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滬舫前印象

一

我的童年在西滬港邊的舫前村度過，某日早晨，我的小學(xué)同學(xué)王友增、王友真約我回鄉(xiāng)看看。我們的第一站是舫前小學(xué)的舊址，那里仍保存著早年的祠堂建筑。友增對我說：“今天是六一兒童節(jié)，記得小學(xué)一年級的六月一日，我與你在這里加入少先隊，戴上紅領(lǐng)巾?！北M管我們現(xiàn)在都已過了花甲之年，但到了這里，兒時的情景仿佛又在眼前。小學(xué)一年級，我與友增同桌，我們在書桌的正中畫一條線，以表示在書桌上區(qū)分各自的領(lǐng)地，玩過的籃球、皮球、乒乓球像是還在跳動著。我小時候喜歡玩滾鐵環(huán)，可以用鐵勾推動鐵環(huán)向前滾動，一直滾到海灘邊。想到這里，我對他們說：“去海灘看看，我今天想抓一點小海鮮，可以嘗一嘗下海一餐鮮的味道。”

友真對我說：“我們小時候，只要下海，全家可以得到一餐鮮的味道，但現(xiàn)在要得到海鮮是很困難的?！蔽覜]有問他其中的原因，急著走向海灘，想去看個究竟。

我們一起向東步行300多米，就到了西滬港的海灘上。正是最低潮的時間，在我眼前展現(xiàn)了一片廣闊的灘涂，在陽光下顯現(xiàn)出五光十色，變幻無窮的魅力。遙望對岸，一團團的白云，從海灘轉(zhuǎn)悠到山間；在西滬港的中心，有幾只小木船像鞋子一樣，擱在棕黑色的灘涂間。我的目光從遠處移向眼前，觀察著腳下的海涂，雖然沒有爬行的小蟹，但還能見到它們的活動蹤跡。

記得小時候，這海灘上可以看到很多紅鉗蟹、沙蟹和彈鰗（跳跳魚）在活動，可以在海涂中尋找到蝦蛄（皮皮蝦）、望潮和青蟹的洞穴。我與友增經(jīng)常一起在這里捕魚、捉蟹、抓望潮。最容易得手的是皮皮蝦，兩頭通的洞穴，用腳踩一下其中的一個洞口，就會從另一個洞口彈出兩頭像皇冠形狀，閃著銀光的皮皮蝦，可順手捉到。最難抓的是望潮，這是個難度很大的技術(shù)活，因為望潮的洞穴很復(fù)雜，就像是打仗用的地道，一不留神，望潮就鉆入了這復(fù)雜的“地道”，跑得無蹤無影了。友增教我用最簡單的方法，先在灘涂上尋找到望潮的洞穴，然后用繩子綁住一個小蟹，放進望潮的洞穴，引誘望潮來吃這個小蟹，待引到了洞口，再用手猛插下去，就把望潮抓在手里了。

我很想過一回下海撈海鮮的癮，以顯示一下自己在小時候?qū)W過的那些技術(shù)，品嘗自己動手得來的鮮味，卻遭到友真和友增的堅決阻止。他們告訴我，現(xiàn)在海涂的情況復(fù)雜，有的位置陷下去很深，有一米以上，前幾年在舫前村就有兩位下海涂抓魚蝦的人因此喪命。他們的警告使我望而卻步。友真接著告訴我，現(xiàn)在舫前村還有十幾位能到西滬港抓海鮮的專業(yè)人員，他們不但技術(shù)好，能識別和掌握海涂的地勢和海鮮的活動狀況，而且還有專門的工具和救生保護設(shè)備，因而可以提供一定數(shù)量的純正西滬港海鮮。

二

要說西滬港海鮮的味道，我聽到很多這樣的評價：“中國海鮮味道最好的在東海，東海海鮮味道最好的就在西滬港?！边@個評價可能會受到很多人的否定，認(rèn)為這太夸張了。

如果品嘗過純真西滬港海鮮的人，就認(rèn)為這個評價并無不當(dāng)。在西滬港很少有大黃魚和大鯧魚，頗具特色的鮮活魚蝦。比如用鹽水煮皮皮蝦，那感覺就有透骨的鮮味，還帶有香甜的回味；用鮮活的跳跳魚做冬瓜湯，鮮嫩的魚肉與冬瓜的清香交織在一起，那味道可以引著你想要多吃幾口飯；還有望潮，用墻頭、舫前這一帶村莊的加工方法，先把鮮活的望潮與桑葉或辣蓼裹在一起，用力地往石板上摔幾分鐘，然后把望潮洗干凈，再把它紅燒起來，這鮮嫩香脆的口味，只有實際嘗到過，才會有難忘的回味。十年前，我曾經(jīng)用舫前村海涂抓到的望潮招待一位北方來的客人，望潮的形狀像墨魚，他稱贊這“小墨魚”的味道真好，以后還想再來品嘗。

正因為西滬港海鮮的味道非同一般，價錢也比較貴，比如皮皮蝦、望潮、青蟹等，現(xiàn)在市面上每一市斤要賣幾百元。如果我能在西滬港的海灘上抓到一只望潮，幾個皮皮蝦，那就可以回味童年時下海一餐鮮的美妙感受。

