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佛教是古老的宗教。寺廟歷來是文人墨客參訪問道的重要場所。蘇軾對于寺廟、對于僧侶是敬重的,早年在四川時,就游覽了成都的大慈寺和勝相院,認(rèn)識了惟度法師和惟簡法師,聽他們講佛和歷史掌故,受益匪淺。
宋仁宗嘉祐元年(1056)三月,三蘇父子啟程赴京,一路走走停停,寺廟成了他們歇腳投宿的好去處。蘇軾也有“過宿縣中寺舍,題老僧奉閑之壁”(《和子由澠池懷舊·自注》)的記載。至京師后,父子三人暫無安頓之場所,遂寄居于興國寺浴室長老德香的院中,在此備考。三十多年后,蘇軾閑暇之余,多前往興國寺浴室院游觀,發(fā)現(xiàn)中書舍人彭汝礪“亦館于是”。歲月滄桑,物是人非,“院中人無復(fù)識予者。獨(dú)主僧惠汶,蓋當(dāng)時堂上侍者,然亦老矣。導(dǎo)予觀令宗畫,則三祖依然尚在蔭翳間”(《興國寺浴室院六祖畫贊并敘》)。之后,蘇軾又?jǐn)y秦觀來此拜訪僧惠汶。秦觀得以“始識汶師”,“后二年復(fù)來,閱諸公詩,因次韻”。后陳慥“寓棋簟于”太平興國寺,蘇軾與范百祿更是“數(shù)來從之”。
嘉祐元年秋,蘇氏兄弟二人在開封景德寺應(yīng)試。蘇軾取得第二名的好成績,開始嶄露頭角,名滿京城。當(dāng)時,蘇軾才情舒張,繼續(xù)住在興國寺備考禮部會試,越明年,以《刑賞忠厚之至論》驚艷四座。然不久,其母程夫人病逝,蘇軾兄弟及父親蘇洵只能返回故里。至嘉祐四年(1059)四月,守孝期滿,父子三人決定舉家離蜀,再往京城。
蘇軾鳳翔期滿還朝,獲得個虛職殿中丞,至治平二年(1065),原本想謀一番作為的他失去了妻子。喪妻之痛對蘇軾打擊甚深,后有“十年生死兩茫?!睘樽C。再過十一個月,父親蘇洵病逝,這對于蘇軾來說,可謂悲切痛心。治平三年(1066)六月,蘇軾、蘇轍兄弟扶靈返回故里,一舟兩棺,著實凄涼。人生突變,尤其在生死面前,人變得如此渺小。也或許是歲月磨難,生死沖淡光芒,消磨了韌勁。待守孝期滿,蘇軾再度還京,已是熙寧元年(1068)十二月了。蘇軾因應(yīng)試聲名鵲起,從嘉祐元年至熙寧元年,已歷十二年多的時光,其間,雖然謀得一些職位,但多為閑散之職,在朝廷也與主政者政見不一,多少有些郁悶,相比當(dāng)初的高光時刻,產(chǎn)生了心理落差。更為不幸的是,在這十二年的時間里,他失去了父母、妻子,兩度守孝。在不幸和磨難之間,在生死茫茫之間,蘇軾訪寺尋僧的心態(tài)、心境也在悄悄地發(fā)生變化。
熙寧四年(1071),蘇軾任杭州通判。到任三日,蘇軾就前往西湖孤山訪問惠勤、惠思二僧。孤山幽深,古剎名藍(lán),蘇軾到訪后,心情舒坦,作《臘月游孤山訪惠勤惠思二僧》詩。訪僧問道,不就是尋求內(nèi)心的平衡、平靜嗎?此時經(jīng)過仕途顛簸周折、嘗盡人生苦辣酸甜的蘇軾或許正需要這樣的平衡、平靜,也因此,他和僧人達(dá)成了一致,彼此心近了,多了理解和認(rèn)同。
