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9000年前,淮河流域漯河賈湖,土地肥沃、水草豐美,整齊的民居,圓形尖頂?shù)姆孔?,既神秘又充滿詩情畫意。一座房子里,一個目光深邃的智者,手拿一根長長的鶴骨,滿目深情,滿眼相思。
他的愛物,一只美麗的丹頂鶴西去成仙,唯有這支鶴骨成了他的念想,認真地觀察,細致地摩挲,仿佛在這短短的鶴骨里,找到他的癡情,觸到他的思念。忽然,他靈機一動,用一支細細的骨針,開始在鶴骨上慢慢地雕琢。
一
骨笛就這樣誕生了,一孔、兩孔、三孔、七孔……當?shù)谝宦暤岩粼谫Z湖響起的時候,天上飛的鳥兒,地上跑的走獸,都駐了足,靜了聲,天籟之音啊。
9000年前的骨笛吹響了中華文明的初音,悠揚的笛聲在賈湖的上空飄呀飄,飄到了7000年之后的東漢時期。
汝南召陵的許慎聽見了。
正在研寫《說文解字》的許慎,遇到了“音”字,耳邊飄過裊裊之音,骨笛之聲穿云破霧,走過歷史,來到許慎耳邊,如電光火閃,一點點細小的信息眨眼間進入了許慎的心間,他在《說文解字》里鄭重地寫上:音,聲也。生于心,有節(jié)于外。謂之音。
許慎,汝南召陵人,東漢時期著名的經(jīng)學家、文字學家。從公元96年開始,許慎用了30多年的時間,編撰了世界上第一部字典《說文解字》,使?jié)h字的形、音、義趨于規(guī)范,被后人尊稱為“字圣”。
我們能不能這樣認為,9000年前的那聲笛音,和近2000年前的《說文解字》,應該有點本意上的聯(lián)系,或者說是必然呢?
20世紀80年代,在賈湖遺址出土的龜甲、石器、陶器上發(fā)現(xiàn)了一批契刻符號,經(jīng)碳-14測定,距今約9000年,早于安陽殷墟甲骨文4000多年,領先于古埃及紙草文字和兩河流域的楔形文字,是迄今為止人類所知最早的文字雛形之一。認真端詳那刻在龜甲上的象形文字,就是先人們的過往歲月,它是文字的鼻祖,更是甲骨文的祖先。
二
漢字是世界上使用時間最久、空間最廣、人數(shù)最多的文字之一,漢字的創(chuàng)制和應用不僅推進了中華文化的發(fā)展,還對世界文化的發(fā)展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在洪荒初開的年代,洪澇、地震等自然災害隨時都會爆發(fā),先民們的生活都是行走在刀尖上的日子,所以,他們把希望和愿望都寄托在了占卜、看相上,他們想用那些神秘的跳脫于世界之外的意象,來給自己一些安慰。于是,生命長久的龜甲獸骨就成了對象,他們把自己認為的吉相刻在上面,想要長長久久,想要永遠安康。
文字,就這樣一點一滴地走進人間。
漢字的演變過程是漢字字形字體逐步規(guī)范化、穩(wěn)定化的過程。中國文字的演變,大體經(jīng)歷了甲骨文—大篆—小篆、隸書—草書—楷書—行書等幾個階段。這是符合文字的發(fā)展由繁到簡,由不規(guī)范到規(guī)范的規(guī)律的。
中國的字,每一個都有它獨有的含義。
許慎在《說文解字》的開始,有這樣一段話:蓋文字者,經(jīng)藝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古人所以識古,故曰,本立而道生。這句話現(xiàn)在就刻在漯河市許慎文化園的影壁上。
今天,占地近160畝的許慎文化園就坐落在漯河市召陵區(qū)的許慎墓前,規(guī)模宏大氣勢磅礴。進入文化園,走過影壁,呈現(xiàn)在人們面前的是一條80米長的漢字大道。大道共10個階段,分別向我們呈現(xiàn)了漢字的產(chǎn)生、演變、發(fā)展的過程。1987年出土于漯河市舞陽縣賈湖遺址的幾個字符,就在第一路段的第一塊石板上,這是目前世界上發(fā)現(xiàn)最早刻在甲骨和泥陶上的契刻符號。
在正午陽光的直接照射下,我站在這個石板前,那一刻我似乎回到了9000年前那個年代,和先民們一起默默地刻字。這是歷史嗎?一定是,如果沒有許慎,如果沒有《說文解字》,我們還能護佑祖先的“經(jīng)藝之本”嗎?