站在海灘上，我的思緒從記憶中回到了眼前，看到不遠處有個正在爬行的紅鉗蟹，有點疑惑地問：“小時候在海灘上有著數(shù)不清的紅鉗蟹和沙蟹，現(xiàn)在怎么只看到這一個？”友真告訴我，西滬港灘涂改造工程正在施工中，這些小蟹在海灘的活動就少了。

我知道西滬港的海鮮正在減少，其中一個原因，是一種原產(chǎn)于北美洲被稱為互花米草的植物侵入海灘造成的。實施灘涂改造，可以制止外來物種入侵海灘，還能提高海堤防災(zāi)能力，使濱海濕地生態(tài)功能得到改善。在海邊長大的人都知道，海涂上的小魚小蟹繁殖很快，期待著灘涂改造好以后，會有更多的小魚小蟹，更多的海鮮。

我望著旁邊清澈奔流的溪水，融入灘涂的江海之中，有魚蝦在江中蹦跳著躍出江面再鉆入江水中。我估摸著，西滬港在退潮的時候，這江上奔流的水是咸水夾著淡水，是魚蝦喜歡水域。

記得我們小時候，用毛竹、木頭和泥土筑起塘壩，攔住灘涂的江流，就在海灘上成了一個水塘，一些魚蝦就會入住在這相對安靜的水塘中。等上幾個月或更長的時間，在潮水退去之后，我們先用竹柵欄加上漁網(wǎng)，攔住水塘的閘門口，然后再打開水塘的閘門放水，圍在竹柵欄的漁網(wǎng)中可以捕得很多海鮮。到了冬天，西滬港的一些海鮮味道會變得更加鮮美，我們在海灘上筑起來的水塘，在冬天稱為“冬塘”。西滬港有一種小魚，學(xué)名稱為棱鯔魚，象山方言叫“寨魚”，在“冬塘”里最多，是為西滬港的“冬塘寨魚”。這魚雖然不大，把它洗凈后在普通的藍邊碗上放五條左右，略加一些鹽和醬油，清蒸幾分鐘出鍋后，讓它在冬天的飯桌上自然涼著，成為魚凍，那淺紅色的魚凍與銀色的棱鯔魚在藍邊碗中，顯現(xiàn)出奇特的色彩，吃上一口夾著魚凍的魚肉，那清香鮮甜的味道難以忘懷。在幾十年前的西滬港周邊包括丹城一帶，“冬塘寨魚”是當(dāng)時的一道名菜，在當(dāng)?shù)乜梢耘c野生的大黃魚齊名。

三

我拿出手機，拍下眼前的景象，雖然在海灘上看不到小時候那種海塘，但在海岸邊有很多養(yǎng)殖的人工魚塘，還有正在進行海涂改造修復(fù)的設(shè)備。我的心中在期盼著，通過改造修復(fù)，盡快把一些曾經(jīng)有點變味的海鮮，還原成自然鮮美的口味。

在離我們不遠處，堆放著養(yǎng)殖牡蠣的工具和設(shè)備，我很喜歡吃牡蠣，高興地說：“以后我可以來這里直接買些新鮮的牡蠣。”友真對我說：“這養(yǎng)殖工具是我們的老同學(xué)王天錫的，他在這里養(yǎng)牡蠣已經(jīng)好多年了。”我并沒有忘記王天錫的名字，小學(xué)三年級我與他同桌，經(jīng)常去他家玩，我已經(jīng)幾十年沒見到他了，但小時候與他相處的友情一直記在心里。我問友真：“現(xiàn)在能找到他嗎？”友真拿起手機對我說：“我打電話叫他一起吃中飯?！?/p>

中午，我與友增、友真、天錫一起，在本地的一家小飯館吃飯，

我問天錫，養(yǎng)牡蠣每年可以得到多少收入？他沒有直接回答。友真告訴我，他現(xiàn)在每年實打?qū)嵉氖杖朐?0萬元以上。他們還談到其他從事養(yǎng)殖、種植的同學(xué)，收入也不錯。我對他們說：“你們的收入要比我這個公務(wù)員高得多?！庇言鼋?jīng)營地球儀廠，友真經(jīng)營車輪加工廠，他們創(chuàng)業(yè)經(jīng)營企業(yè)已經(jīng)幾十年了，在杭州、寧波和縣城早就買了房子。

四

今年端午以后，我為尋找在童年時代那五彩斑斕的記憶夢境，又到舫前村，重返那熟悉的地名，唐家?guī)X、楊家園、孔家、徐家井、三官堂、智門寺和西滬港的海灘。這些地名，與舫前村的村名一樣，富有耐人尋味的象征性涵義。我像是看到了兒時在那里走過的田埂小路所留下的一個個印記。蹦跳的青蛙、飛躍的燕子又在我眼前浮現(xiàn)。