杭州名剎眾多,高僧亦多。原本對佛寺甚喜的蘇軾,此時便與僧侶有了更多的交往,有的甚至成了他一生的摯友?!叭倭?,幽尋遂窮年?!保ā稇盐骱年嗣朗逋辍罚r以詩贈名僧清順、可久二人??删霉び诠旁?、律詩,居祥符寺,清苦耿介,不善與人交往?!伴T前歌鼓斗分明,一室清風(fēng)冷欲冰。不把琉璃閑照佛,始知無盡本無燈。”(《上元過祥符,僧可久房蕭然無燈火》)青燈無語,歲月靜好,塵俗羅網(wǎng),不過是自尋苦惱罷了。仕杭州,在蘇軾人生履歷中,不算發(fā)配,也談不上苦難悲壯。但大抵是從這個時候起,蘇軾大量涉獵佛事,訪僧問道,參悟世事,研究佛典,這或許是他排解內(nèi)心孤獨(dú)的需要,也或許是人生到了另外一個階段,對萬物有了自己的認(rèn)識。
在杭州期間,蘇軾與高僧往來頻繁,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主要有以下幾位。一是上天竺的辯才法師。辯才名元凈,乃天竺靈山寺明智大師弟子,道行高深?!凹粗≡茻o窮,去之明月皆同。欲知明月所在,在汝吐霧之中。”(《辯才大師真贊》)當(dāng)時蘇軾次子蘇迨體弱多病,三歲仍不能走路,蘇軾送蘇迨至辯才法師處落發(fā),取名“竺僧”,后蘇迨行走自如,蘇軾感念:“乃知戒律中,妙用謝羈束?!保ā顿浬咸祗棉q才師》)蘇軾對辯才法師多有尊重,稱其為“老師”,“取老師意,剃度一人”(《與辯才禪師二》)、“聞老師益健,更乞倍加愛重”(《與辯才禪師四》)、“老師必能為此一郡道俗少留山中”(《與辯才禪師五》)等。后蘇軾從杭州還朝,對辯才甚為思仰,“別來思仰日深”(《與辯才禪師五》)。
蘇軾在天竺寺與另一高僧慧辯禪師也交往頻繁?;坜q大師與辯才大師同是明智大師弟子,善思辨。蘇軾常前往與之參悟,聽其宣講佛理?;坜q法師“神宇澄穆,不見慍喜,而緇素悅服”(《海月辯公真贊》),蘇軾“每往見師,清坐相對,時聞一言,則百憂冰解,形神俱泰”(《海月辯公真贊》)?;坜q法師圓寂后,蘇軾有吊辭多首:“生死猶如臂屈伸,情鐘我輩一酸辛。樂天不是蓬萊客,憑仗西方作主人?!保ā兜跆祗煤T罗q師》)
熙寧六年(1073)秋,蘇軾前往潤州一帶放糧,在潤州期間,訪名剎金山寺,遂與金山寺圓通長老、寶覺法師往來密切。軾曾酩酊大醉,睡在寶覺法師的禪榻上,有詩《金山寺與柳子玉飲,大醉,臥寶覺禪榻,夜分方醒,書其壁》:“詩翁氣雄拔,禪老語清軟。我醉都不知,但覺紅綠眩?!痹凇督鹕介L老寶覺禪師真贊》中,蘇軾描述寶覺法師“望之儼然,即之也溫。是惟寶覺,大士之像。因是識師,是則非師,因師識道,道亦非是”。蘇軾從杭州移知密州時,來不及面辭,寶覺法師竟先乘舟到江北為他餞行。蘇軾到密州后,給寶覺法師寫信,謂“東州僧無可與言者”,并贈自著《后杞菊賦》,答應(yīng)為他寫《至游堂記》。
