憤怒
但平靜簽妥去職協(xié)議。
去它的雌蕊,去它的花瓣,去它的
舉目四望,驟雨關(guān)押著平原、工廠和燈光
并伴有渾濁的瓦礫,石頭。
一些主要行為發(fā)生在幕后:人物關(guān)系
漸次疏遠而地點緊密,很多身影
在玻璃上悄悄飛行。
倏忽間,時間又過去幾百年
天上星群和云霞仍像從前一樣
大地上,城市上空的月亮
視頻中人類演員們在撤退,河流
許多條河流,倒數(shù)著過日子。
無數(shù)條大路掀開新章節(jié),無數(shù)湖泊干涸
無數(shù)紅花綠樹不知歲月漫漶而變成
沒有地址的木頭。
沒有一雙手我觸摸過,沒有懷抱
和甜蜜的果實歸屬于我。
八月的書籍,九月的弦琴
仍舊讓學生多情。
橘子柚子鏟子罐子在廚房里吵翻天——
它們照亮那空屋子和全國性的兄弟情誼
但英雄傳奇中缺失了你。
可以想見,錢重藻穿過街道時,龔純常常在場
……未來的每一個詞都焊接著一個出口
那潛藏于每個小伙身上的男人約會
應當真的:隨著直接和間接的語言發(fā)展
終會產(chǎn)生具有崇高形式的磁鐵。
十月,十一月悄悄來臨,十二月和一月
那潛藏于每個小伙身上的男人約會
我們幾百年前,已經(jīng)經(jīng)歷。
聽到斑鳩在城市里啼鳴
聽到這個世界還存在著斑鳩鳴叫的樹林。
陽光來到窗子上,又從窗子上退去
新鮮的一天,像很快削短的鉛筆。
想起,在公司寫緊急文件
想起,在巢湖邊佛寺墻根下流連。
在長湖邊,看心無所寄的哥哥釣魚
在高郵湖邊的鎮(zhèn)國寺,看古老的渡船來又去。
看過溱湖、瘦西湖、玄武湖,仙游湖
洞庭湖,看過兩個西湖,愴然回到家中。
坐在燈下,聽到腦殼里有種種幻聽
與轟鳴。我生有涯,被文字鍛造。
如此狂熱,需要大量淡水降溫
如此難過,開車去漢口琴臺。
聽到鷦鷯在城市里啼鳴
聽到斑鳩鷦鷯往來樹林。
半個五月,見誰都異常繁忙
所有的事物急于發(fā)光。
今天在你耳邊吟唱著詩篇的我
往日在你熟悉的田野上,插秧割麥
雙手不停,喋喋不止。我發(fā)現(xiàn)
人世是一座富礦,任何時刻
尤其夜晚,猶可永葆青春
連續(xù)性地野蠻開掘,伴隨著輝煌的交響樂
但丁、屈平和大小李杜詩節(jié)。
布谷鳥逡巡四野,好像你是烏托邦
遍植詩歌的糧食。
你身上,永不停頓的語言與文學
安居著對永恒的渴望。
經(jīng)久不衰的天問和橘頌無處不在
庾信隨筆與己亥雜詩新鮮如故
我認領(lǐng)這平川,山谷
就是我遙遠而令人深思的鄉(xiāng)邦。
策俄提瑪曾有關(guān)于愛的垂直漫游
之論述,其間偏愛無盡無可救藥的
狂喜處境,備注以往,以后
黃昏轉(zhuǎn)換的時辰說,此是“研究者”
此是“技術(shù)員”。
“研究者”力辨政治上的機會主義
“技術(shù)員”比技術(shù)走得更遠:
宮體詩后,梁朝圖書館燃起大火,火星
生物互相置換染色體,需要
環(huán)境中貯存水分。
在你身上,歷來有兩個對稱的概念
令人沉浮的迷宮,每日必遭逢非凡體驗
不時像召喚,更加像承諾
多數(shù)歲月被賦予新的身份,光陰恍惚
你常常做小小的事情。
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的戰(zhàn)壕,也許正在修建
它將改變我們的行進方式,與歷史
我們中間有許多領(lǐng)路人
服務(wù)于他人。
妮迪婭,他們和我們一起飽覽落日
美發(fā)生著變化,星宿依舊安布古老的天空。
只是我身上,仍然有位青年
在心里期待著詩。
經(jīng)過漫長無告的磨礪與忍耐,最終一個人
變成一個文學派別。
在五月,春深而夏淺,來自庭院的月季
來自田垅的薔薇花事繁密
它們的花瓣和我進入的宜人領(lǐng)域
需要不可低估的睡眠。
1
二十一世紀開始了,那些白晝,那些夜晚
不同于任何年代的往日。輝煌的都市,狂熱的金錢分子
互聯(lián)網(wǎng)共享的所有夢想與際遇,都身懷突變基因。
某縣某鄉(xiāng)前維多利亞小區(qū),某詩人也在準備自己未來的作品。
2
我注冊了“湖北青蛙”的網(wǎng)名,李鋒注冊“江南籬笆”。江志勇起網(wǎng)名
叫“傻里巴嘰的柏拉圖”,在成都娶了女詩人做老婆。
如封疆大吏行走于職務(wù)行省,如江湖郎中嘯聚詩歌良友
無數(shù)罵戰(zhàn),演講與小組討論,我未參與民間和學院派的爭執(zhí)。
3
有年秋天,去到無有秋蟲鳴唱的沈陽,見酒桌上的扎西
天涯網(wǎng)上的裸腳大強。也見劉川兄弟。
從省會坐車去到阜新,那里工廠日夜生產(chǎn)華豐伊面
那里煤炭枯竭,不盛產(chǎn)棉袍、貂皮、莊嚴的學術(shù)元老。
4
不知道李白住瑕丘,杜少陵舉家住兗州
在濟寧,在鄒城,在蒙山,我類如草包。
大概他們攜手而行遠望高矮綠色植物交融在一起
我居顏店,但見青紗帳寬廣無際已無具體的森林。
5
本與活躍人物約見旅游城市,無賴歌手許巍
更有魅力,需更改網(wǎng)友見面日期。遂罷矣。
世界上到處都是紅男綠女,觀光客,各種插曲
2004 年網(wǎng)絡(luò)領(lǐng)域里廣受贊譽的小說家,暢游無極。
6
很久沒有參與自己國家的文學生活,站在那些古代
詩人旁邊,心有酬唱與送別,并不為他們所聽到。
可能存在一種巨大的裂痕:我決心成為我
夢得兄,你將獲得我非比尋常的現(xiàn)代理解與支持。
7
臺風“貝碧嘉”過境上海,如臨大事可書一筆
夜讀中國最偉大的詩人杜甫苦雨,又崢嶸赤云西
日腳下平地。晝讀扎加耶夫斯基,他說,擺脫普通的虛偽
其實是治愈;不拒絕積極參與歷史的途徑。
【責任編輯 黃利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