在舫前村的西面是五代古剎智門寺，我出生后就隨父母入住在智門寺內(nèi)的國有林場，對那里的記憶尤為深刻。到了舫前村，當(dāng)然要去那里看看。

當(dāng)我邁進智門寺的大門，看到兩旁荷花池邊的石榴樹，還保留著幾十年前的嬌艷秀美，鮮紅的石榴花盛開著，讓我倍感親切。這是古剎留下的古樹，我小時候在智門寺雖然已經(jīng)看不到佛像和僧人，但記得這里的鮮花和樹木，還有很多石刻和木刻的圖畫、文字，在荷花池兩旁分別擺放著兩個帶有翅膀的石龜。其中在南邊的那個石龜有個翅膀已經(jīng)斷了，傳說這石龜想飛到天上去，被佛祖阻攔，斷了一只翅膀。我小時候很喜歡聽前輩講智門寺的神話故事和傳說，至今仍然沒有忘記。遺憾的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不到昔日的石龜以及木雕和石雕的文字圖畫。

智門寺現(xiàn)在正在改造修建中，我到了新建的大雄寶殿，殿內(nèi)金碧輝煌，香煙繚繞，清香彌漫，正坐中央的如來佛莊嚴(yán)肅穆。耳邊傳來僧人的誦經(jīng)聲，清晰而純凈。

在智門寺南面，可以通過嶺下村的一條古道登上西沙嶺。我再次登上久違的西沙嶺，在嶺頂上俯視著漲滿潮水的西滬港，像是一枚平靜碩大的鏡子，碧藍的天空與海面對影相照。

在西滬港南面的大雷山，東面的射箭山和西面白巖山，連接其他的群山環(huán)抱著西滬港。在西滬港邊的高泥村、黃溪村、墻頭村、舫前村、下沙村等熟悉的村莊，一一映入我的眼簾。在我童年的時候，經(jīng)常翻越西沙嶺、高架嶺、彭姆嶺這些連接西滬港的主要通道。每當(dāng)?shù)搅藥X頂，就喜歡看西滬港，把那些美妙的景色盡收眼底，在藍天白云中領(lǐng)略天海相連的自然風(fēng)情。此刻，我腦海中浮現(xiàn)出過去曾經(jīng)在西滬港村莊邊上的渡口和碼頭：墻頭渡、黃溪渡、白墩碼頭，這些曾經(jīng)是水陸要道，人來船往，源源不斷。

在西沙嶺頂向著北面望去，有一條通往白巖山主峰的山道，現(xiàn)在還隱約可見。我們小時候在深秋的時候很喜歡走這條山道，可以摘到山楂、柿子等野果，特別是那橙紅色的野柿子，像小燈籠一樣，閃著紅熟的光亮，味道甜潤濃香，比市場上買的柿子鮮甜多了。據(jù)說野柿子可以清熱、潤肺、生津止渴，我很想再走一趟那條山道，但又考慮到已經(jīng)幾十年沒有走過這條路了，現(xiàn)在是否還能通行，心中無底，決定還是以后約好同伴，一起再走那條山道，尋找那些野果。

五

后來，我約王友增一起又到舫前村。我們在與村里的老人閑聊時，有位老人對友增說：“你今天當(dāng)了老板，日子過得好，是你祖上積德，給你們下代造的福?！?/p>

我問友增其中的緣故，友增告訴我有關(guān)他祖父的一些往事。在二十世紀(jì)三十年代，三官堂和西沙嶺是當(dāng)時的交通要道，有可供過路人歇腳的涼亭，友增的祖父王繼墡住在涼亭里，義務(wù)為過路歇腳的百姓服務(wù)，讓過客能夠喝上一碗溫馨的茶水，換上一雙結(jié)實的草鞋。他還主動接過挑夫身上的重?fù)?dān)，在陡峭的西沙嶺道上幫著挑一段路程，讓挑夫感恩于心。他所做的善事，在鄉(xiāng)間百姓中留下很多贊譽聲。王繼墡在二十世紀(jì)四十年代去世后，由其長子，也就是友增的伯父王尚富繼續(xù)在三官堂為百姓燒茶和提供其他服務(wù)。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象山縣人民政府把位于三官堂的兩畝土地，給予王尚富作為獎勵，并頒發(fā)土地權(quán)證書。這份證書是友增父輩留下的文物，他一直珍藏著。

我與友增一起到舫前村與嶺下村交界處的三官堂，我記得以前這里有個涼亭。友增告訴我，這里原先還有一座節(jié)孝坊，為清朝道光十年由朝廷官員為舫前村王氏家人所立，于一九五六年被臺風(fēng)刮倒。過去在這個交通要道上人來車往，還有很多船只停泊在港邊。

現(xiàn)在，這里是個公交車站，昔日的涼亭與和節(jié)孝坊已經(jīng)蕩然無存。我夢見過在西滬港漲潮的時候，海上的渡船承載著游客，游覽過海山小島等景點后，靠攏眼前這個曾經(jīng)是交通要道的三官堂漁人碼頭。游客們下船后，分別觀賞完好的古村建筑，到千年古剎智門寺修禪悟道，洗滌塵埃，再返回漁人碼頭，登上舫樓觀看有關(guān)海洋知識的圖畫和視頻。希望哪一天，我們帶著兒子、孫子，全家人一起，還能體驗我們在兒童時代下海的快樂。■