熙寧七年(1074),蘇軾得詔知密州。越三年,知徐州。在徐州期間,有詩僧參寥子從杭州來訪。參寥子,即道潛,字參寥。據(jù)考,蘇軾在杭州期間,未言及參寥,似未相識。在徐州會面,為秦觀引見。二人一見如故,互相贈詩、和詩,彼此欣賞,蘇軾甚至為他的詩作傾倒:“道人胸中水鏡清,萬象起滅無逃形。獨(dú)依古寺種秋菊,要伴騷人餐落英。”(《次韻僧潛見贈》)蘇軾視參寥為好友,稱其詩句清絕,與林逋上下,而通了道義,見之令人肅然。與參寥別后,有“別來思企不可言,每至逍遙堂,未嘗不悵然也?!娊郧迕?,讀之不釋手……”(《與參寥子一》)之記載。
二
元豐三年(1080)正月,蘇軾被貶黃州團(tuán)練副使。經(jīng)歷了烏臺詩案,虎口余生,此時的蘇軾或許才徹底領(lǐng)悟到生命的價值。于是,他以自己的際遇走進(jìn)佛典,自稱“東坡居士”,與僧侶的交往進(jìn)入了更高層次,進(jìn)行思想的碰撞與交融。
蘇軾謫居黃州之初,人生地不熟,舉目無親,在約一年半的時間里,他與寺廟和尚搭伙,暫住在黃州定惠院。除了定惠院外,安國寺也是蘇軾經(jīng)常光顧的地方。蘇軾禪坐安國寺,出神靜觀,為“收召魂魄,退伏思念,求所以自新之方”,達(dá)到“則物我相忘,身心皆空”的境界。坐禪悟道后,蘇軾感慨,“一念清凈,染污自落,表里翛然,無所附麗。私竊樂之”(《黃州安國寺記》)。
蘇軾初到黃州,參寥即寫信慰問,蘇軾頗為感動,在回信中說:“仆罪大責(zé)輕,謫居以來,杜門念咎而已。雖平生親識,亦斷往還,理故宜爾。而釋、老數(shù)公,乃復(fù)千里致問,情義之厚,有加于平日,以此知道德高風(fēng),果在世外也?!保ā杜c參寥子二》)元豐六年(1083)三月,參寥從杭州遠(yuǎn)道而來,故友相見,欣喜莫名。參寥在黃州住下,約一年光景。他們一起游歷黃州山水,唱和詩文,舒暢快活。次年三月,蘇軾接調(diào)移汝州團(tuán)練副使令。參寥留別蘇軾一首《留別雪堂呈子瞻》:“策杖南來寄雪堂,眼看花絮又風(fēng)光。主人今是天涯客,明日孤帆下渺茫?!碧K軾以《和參寥》為題,次韻小詩一首:“芥舟只合在坳堂,紙帳心期老孟光。不道山人今忽去,曉猿啼處月茫茫?!便皭潩M懷的參寥與心緒茫然的蘇軾都希望這種相聚的日子能更長久一些。于是,參寥決定陪著蘇軾到江西筠州看望蘇轍,隨后同游廬山數(shù)日后才分開。當(dāng)然,他們的交往并沒有因此而中斷,后來不管是被貶惠州、儋州,始終都有參寥的身影。
元豐七年(1084)四月,蘇軾過江至廬山游覽,山川形勝之處,有開先寺、棲賢寺、圓通寺、歸宗寺等著名禪寺坐落其間。蘇軾先參訪開先寺,應(yīng)住持之請作七言絕句一首,又作五言詩《開先漱玉亭》一首。又訪圓通寺,作《寶積獻(xiàn)蓋頌》詩,贈住持仙長老。訪棲賢寺時,寫五言詩《棲賢三峽橋》一首。在東林寺,參謁??偠U師并留宿,夜間與其談?wù)摱U法,參究??偂盁o情說法”之道,有所省悟?!跋暠闶菑V長舌,山色豈非清凈身。夜來八萬四千偈,他日如何舉似人?!保ā顿洊|林總長老》)山巒秀色皆是佛清凈法身的顯現(xiàn),山間小溪潺潺的流水聲也是佛在說法,而無量佛法又該如何向別人轉(zhuǎn)述呢?