《說文解字》是我國第一部字典,也是世界最古的字書之一。這部書的問世,對中國文字甚至世界文化發(fā)展史都有不可估量的影響。
三
西周時期的黃河之濱,成片的蘆葦在微風中搖曳,一葉扁舟,徜徉在平靜的河面,動人的歌聲在湖中飄蕩,“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有位伊人,在水一方”“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采詩官尹吉普一筆一筆記下了這些令人陶醉的文字。到了春秋,摯愛《詩》的孔子,廢寢忘食,夜以繼日,一遍遍地誦讀整理,留存了305篇美好詩文成就《詩經(jīng)》。秦始皇的焚書坑儒,燒毀了遠古乃至殷商以來的無數(shù)璀璨的文字,在一片廢墟中,孔子的壁中書熠熠閃光,還有那些先哲們憑記憶記錄下來的一本本珍寶,但是,由于文字的偏差和地域的不同,后人在閱讀和學習的過程中,出現(xiàn)了許多問題,甚至曲解。
許慎因此而焦慮,這么好的詩文怎能不讓我們的后人學習呢,五經(jīng)無雙的許叔重,開始認真努力地研究文字,在文字變成漢字的過程中,他發(fā)現(xiàn)了始一終亥,找到了9353個正字字頭,創(chuàng)造了540部部首系統(tǒng)。如今,在博采眾說、兼容并蓄的《說文解字》指導下,我們才真正領略到了漢字的美妙深邃,古文化的博大精深。
作為世界四大文明古國之一的中國,現(xiàn)在是唯一幸存而且長壽的,這個長壽究其原因,文字的規(guī)范統(tǒng)一,是最為重要的一個。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偌大的中國,方言不計其數(shù),如果沒有統(tǒng)一的文字,一定會產(chǎn)生文化的自我消滅,文化的消滅,也就意味著歷史的消失。中國以絕世而獨立的姿態(tài)屹立在世界之林,這其中有秦始皇的豐功偉績,也離不開許叔重的勤奮努力。
四
在鐵凝主席《作品是立身之本》這篇文章里,有這樣一段文字:一位法國作家的散文《年輕人與死神》,他在形容漢字時寫道“在這個故事中,我們再次領略到東方人描寫命運的方式——沒有長篇累牘的敘述,只有一個悄悄的手勢或幾顆書法字”。我注意到作家用幾“顆”書法字來形容東方的文字,而不是幾行、幾段、幾串、幾磅。在這里,“顆”得到了強調,我突然意識到漢字的寶貴。進而我想到,我們必須知道文字和語言對于一個作家的寶貴。面對有難度的文學,我們同樣需要節(jié)制和吝嗇,需要尊重文學的本意。
這個“顆”字讓我又想到了《說文解字》最開始的這段文字:“蓋文字者,經(jīng)藝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后,后人所以識古,故曰,本立而道生?!蔽淖质墙?jīng)史子集百家經(jīng)典著作的根基,是人類走向文明的憑籍,是溝通古今文字的橋梁,是辨識古文字的階梯。所以說:“本立而道生?!痹S叔重正是發(fā)現(xiàn)并傳承了這種“本”,才讓中華文化在綿延、廣大的路程上,少走了彎路。
文字猶如眼前的燈,腳下的路,可以讓人清楚明白地前行。北宋丞相趙普,半部《論語》治天下;明太宗朱元璋說《道德經(jīng)》:“朕雖菲材,惟知此經(jīng)乃萬物之至根,王者之上師,臣民之極寶。”華夏文明史證明,文以載道,字以弘德,生生不息,傳承歷史。中華民族五千多年文脈不斷,統(tǒng)一的文字功不可沒。歷史事件、人文思想、學術觀點、生活方式、愛情故事、東方智慧皆因文字的記載而傳世。文字的力量難以估價,前年我去了西藏,在青藏高原無人區(qū)顛簸奔跑,周圍都是雪山冰川海子草地,方圓百里皆無人煙,這時,忽然出現(xiàn)一塊高高矗立的寫著海拔高度的路標,那些文字,在那個時刻,就成了我們的希望。
文字鑄就了歷史,綿延了傳承。9000年前的賈湖先民,用丹頂鶴的翅骨制成笛子,吹響了千古絕唱,綿綿不絕的回響,在時光隧道里追逐奔跑;1900多年前的許慎,受先祖招引,用他的終生歲月,攜文字奔跑;如今的我們,站在21世紀的跑道上,懷揣著萬卷經(jīng)書,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千年沐浴下,也在竭力奔跑。中國文化大道,從賈湖出發(fā),穿越千年,這中間有許多橋,我們應該而且必須記住,許慎《說文解字》所搭的文字之橋。
站在賈湖博物館的那支骨笛前,一遍又一遍地聽著專家吹響的骨笛之音,我好像看見了9000年前的那位智者,他坐在淮河岸邊,吹響骨笛,喚醒歷史。
責任編輯 孫燕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