蘇軾曾在《和子由四首·送春》中云:“憑君借取《法界觀》,一洗人間萬事非?!苯?jīng)歷生命劫難的蘇軾,在恰當(dāng)?shù)哪挲g、恰當(dāng)?shù)牡赜?,走進(jìn)了高深的佛學(xué)世界?!跋騺硪庠钢鹆魉肯策^岸成煙波。”佛典與文學(xué)、藝術(shù)在參悟間糅合,在冥想中交融。文如琴聲,娛樂人間,經(jīng)則納慧,超脫枷鎖。蘇軾與參寥、佛印、??偟冗@樣善思辨、工詩詞、通藝術(shù)的高僧的交往,也進(jìn)一步啟發(fā)了彼此對文學(xué)和佛學(xué)的深層理解,達(dá)到了心靈的共鳴。
為遠(yuǎn)離元祐黨爭,元祐四年(1089)四月,蘇軾離開京城,出任杭州知州。蘇軾再仕杭州,心境已與之前大為不同。他依然喜交僧侶,與工詩詞的清順、喜釀造的仲殊等交往密切。蘇軾在做杭州通判時就與清順相識,二人再次相見,格外親切。仲殊喜艷詞,有《寶月集》,蘇軾與之談美食,談釀造,純情超俗。在吳越諸僧中,蘇軾最敬重二老:一是阿育王山廣利寺方丈大覺禪師懷璉,二是辯才禪師。蘇軾知杭時,曾應(yīng)大覺懷璉弟子之請撰寫了《宸奎閣碑》,稱懷璉“獨(dú)指其妙與孔老合者,其言文而真,其行峻而通,故一時士大夫喜從之游,遇休沐日,璉未盥漱,而戶外之屨滿矣”。懷璉所宣述的禪宗“無念”與心性之說與儒、道相通,本人又持戒精嚴(yán),受人尊重,蘇軾對懷璉亦十分尊敬。辯才禪師與蘇軾有二十多年的友情。蘇軾重來杭州后,常獨(dú)自上山拜訪辯才,與之參悟佛道。
三
紹圣元年(1094),蘇軾被貶惠州?;葜輰倌闲U之地,萬里投荒,前程凄茫。途經(jīng)豫章,拜訪崇慶禪院。“始吾南遷,過虔州,與通守奉議郎俞君括游。一日,訪廉泉,入崇慶院,觀寶輪藏?!保ā厄莩鐟c禪院新經(jīng)藏記》)此外,蘇軾還拜訪過景德寺、天竺寺、馬祖巖、通天巖、慈云寺、顯圣寺、南塔寺以及常樂院等,晤高僧,談經(jīng)論道,沖淡了南遷的寂寥與蒼涼。蘇軾在贛兩月余,據(jù)統(tǒng)計,含北歸過贛所作,其在贛期間共創(chuàng)作詩歌四十七首,其中涉及佛寺、佛法的有十四首。而十四首佛詩共涉及了八部佛教典籍。蘇東坡在贛時,還特地做水陸道場,寫有《虔州法幢下水陸道場薦孤魂滯魄疏》。
其間,蘇軾與惟湜、顯榮、明鑒等諸僧有過不同程度的交往。惟湜,號持正,又稱清隱禪師,贛州崇慶禪院長老。蘇軾曾作《湜長老真贊》,稱:“道與之貌,天與之形,雖同乎人而實無情,彼真清隱,何殊丹青。日照月明,雷動風(fēng)行。夫孰非幻,忽然而成。此畫清隱,可謁雨晴?!憋@榮,贛州景德寺長老,蘇軾與之交往密切,結(jié)下深厚友誼。蘇軾到達(dá)貶謫之地惠州時,顯榮還曾與舟禪師一起前往惠州看望蘇軾。蘇軾曾作《書贈榮師》,以表對顯榮的感激之情:“贈監(jiān)大師顯榮,行解俱高,得數(shù)日相從,殊慰所懷。”明鑒,贛州慈云寺長老,蘇軾謫居惠州期間,明鑒自贛州前往惠州相伴數(shù)月,蘇軾稱“僧監(jiān)大師行解高明,得數(shù)月相從,殊慰所懷”(《與孫志舉》)。
蘇軾南遷,訪僧悟道,此時的蘇軾,似乎走進(jìn)了佛教的另一個層次。他在與惟湜的交往中悟道:“未來不可招,已過那容遣。中間見在心,一一風(fēng)輪轉(zhuǎn)。自從一生二,巧歷莫能衍。不如袖手坐,六用都懷卷。風(fēng)雷生謦欬,萬竅自號喘。詩人思無邪,孟子內(nèi)自反。大珠分一月,細(xì)綆合兩繭。累然掛禪床,妙用夫豈淺?”“朝來取飯化,乃是維摩遣。全鋒雖未露,半藏已曾轉(zhuǎn)。說有陋裴頠,談無笑王衍??唇?jīng)聊爾耳,遮眼初不卷?!保ā睹魅?,南禪和詩不到,故重賦數(shù)珠篇以督之》)過去的已然過去,未來如何,并非自己所能決定。面對現(xiàn)實,不懼苦難,不懼得失,不懼未來,笑對人生,泰然處之。
韶州曹溪南華寺有“嶺南禪林之冠”之稱,遙與嵩山少林寺成為中國禪宗南北的兩大祖庭。蘇軾被貶惠州途中,曾行水路特地參訪南華禪寺,禮拜六祖真身坐像,受到住持重辯禪師熱情款待。重辯將蘇軾與其子蘇過安置到庵中住宿,并且請?zhí)K軾為庵作銘。蘇軾為此庵起名叫“蘇程庵”。蘇軾到惠州后,重辯多次派人到惠州給蘇軾送書信、食物、生活用品等。重辯知蘇軾精于書法,特地請他書寫柳宗元《賜謚大鑒禪師碑》等,并作《書柳子厚大鑒禪師碑后》。
蘇軾抵惠州后第二天就游覽羅浮山,參延祥、寶積二寺,后又與程鄉(xiāng)令侯晉叔、歸善簿譚汲同游大云寺,野飲松下,設(shè)松黃湯,作《浣溪沙·羅襪空飛洛浦塵》詞。與僧侶頻繁交往,大抵是“三二十年功名富貴,轉(zhuǎn)盼成空”“一筆勾斷”“尋取自家本來面目”的覺悟使然。
紹圣四年(1097)閏二月,蘇軾再貶瓊州。從惠州到海南儋州,蘇軾原本以為再也回不來了,可能就此老死海外。到了瓊州,漂泊海外,廟宇較少,高僧鮮有,僅有蘇軾訪寧濟(jì)寺、永慶寺等記載。直到北宋元符三年(1100),徽宗即位,大赦天下。五月中旬,蘇軾接命遷往廉州任職,得以北歸?!熬潘滥匣奈岵缓?,茲游奇絕冠平生”(《六月二十日夜渡?!罚?,雖看淡了生死,但得以北歸,蘇軾心情還是十分愉悅的。建中靖國元年(1101)正月,蘇軾經(jīng)過曹溪,時重辯長老已去世兩年多,蘇軾帶全家參拜六祖塔,特地設(shè)齋禮請寺院舉辦祈福祛災(zāi)法會,并作《南華寺六祖塔功德疏》:“伏以竄流嶺海,前后七年,契闊死生,喪亡九口。以前世罪業(yè),應(yīng)墮惡道,故一生憂患,常倍他人。今茲北還,粗有生望。伏愿六祖普覺真空大鑒禪師,示大慈愍,出普光明。憐幼稚之何辜,除其疾恙;念余年之無幾,賜以安閑。軾敢不自求本心,永離諸障;期成道果,以報佛恩?!弊约呵笆赖臉I(yè)因,使今世遭受種種磨難,而此次北歸也許將給今后的生活帶來轉(zhuǎn)機(jī),祈愿六祖保佑他家幼小平安,自己安享晚年。蘇軾體悟本心,以報佛恩。詞意懇切動人,發(fā)自內(nèi)心。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保ā蹲灶}金山畫像》)在經(jīng)歷了種種磨難之后,蘇軾原本已無意生死榮貧,無計世間利害得失。但北歸似乎又點燃了他的喜悅,無我即我,非佛即佛,他對佛事虔誠膜拜?!拔茨苻D(zhuǎn)千佛,且從千佛轉(zhuǎn)”(《乞數(shù)珠贈南禪湜老》),身冷血熱,對苦難付之一笑,對未來抱有信心。“東坡但熟睡,一夕一展轉(zhuǎn)。南遷昔虞翻,卻掃今馮衍?!边@是他對人生意義的哲學(xué)思考,也是他參禪悟道的高深境界。得之為得,非得即得,一切順從本真、本然。蘇軾身逝常州,臨終前,維琳長老念詞西方極樂世界接引他時,蘇軾又悟道,西方世界無所謂有,無所謂無,悟道了佛學(xué)的真諦,無所謂空,也無所謂實。無念即有念,無我即有我,有無皆在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